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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
“方寻烬。”夜风里,白荒把脸搁在她肩膀,叫了她的名字。
“嗯?”对方答应了一声。
“我的左手,”她坦白道,“原本和右手一样,只有小臂是机械假肢。”
方寻烬还在往前走着,但脸上的表情明显愣住了。
她听着白荒在夜色里用一贯的,很轻的声音讲道——
十四岁这一年,是属于白荒的生存战。总积分排名第二,没有被发掘出任何能力,几乎没有对于众神研究的价值。
而当时十九岁的准预备营第一名,由于对众神其中的成分有严重可视性排异反应,常人看起来类似严重过敏。所以很早就没有注射众神,也不具备众神研究价值,并且拥有极强的战斗力。
无人区的清理任务,冤家路窄。互相视作威胁的两人都打算在这片无人知晓的地方解决对方。
科学家里那个不坚定的妥协派,就是第一名的研究员。而目前积分第一的觉醒者,是他手下最后一个觉醒者了,其余都是白荒杀的。
白荒知道,这个第一有一管恶魔血浆。
对方也知道这个有白化病的觉醒者是个疯子。
好吧,虽然十四岁才进准预备营,但能在这里活到十九岁,他也是疯子…
很不巧的是,在手无寸铁的觉醒者厮杀得鲜血淋漓时,异变的蛛类突然从密林里冒出。超过四米的庞然大物变成了战场的收割者,顺着血腥味,锁定了人类。
三个有战斗能力的家伙,每个都是一对二。
白荒没有细说,她只是提到最后,两个人,被鲜血浸湿的头发,数不清的伤口,和浑身创口,喘息着的动物…
她说那头蜘蛛挣扎着,用最快的速度移动过来,进化后的口器张开,像是圆柱形的绞肉机,一圈一圈的利齿对准了纠缠的人类。
第一名按住她,想要抽开身,但被白荒掐住脖子,腿也被绊住。
作为离动物更近的人,白荒另一条腿迅速扭转方向,把男人压在还在喷血的动物面前。腹部的伤口向外翻出脂肪层,被人几乎锁住全部移动空间的人的脑袋已经被白荒扯进蜘蛛嘴里。
情急之下,在动物狠狠咬下前,他全部都为假肢的左臂立起,给自己撑出唯一的生存空间,没有让脖子被切断。
他几乎听到动物牙齿像刀片一般锐利的声音摩擦在机械臂上。而其他身体被利齿嵌入时喷涌出的血液四处飞溅,使他发出痛苦的嘶吼。
两个人类就这样僵持,并且一边想置对方于死地,又一边卡住动物的前进空间。
白荒再次用力,又把对方的身体送到动物的口中一些,而第一名唯一让自己活命的办法就是那只卡住动物上下颌的左手。而由于需要支撑自己的身体,在外面的两条腿根本没有办法对她造成威胁。
“让我出去,我们一起解决它!”他感觉自己左手机械臂里的结构摇摇欲坠,大吼道。
动物听不懂人话,但是能尝到鲜血的味道,虽然已经伤得不成样子,但是还在拼命的向下试图切断口中的猎物。
“凭什么?”白荒在笑。
“你的手臂…啊!”他的上下肩膀都没入了尖锐的牙齿,“它要是咬下来,你的手也全会断的,动脉大出血,你怎么可能能活下来!”
她笑着,将不知什么时候摸来的,对方的恶魔血浆一饮而尽:“你输了。”
蜘蛛的口器旋转着,像门闸一般大力闭合。
研究员见到的,是少了一整条手臂的觉醒者。
原本还有半截的左手,在那之后全部变成了机械假肢。
方寻烬的脚步几乎停下,但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停下,继续迈着几乎变得千斤重的步伐。怀里的人把这样的经历当故事讲给她,她吓到了,被白荒经历过的苦痛真真正正地吓到了。她听过她说自己对别人是多么绝情,她也第一次感受到这等不分敌我,平等的冷酷。
她身上最大的一道断口,是自己决定而造成的。
没有给方寻烬反应的机会,白荒继续道:“我见到我的亲生父亲了,在地底。”
对方突然感觉自己的大脑被信息清洗一遍后再次刷机了:“什……”
“我的亲生父亲,”白荒的声音很平静,脑袋也一直轻轻搁在方寻烬的肩上,“他叫龙启明,是众神药剂的源头。”
巨大的信息量在她淡然的讲述里涌入方寻烬的脑海,一切的线索被语言串联起来。
身为拥有百分之七十五的绝对理智的觉醒者,龙启明在十八年前被妥协派绑架,并且作为血清样本研究出了众神。妥协派的目的是为了利用众神的价值成功归入凡斯纳,而众神对于动物有着毒品一般的吸引力,只要有大量众神在城内,动物会不断围剿朝圣国。
为了不让自己变成妥协派的傀儡,为了不让妥协派归入后的朝圣国重新变成被践踏的东区。龙启明在成为研究样本的第十八年时得知了白荒的存在,假意与妥协派合作,看似实现了妥协派科学家的一步步计划,实则也把关键的线索摆在白荒眼前。
他利用张辛易老师与张辛易的信息差,再利用这个研究员的野心,使得一只作为众神注射样本的动物失控,散播了众神消息,提前了动物的围剿,给了白荒完好无损进入地下研究基地的机会。
然后,就是他们的里应外合,解决了那些妥协派。
而龙启明的死,也不再是作为研究样本,而是作为朝圣国最厉害的战士。
“太……荒唐了……”方寻烬听完后久久不能发声,“这不管是对你,对龙……你父亲,还是对那些科学家,都是单方面的阴谋……”
对啊,白荒无奈地笑了,那声轻轻的气息声像风一样流过耳畔,对三者,这都是巨大的阴谋。
他们就这样一步步策划阴谋,又一步步在他人的阴谋里前行。
方寻烬原以为对抗动物就可以获得片刻的的安宁,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工作与道理,却在遇见白荒前从未想过朝圣国有这样深的泥潭,而自己作为被动的,白荒的“捆绑劳动力”,也参与了这场关系着朝圣国的变乱。
“照你的说法,众神被全部销毁,”方寻烬捋着思路,感觉脚下轻了不少,“兽潮马上要结束了吧,那个时候,关于绝对理智的一切枷锁,是不是就斩断了,这样你就不再会是准预备营的实验品,你就……”
“还没有。”白荒的声音变得很冷、很冷。
“我很喜欢这大半年在先锋二的生活,很喜欢。”她的呼吸像蝴蝶振翅,“很喜欢。”
对方停下了,她听过这样的话里蕴含着什么意思,她的心脏几乎漏了一拍;“你什么意思?”
白荒没有说话。
方寻烬松了手,把她放回地面,她盯紧对方的眼神里带有着杂糅的愤怒与疑惑:“你说话!”
她早该知道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也没有继续拐弯抹角的打算,抬头对上视线,觉醒者开口道:“我不一定能活。”
像一股电流贯穿身体,方寻烬面对这张好似看透一切的脸,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隔了好久,直到她把视线移到对方脸上的血渍而非眼睛,她才有询问的勇气:“什……为什么……”
“我不知道动物在宇宙之啸下扮演的是掠夺者还是自然规律的清理者。”
“众神违背规律,违背自然。如果是清理者,那作为众神的创造品,我也必须要死,才能结束这场灾难。这就会是自然的平衡,是一种极端的,真理性的规则。”
“但如果它们只是掠夺者,那就和我们一样,我们也是掠夺者。那它们的目的只是有毒品一样吸引力的众神,而不是清除一切与众神有关的东西。”
方寻烬的手在颤抖。
“不管是哪一种都好,等地底下的众神烧干净了,那些动物就会离开的。”白荒的嘴角扬起一点弧度,“我们要赢了。”
“这是重点吗?”方寻烬反问道,不觉间双手已经握成拳,“如果是第一种怎么办?”
她如一张白纸,习惯了一切命运的捉弄:“接受。”
“接受?”对方突然觉得窝火,“那你这么多年的努力算什么?”
“如果sp001宇宙之啸降下的规则就是这样,那我作为人类,没有反驳的余地。”她的表情比任何时候都坦然,“这样结果在你们眼里很坏,但起码我不是从一开始就惨死在准预备营,这就是意义。不管我是生或死,人类都能得到阶段性对动物属性的结论,这就是意义。”
她突然被对方紧紧抱在怀里,方寻烬的低吼里是全不甘:“不该是这样的!”死亡不是可以这样轻松说出口的事,“明明你才是早就过够了这样日子的人,你才是最应该有一个好未来的人……”
白荒被沉重拥抱里的滚烫的泪水触及:“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别这么悲观。”
她顺便看了一眼站在后面的于鹫宇,男孩显然没想过自己有这样大的概率去赴死吧,她的眼神在告诉他,别担心,你身体里的众神早就会因为排异反应代谢掉,你不会成为目标。
但这不是关键,于鹫宇总以为这个把一切算计干净的觉醒者不会心甘情愿去死的,但错了,彻头彻尾地错了:“喂,你开玩笑的吧……”他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别总盼着我死。”白荒轻笑着摸了摸方寻烬的后脑。
方寻烬是真恼了:“只有你还笑得出来!”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她感觉自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无措。
“你是这局棋里最重要的棋子之一,”白荒腾出一只手,把她的脸托到面前,“在定胜负之前,只要你还没有死,你的作用都还在。”
棋子,从现在到白荒嘴里说出来,已经不是被利用的关系。
每个人都是棋子。
方寻烬握住她的手,这份透骨的冰凉让她在一瞬间回忆起了第一次见面时,背对阳光掀开铁板的身影。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想好了我可以作为这样的一把刀被利用呢?她在心中自言自语。
“我要你帮我开辟出靠近兽王的路。”
这不是利用,这是不知道多少次的命换命,是翻来覆去的坦白与阐述。白荒明说利用她时她心甘情愿,推她出局时她百般不愿,说到底,她失笑,她自找的。她信白荒,才敢一次次踏入旋涡。
白荒信她,才会一次次告诉她泄露一点就会置人于死地的机密。
这早就不是谁对谁的利用了。
“还有吗?”
“我靠近兽王后,任何人都不能向它开枪。”
“好,我保证。”
她被白荒拉着,向最前线走。还远没有到日出的时间,漆黑的帐幕盘旋头顶,隐匿远处小憩的动物。
“你觉得动物能理解人类的意思吗?”
方寻烬就这样跟着她的速度:“如果小猫小狗都能大概理解一些我们的行为,那那些进化的动物也说不定可以?”放慢了许多步调,她道,“但前提是它们是否愿意在杀人前冷静下来,来尝试理解。”
“其实人类也从来没有冷静下来尝试沟通吧。”
“啊…确实。但可能是在瞬间的生死前根本没有冷静的机会吧”
白荒道,“我看过之前,人与人的军队对垒的资料,士卒间没有交谈,只有厮杀。但如果有合约,那双方将领就会坐下来和谈。”
“你是说…”方寻烬恍然大悟,“兽王或许有交谈机会?”
“但别指望它懂人话。”她笑了笑
“我当然知道!”方寻烬像是被戳破了脑中的幻想后小小跳脚了一下。
“老鼠,”她头也不回地向前走,还是很自然地拉着方寻烬,但步伐变得快了很多,就像没有了痛觉,“你必须听她指挥,或者是一个叫乔衡风的队长的,听到了吗?”
对方答应了一声,默默记下了队长的名字,想必自己以后也会跟着他吧…
凌晨四点,她们里最外围防线已经很近,秋日的夜晚没有丝毫明亮的迹象,却能听到隐隐的振翅声。
不,那是动物进攻前的脚步声。
“朝圣国全体士兵,”白荒打开耳机的群体模式,她很少这样大声而坚定地喊话,但耳机的另一头,睡眼惺忪的士兵杯震得清醒过来,“今天是兽潮的最后反扑,动物会提前进攻,全体做好准备!”
方寻烬现在是被她拽着往前快步走着,为什么动物会提前进攻?
她回头看到那幢大楼,突然明白了。
地底的众神在燃烧。
那些蒸发的味道是狂乱的源泉,是罪恶的化身,再彻底消失的余头还要反咬一口。
她已经听到了大军压城般的,动物前进的震动声。
她听不见士兵们将子弹上膛的声音,但在这条暗路上看不到的地方,一声声皮带扣连接住装备的接口声也在打响人类的作战铃。
方寻烬看着白荒松开了她的手,把一封信塞在了自己手里。
“如果我死了,帮我给沈诗宿吧。”
觉醒者的微微的笑意让这一瞬间不那么苍白,她的眼底是不变的平稳,松开手,在变得迅疾的雷鼓般的兽潮进攻声里,她向前迈开了腿。
重新奔向地面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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