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七十六章
宿舍里没钟,唯一能看时间的手机和手表一个在枕头旁,一个在被子里。
步林望着白昱程从床杆上探出来的脑袋,一股说不清的古怪感突然涌上心头,可他又抓不住这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白昱程有那么高吗?
“嗯……”
和大部分从噩梦中惊醒的人一样,步林不仅嗓子哑得不像话,就连最基本的声音都控制不好,流落进黑暗的余音里,还挟着难以遮掩的颤抖。
果然如此,白昱程心想。
其实现在距离两人熄灯不过半小时,但白昱程却在思考找什么借口向温洛请周六周天回家的假。
正当白昱程编好了他自认为“完美无缺”的假条时准备放下手机美美入睡时,却被隔壁床步林的那声“滚”给吓得一激灵,手上的手机也随之砸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起初的白昱程还以为是自己手机屏幕太亮了,给步林晃得睡不着,但他转念一想好像又不对,步林那个滚字明显是带着防御性质的,与之相伴的是他后来的急剧且惊恐的喘息声。
白昱程太熟悉这种声音到底意味着什么了。
那是被纠缠在无尽噩梦之中的无望求助。
白昱程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但他知道被这种噩梦缠绕而醒的后果是什么。
是惶惶而不可终日,是哀哀而难觅宁夜,是戚戚而无尽长叹,是惘惘而苦陷深渊。
于是白昱程选择了轻声下床,他踩了个凳子,扒在步林的床杆上把他叫醒。
“那我给你变个魔术吧。”
白昱程松开了他抓着床杆的一只手,语气里带了点小心翼翼:“你闭眼。”
还没从噩梦的余悸中走出来的步林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只好听话闭眼。
随即,步林就感受到白昱程那只温度偏高的手掌虚浮在了自己闭着的眼睛上,他大概比了个抓握的姿势,像是要攫走什么一般:“可以睁眼了。”
步林应声睁眼。
“你看,你的噩梦之源就在这里了。”
白昱程把呈抓握状态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唇边,他轻吹朝它一口气,又把抓握的手松开,“你看,这样噩梦就没有了。”
步林:“……”
“白昱程。”步林的额角顿时有点抽抽,他冷声道:“你把我当小孩哄呢?”
“我妹八岁的时候就不信这个了。”
“你妹不信不代表我不信啊!”
白昱程被他这么一说还有些委屈了,有一种好心被人当成了夫妻肺片的真委屈感,“我真的觉得可有用了。”
“小时候一做噩梦被吓醒,我就这样哄自己,哄一哄就不做噩梦了。”
白昱程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这话,两人之间的空气蓦地沉寂下来。
步林就那样隔着床杆,侧躺着在黑暗里望着他,望着他灰色的眼睛,望着他眼底流露出的孤独。
其实步林一直觉得白昱程在某种情况下和自己很像,但他却总找不到那种像到底在哪里。
可他现在知道了。
白昱程的底色,也是孤独的。
冷清空旷的“家”,打不通的监护人电话,由朋友策划的十八岁成年日,绝口不提的父母。
他们都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
在这种绝对的同质化吸引下,步林竟选择性忽略了白昱程作为男性的事实。
步林平静地把目光从白昱程的眼睛上移开,紧接着他把手从被褥里伸出,用他还带着薄汗的手,轻轻地搭上了白昱程乱糟糟的头发,拙劣地学着记忆中那个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神情轻声安慰他:
“不怕了小白,不怕了。”
“噩梦已经被赶跑了,今晚我们的小白一定会做一个好梦的。”
“你……”
不知道是不是黑夜为他镀上了洗不去的温柔,还是长发偷偷在刻板印象里加了分,至少在步林唤他“小白”的刹那,白昱程是真的联想到了自己小时候父亲还在的那几年,罗曼唤自己小白的日子。
那时候的罗曼好像还没有那么地恨他,至少他是这样觉得的。
在白昱程记忆里,罗曼对自己的感情很复杂,尤其是父亲活着的时候,那真是时好时坏,但父亲死后,罗曼的那些好便急转直下,全部转为了坏。
但白昱程依稀记得,罗曼唤他小白时的眼神,真的是和现在步林的眼神如出一辙。
白昱程有些尴尬地偏头,挣脱开步林的手,强压着难以言说的怀念假装玩笑地对他说:“你这话说得……真像我妈。”
“特别是你那双眼睛,简直和她一模一样。”
话音刚落,步林悬在半空的手骤然一僵。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般地凝视着白昱程,仿佛要通过这种方法透过他的□□,要把他的灵魂翻个底朝天一般:“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这双眼睛……不对其实不是眼睛,就是那种眼神你能懂吗,特别像我妈。”
白昱程仿佛意识到了自己这句话的不妥,他赶紧解释,“不过我有很多年没见过她了,可能记错了而已……”
步林撤回了他的手,并把它压在被子上,几近是呢喃般低声地问:“真的很像吗?”
“没有没有,我乱说的。”
白昱程赶紧挥手,他意识到了他的耳尖似乎在发烫,于是他赶紧从凳子上下来,埋着头不看步林:“行了,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赶紧睡吧,明天还有周考,别影响考试。”
白昱程说着,已经爬上了床,并把头埋进了被子里,闷声说了句“晚安”就不再说话了。
步林没回他,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对床的白昱程,最终闭上了眼。
奇怪,现在不是初秋吗,为什么他好像又闻到了2014年那裹挟着消毒水气味的寒冬之气。
“不怕了小曦,不怕了。”
“噩梦已经被赶跑了,今晚我们的小曦一定会做个好梦的。”
2014年的冬天是全C市人公认的最冷的一年,因为那一年,这数十年都没下过雪的C市,竟意外地下了一场雪。
而那年,步林曦因为肺炎住院,作为哥哥的步林不得不请了一星期的假,在医院里陪她。
虽然十岁的孩子也做不了什么,但步林曦哭得厉害,步林也没有办法,只能学着妈妈的模样,在病床旁陪着八岁的步林曦。
从噩梦中惊醒的步林曦死死地握着步林僵硬轻抚着她头的手,亮亮的眼睛里还闪着泪花,她小声抽噎着:“哥哥……我在梦里见到妈妈了……我想妈妈和爸爸了……”
“哥哥也想……”
步林强压着悲伤,将目光落在了步林曦握着他的手指上。
步林的手指上有刚才写作业时染的黑墨,他还没来得及擦,就因为步林曦的梦呓吓得只能过来安抚,而刚刚步林曦又在睡梦中握住了他的手,使得她干净的手上也染了些许黑墨。
步林仓皇地想抽手,但步林曦却不让,相反她更用力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让那劣质钢笔漏的墨水更多地染在她的手上。
“哥哥你知道吗,刚刚你哄我的时候,模样好像妈妈。”步林曦将步林的手握在手心,既高兴又怀念:“尤其是眼睛。”
随后她又定睛看了一下那还剪着短发的步林的五官,否认了自己刚刚的话,“不对。”
“是哥哥的五官好像妈妈。”
“哥哥如果像妈妈一样留着长发,会不会和妈妈一样啊?”
“步林曦想妈妈了……”
十岁的步林闭上了眼,与十九岁的步林同时睁开眼。
夜深了,好冷。
太阳什么时候能来?
·
第二日的周测依旧平平无奇,无非就还是发卷做题收卷,除了这次的数学卷考了课本上的一个很偏的扩展题让一考场的大部分同学破防外,其他都没什么事。
可这事说巧也巧,说不巧也巧,昨晚的白昱程偏偏就差一点看了这个知识点,结果那个永爱大乔给他发了个消息,闹得他没看成,导致那道题,白昱程不得不用别的方法去硬解,浪费了很多检查时间。
俗话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晚走的学生没饭吃,但这里是一中,是会供三道饭安抚学生因考试而受伤的幼小心灵的一中。
所以考完数学两人并没和大众一起快速去食堂抢饭,相反是一个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可叹他错失的十五分,顺路等着坐在第一考场上第一个座位上的步林,慢条斯理地收他的文具。
白昱程知道,这人本质上就是嫌挤,不想和他们一起去挤中午饭,所以才把这只需要一秒钟的事情拖延成十来分钟。
眼见着教学楼里的人都差不多转移到食堂了,这把试卷叠得板板正正的步林才终于“大发慈悲”地站起来,走到在后五排的白昱程桌旁,冷声道:“走。”
“好……”
白昱程无精打采地把声音拖得老长,他不是不想去吃饭,只是还没从他那可惜的十五分里走出来。
他软绵绵地撑着桌子站起来,像跟班一样缀在步林身后,一前一后和他一起走过放满了课本的走廊,慢步向食堂挪去。
“你能不能走快点?”
步林可能真的是被白昱程这一走三拖的速度惹生气了,他转身,在一楼的走廊门口,抬头冷漠地望着还在二楼楼梯口的白昱程。
“能能能,这就走。”
见“不动明王”都这样说了,白昱程也不敢再磨蹭,他嘴上敷衍,但行动上却赶紧抬起头并加快了步伐,朝步林走去。
可就在这时,一个让白昱程十分不想看见的身影,突然从一楼的走廊走出来,强行挡住了他的路,走到了步林面前。
“步林,你怎么在这里?”
今天的温度已经没有周一时那么冷了,裴海也脱下了他的那套秋款西装三件套,换了一套偏休闲的深蓝色薄西装,出现在了步林的面前。
他的语气仍然和他上课时一样,威严,且带着一点成熟男人特有的沉稳,仿佛他刚刚的这关怀,真的只是师长对学生的寻常问候。
可有了永爱大乔的对话和昨天晚上的事情,裴海在白昱程的眼里,已然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畜生,纵使这段对话看起来的确只是一个普通的关怀,落到白昱程耳里,也变了味。
步林的脸顿时黑了下来,他向后退了几步,用他冷厉至极的眼神戒备地瞪着裴海,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关你屁事。”
“步同学,注意你的措辞。”
裴海似乎是被步林的这话惹得有些生气,他拧着眉,手指摩挲着他西装袖口处的情侣款袖扣,向步林的方向迈了一步,浑然未觉这里还站了个白昱程:“这里是学校,我是你的老师,你认为刚才的话合适吗?”
步林沉默不语,只是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与他对峙着。
裴海见他不动也不说话,便又向前几步,但看着步林的眼神,却渐渐变了。
如果说,他刚才的眼神里还带着某些隐秘的怒意,可是在发觉步林无所动后,他的眼神却变为了一种称得上是物化的神情。
裴海的眼底流露着一种奇怪的打量与审视感,像是在描摹一件只属于他的精美且脆弱的死物,贪婪地吮吸着他的美丽。
反正他只是无法反抗的死物,不是吗?
反正没有人会指责他的,对吗?
于是他更大胆地用那物化的目光描摹着步林,继续逼近。
最终,裴海停在了步林退无可退之处,他抬起自己那只戴着婚戒、刚刚还在抚摸袖扣的手,缓缓伸向步林披散的长发——
“裴老师。”
白昱程在他指尖即将触到发梢时,出声打断了他。
裴海悬空的手倏然一顿,眼底明显掠过了一丝错愕。
白昱程嘴角强扯出一抹笑,他快步下楼并走到两人身侧,“您怎么在这儿?都这个点了,您还没去吃饭吗?”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