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上你时的内心活动

　　意识到他们异地了快一个月时，闻辞画圈的手迟钝了半拍。

　　前些日子的密切交流好像在这一瞬戛然而止，卡在一个不存在的空白页来，加载不出，所有的情绪在这刻被清空，喧嚣过去，巨大的落寞感，瞬间将他席卷得他体无完肤。

　　“闻老师？”

　　细碎的女声将他唤醒，回过头，是夏米老师正端着水杯问她：“去食堂吗？”

　　闻辞瞥过桌上钟表的时间，才惊觉早已过了饭点十五分钟，他“哦”了一声，说好。

　　打饭的时候，闻辞不小心把饭卡刷成了天府通卡片，在食堂兰阿婶提醒后，才慌张地摸起口袋，夏老师笑了笑，将自己的饭卡放到机器上，滴地付钱。

　　“谢了。”

　　两人坐在离窗口最近的一张小桌上，夏老师笑吟吟地在手机那头和朋友发语音聊着天，闻辞没搭话，也没出声。

　　过了会儿，闻辞也拿出手机翻翻朋友圈。

　　“嗯？”夏老师道，“你换手机了？”

　　提起这事儿，闻辞总有些难以启齿：“啊，前段时间摔坏了。”

　　在他欲言又止的神情中，夏米似乎是想起什么：“闻老师，我记得你办公室……还有个一模一样的手机？是我记错了吗？”

　　手机既然收到了，闻辞也不想放着生灰，最后坏了还心疼，索性发挥起最大用处，他工作微信与生活微信正好是分开的，如此，两部手机切换起来也方便，存的资料再也不会乱七八糟地混在一块儿，找起来费时费力。

　　“没有，那个也是新买的，平时工作用。”

　　夏老师诧了诧：“两部最新款，有点奢侈哦。”

　　印象里，闻辞似乎是物欲不太强，对这些也没什么追求的人。

　　闻辞语气顿了顿：“那部，是别人送的。”

　　“送的？”夏老师更疑惑了，他想起闻辞初来学校时的情景，那时候礼物堆了一桌子，凡是贵重的都给人退回去了，一些小礼品最后都用水果钢笔什么的，全部等价还回去，一点人情也不欠。

　　他很礼貌，正是这套无功不受禄的性格，总给人又远又近的感觉，当你想要靠近他时，才发现他脸上的笑容都是失温的。

　　“我买了手机，才收到这份礼物，说来也是巧合。”闻辞不愿提起太多，但又并不想编造谎言，模模糊糊说了几句，希望对方可以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但多敏如夏米，早就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味：“礼物？听起来，像是朋友送的，还是……？”

　　“对象？”

　　闻辞夹菜的动作僵了一下，片刻后，他随和地笑了笑，大大方方：“是男朋友。”

　　有关取向的问题，在几个关系亲切的老师间并不是秘密，一来为了避免误会，二来，也能免去些不必要的麻烦。

　　“是梁哥吗？”

　　夏米的发问没有丁点防备，脱口而出，砸在闻辞头顶，咚地一下。

　　在他错愕的神情里，夏米窥到了想要的答案，垂眸：“看来是了。”

　　闻辞很敏锐地探查到一些不对劲：“你怎么会……知道？”

　　他与汴之梁在学校里的接触，几乎看不出任何端倪，甚至说，郭祁与堂惜年，都比他跟自己走得近。

　　“我认识梁哥的时间，不算太长，但这几年接触下来，他的一些举动，大概也能猜到一点。”夏米声音很细柔，不具有任何攻击性，连样貌也是，她说话时，眼尾总带着下垂的笑意。

　　闻辞试图从那双眼睛里读出点更深层的意思，隔着雾，那似乎是自己很熟悉的某种情感，他淡淡开口：“这样……”

　　在顷刻的沉吟后，夏米接着道：“我们都知道梁哥性取向的事，不过他自己说没谈过恋爱，网上也没什么绯闻传出，这几年，我们既没见过他跟女孩接触，也没见过他跟男孩儿接触，是真是假，我们也分不清。”

　　“起初，还以为是他躲避麻烦的借口呢。”

　　望着她在笑的眼睛，闻辞心底不由得想，她所说的“麻烦”，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我也没办法解释。”闻辞面色宽和道，“有时候也无关性别，缘分而已。”

　　缘分而已，四个字，淡然地描绘了命运的波折戏弄。

　　“是。”夏米抬抬肩，神色释然而无奈，“就像我一直认为，闻老师你这样的人，大概很难喜欢上什么人。”

　　闻辞不由得失笑：“这又是哪里得出的结论？”

　　“一种，感觉吧。”夏米也说不上来，很多东西，都是难以用言语讲清的，“有可能……是因为你身上的防备？比如哪怕此刻我们讲着话，你依旧对我存在着戒心。”

　　闻辞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人与人的交往，多数时候介于心知肚明而沉默不言的状态，这是关系中的微妙之处，大家尽力维持的，也不过是这微妙之间而已，而一旦有人在交际中过度坦诚，拆穿彼此身上的伪装，对话，就会陷入另一种有趣的状态了……

　　闻辞轻轻地笑道：“夏老师，你大概也很难进入一段恋爱关系里。”

　　“为什么？”夏米发问。

　　他想了想，道：“你太聪明，聪明的女孩，拥有自由。”

　　而一段正常的恋爱关系，往往只会套住两种人，一种，是互为依赖的树懒，一种，是自愿因爱画囚的傻瓜。

　　很明显，夏米不属于这两种任何一种。

　　夏米愣了几秒，双眼微微睁大了些，随后，也跟着他笑出来，摇摇头认栽似的：“闻老师，我今年三十了，自由不了了。”

　　三十岁，单身未婚，无孩无房，在小地方，无疑是一场灾难。

　　“三十岁，才刚刚起步。”而闻辞却说。

　　“我听明也提起过，你曾经北漂过几年，也有一份前景不错的工作，其实蛮好的。”若非听夏米提起年纪的事，闻辞并没打算和她聊起这回事，插手别人的人生总归是不好的，但他又无可奈何地听见了夏米话语间那股不甘的呐喊。

　　“是，梁哥还跟我的上司认识，两人是校友。”夏米感慨地回忆道，“他们都是很优秀的人。”

　　“你也是。”闻辞说，“我只是认为，做不让当下的自己后悔的事就好，我辞职来南小时，也没考虑过未来要怎么走。”

　　他并不想劝说太多，大家都是而立之年的成年人，比谁都活得透彻清醒，谁也不愿意听长篇大论的说教，和陌生人的指手画脚，生活终归是自己的。

　　这个问题，就连闻辞自己，也没有想得很明白。

　　不然，他也就不会来到南城了。

　　“嗯……”很久后，夏米低声地应道。

　　下午没课，两人在途径操场回去时，短暂地散了会儿步，临到校门口的分别处时，夏米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

　　“怎么了，夏老师？”

　　阳光打在她黑长的青丝上，如缎：“闻老师，祝你们幸福。”

　　闻辞缓缓抹开一个笑容，留在眼尾，目送她大步走向了南小的大门外。

　　会幸福的吧。

　　会的吧。

　　下班回到家，已经是七点钟，他随便煮了碗粉，加了昨天从小馆打包回来的牛腩，将就一顿，在洗碗的时候，闻辞拨通了与汴之梁的视频。

　　等待接通的时间，闻辞将碗筷和锅，顺手就给洗了，没有接听，闻辞在围裙上擦干手，又接着拨通了第二遍。

　　如此重复了几遍，最后，闻辞将厨房都收拾干净了，坐在方桌上，视频还是显示着“无人接听”状态。

　　他划了划界面，今天的消息，除去例行问候，只有自己刚刚拨去的这一长串视频未接通话。

　　绿色占据了屏幕大半。

　　闻辞下意识地叹出一口气。

　　等到半夜，闻辞已经拉灯上床休息，将睡未睡时，手机在床头“叮”地响起一声，他并不想理会，然而几秒之后，叮叮叮地，炸弹似滚落在耳边。

　　闻辞有些烦躁地抓过手机，划开屏幕，大片的文字消息和语音条，在聊天页面弹出，汴之梁的头像赫然其上。

　　“……”他简略地翻了翻，想要仔细看，目光停留在最后一条“现在能视频吗？”上，心底蠢蠢欲动，可瞥到左上角的时间，想起明天痛苦的早读，所有恋爱的热情仿佛被工作吞噬了般，销声匿迹。

　　他点开输入栏想要回复“不了吧”，想了想，又删掉，闻辞很清楚，两人聊起来又得持续到后半夜了，结束不了的话题会和线面一样无限繁殖，莫名的疲惫将他淹没，快要溺死，闻辞点了返回，在关上手机的前一秒，顶部弹出消息。

　　汴之梁：【好，晚安。[月亮]】

　　手机一熄，屋内最后一团光亮，消逝了。

　　星期二是最难熬的，他介于离周末最近的星期一和离星期四只有一天的星期三之间，不上不下，浮在中间，像溺水的人，将沉未沉，闻辞拖着干哑的嗓子下课后，坐在废弃的楼顶铁门前，喝茶。

　　这周换了菊花，降火。

　　别人都找角落抽烟，他可倒好，找角落喝茶。

　　其实闻辞只是想一个人待着，学校里哪里人都很多，想要找一处僻静地，得百般费心思。

　　在他吹开杯中热气时，汴之梁的电话，呼啸着来了。

　　“……”接听后，闻辞没有说话。

　　那头沉默了一瞬，声音很低垂：“不想理我吗？”

　　“没有……”

　　“假话。”

　　“打电话干什么。”他语气淡淡。

　　“抱歉，昨晚没有接到你视频。”汴之梁开门见山地直面了自己的错误，又给出掷地有声的理由，“昨晚有个临时会议，和艺人团队那边见了一面，后来给你发消息时，我还躲在厕所里。”

　　“但是我不对，我应该提前和你说。”

　　闻辞并不是想要责怪他，他们是成年人，有各自的事业与理想，并不是学生时代，因为阶梯教室没有坐到一起就要生闷气的年纪：“知道你忙，我没有生气。”

　　他只是，有些无能为力。

　　生活的抉择，或者，未来更多的问题，从前他没有意识到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暴露在两人的交往中。

　　“这是真话吗？”汴之梁低声问。

　　“真话。”

　　他说了，汴之梁自信就信他。

　　“上海冷吗？”

　　“还好，我大多数时间都在工作室。”汴之梁又问，“丽江冷不冷？”

　　闻辞放下茶杯，立在一边：“和之前差不多。”

　　“你呢，冷不冷？”

　　闻辞茫然：“什么……”

　　“一个人睡觉，脚还冷不冷？”汴之梁温声道，“不喜欢开空调，也不喜欢泡脚，热水袋有没有每晚用？早餐有没有按时吃？”

　　听着他那头细致入微的关心，闻辞默默咬紧了嘴唇。

　　“汴之梁……”

　　他耐心地停下，听他说话：“怎么？”

　　电话里回荡起几秒的真空，无人说话，然后，响起衣服摩擦的窸窣声，闻辞的声音接踵而至。

　　“你什么时候回来？”

　　汴之梁哑然。

　　闻辞说完就想收回，他并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是任何负担或者累赘，并不想让他觉得走之前自己那番善解人意是假的，张嘴找补道：“你别多想，我就……”

　　“我也想你。”突然，汴之梁这样说。

　　闻辞坐在满是灰尘的楼道，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好……”

　　有时，他会恍惚的认为，汴之粱就像他的笔，把那些难以诉之于口，又不可压抑的的字句，清晰表达，全部写了出来。

　　笔尖落下时没有犹豫。

　　汴之粱锋利又温柔。

　　等待是一场无期徒刑，期末的前一周，汴之梁回来的消息依旧无果，闻辞沉浸在期末周的忙碌里，忙到脚不沾地，快把自己都忘记。

　　有几天，半夜都还在批试卷。

　　他总是办公室最后一个离开的，那天他改完了练习册，在收拾桌面时，不小心碰到了手边的一本书，哗啦啦，纷纷掉落出许多白花花的纸片。

　　他捡起，才发觉是之前和汴之梁传过的无聊小纸条。

　　读着读着，就有点感慨。

　　偶尔，还夹着几张自己随手写过的随笔，闻辞写随笔，写了便夹在书页里。

　　那天，他又写：

　　云想你时
　　一场雨

　　树想你时
　　一场空

　　标题署名——《冬》，写完，他就随手放在了桌上。

　　最后一节课放学，闻辞教育完调皮捣蛋的学生，抱着教材回到办公室，突然，在他的桌上，摊开的书里，静静放置着一张纸条。

　　在他随手写下的短诗后方，赫然多出一行用红笔回复的话，字迹飞扬：

　　【那你呢，你想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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