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人间

　　“你说什么？！阿凝她杀了孟师弟？！”柳惜朝刚从翠竹峰回来，听闻此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千真万确！我骗你做什么？！”陆惜名一把揪住柳惜朝的衣襟，眼中怒意翻涌，“大师兄，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让你看好阿凝？你到底为什么要把她一个人扔在山下？！为什么？！！”

　　“……这不可能。”柳惜朝仍是不信。

　　这才过去几天？阿凝怎么又闯祸了？还是这么大的祸。

　　“怎么不可能？！”陆惜名恨得牙齿都快咬碎了，“孟师弟的尸体现在就在无妄殿！我亲眼看见扶光长老抱着他的尸体来找师父讨说法，此刻他们正在商议怎么罚阿凝！我都快急死了，可你呢？！你自打回山之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就知道往翠竹峰跑！柳惜朝，你到底还知不知道你是我们长绝山的大师兄啊？！！”

　　“我不相信！”柳惜朝一把推开陆惜名，“我了解阿凝，她绝不会无缘无故伤人，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说完这话，他拔腿就往无妄殿跑去，还没到跟前，就远远地望见殿外围满了各个峰的弟子。

　　他们都在窃窃私语洛纤凝残杀同门一事，看见他，迅速让出了一条道，并压低了声音。

　　殿内，杜长明哭哭啼啼，指天为誓道:“掌门，弟子方才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句假话，便教弟子五雷轰顶，不得好死！洛纤凝此次犯下如此大罪，还望掌门能秉公处置，莫要徇私枉法！”

　　在他身后，扶光长老抱着孟长生，老泪纵横，咬牙切齿道:“欺人太甚！这个洛纤凝，简直无法无天，欺人太甚！为了一个妖，竟不惜残杀同门，这就是掌门师兄你教出来的好徒儿！”

　　而倾听着这一切的洛逍，则背对着众人，迟迟没有发话。

　　柳惜朝也是奔到近前才发现，洛逍的背影在发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望着扶光怀里已经断气多时的孟长生，哆嗦着嘴唇开口道。

　　“还能是怎么回事？！”洛逍终于转过了身，泪珠沿着他早已湿润的眼眶滚落了下来，“柳惜朝，我问你，阿凝她为何会与妖为伍？你知不知情？有没有算劝过她？！”

　　妖？柳惜朝愣了一下，心想难道是从笑？

　　“师父，阿凝她……”

　　“我问你知不知情？！”

　　柳惜朝立刻跪在了地上，如实回道:“回禀师父，弟子的确知情，但那妖从未害过人，弟子看她年龄尚小，又被那些捉妖师追杀，一时于心不忍，所以才允许她跟着我们。师父，到底发生了何事？阿凝她真的……”

　　洛逍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道:“那妖在清河镇被你夏师弟所杀，阿凝为了给那妖报仇，失手误杀了长生。”

　　“你们杀了从笑？！”柳惜朝大惊失色，慌忙站起身来，“你们可知从笑乃是旸山那只活了九千多年的大妖的亲孙女？！你们杀了她，是想为我们长绝山带来灾祸么？！！”

　　此话一出，殿内殿外皆是一阵恐慌，就连洛逍和扶光脸上也是一白，眼中难掩惊惧之色。

　　若是普通的妖也就算了，可旸山那群妖绝不是好惹的，尤其是那只活了九千多年的大妖，只怕连琼芳长老都要退避三舍。

　　没有人知道那妖为何可以活那么多年，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妖从不伤人。

　　只怕这一次，那妖要大开杀戒了。

　　见柳惜朝都这样说，杜长明更害怕了，磕磕绊绊道:“我们、我们以为洛纤凝在胡说八道，所以……就……”

　　此时此刻，柳惜朝真想冲过去给杜长明一个耳光，打得他满地找牙，但他清楚，事已至此，再计较这些已是无用。

　　他又问:“我问你，你们为何会去清河镇？”

　　这一切实在太过巧合，怎么偏偏他们两方都会去清河镇？

　　杜长明哽咽道:“我们四个人下山后没多久，就遇到了一个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妖怪，我们就追了过去，一直追到了清河镇，结果那妖不见了，又出现了一个蝙蝠妖。镇上的百姓说，那蝙蝠妖抓走了一个小女孩，夏师兄就带着我们去救那个小女孩，结果在半路遇见了洛纤凝和那个狐妖，夏师兄认定那个狐妖是蝙蝠妖的同伙，就把她杀了。”

　　“扶光！”洛逍脸上的泪珠已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愤怒，“我没有管教好我的徒儿，难道你就管教好你的徒儿了么？！倘若那大妖打上门来，你该如何向我们交代？！！”

　　“洛逍你给我搞清楚！”扶光面红耳赤道，“是你的徒儿违背了门规，不是我的徒儿！倘若那大妖当真打上门来，我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但现在，你得给先给我一个交代！！”

　　“我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要你用洛纤凝的命来交代！你给还是不给？！”

　　“我……”

　　“都住口！”二人争执间，琼芳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一时间所有人都齐齐闭上了嘴。

　　柳惜朝回过头一看，只见琼芳正一脸不耐烦地立在殿外，身后跟着忧心忡忡的陆惜名。

　　扶光冷哼一声，道:“怎么，琼芳长老要为洛纤凝求情么？”

　　琼芳迈进殿来，声音漠然道:“按长绝山门规，有意杀害同门，且死不悔改者，当罚戒鞭七十，逐出师门；无意杀害同门者，当罚戒鞭六十，逐出师门；诚心悔过者，当酌情处理。敢问洛纤凝是有意，还是无意？”

　　扶光道:“自然是有意！”

　　陆惜名道:“分明是无意！”

　　琼芳道:“杜长明！你说！”

　　杜长明浑身一抖，道:“弟子觉得，应当是有意，毕竟……洛师妹起先要杀的人是夏师兄，若非孟师弟为夏师兄挡下了那一剑，恐怕此刻躺在这里的人就是夏师兄了。”

　　柳惜朝道:“即便是有意，那也是事出有因……”

　　“事出有因就可以杀人么？！”扶光怒吼道，“而且杀的还是自己的同门师兄弟，难道在她洛纤凝的眼里，同门师兄弟还不及一个妖重要么？！”

　　柳惜朝翻着白眼，心道:“还真没有，也不看看自己教出来的弟子什么德行。”

　　几人谈话间，忽有弟子来报:“启禀掌门，两位长老，洛纤凝回来了，此刻人就在山下！”

　　扶光闻言，立马调转身子往殿外走去:“好啊！我还怕她不敢回来呢！”

　　一听到洛纤凝的名字，柳惜朝跑得比谁都快，一阵风似的就不见了人影，终于赶在洛逍和扶光之前来到了洛纤凝的面前。

　　“阿凝！”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近乎乞求地看着他最疼爱的师妹，“你快告诉大师兄，你不是有意要杀孟师弟的，你是一时失手，不慎所为，对不对？”

　　可回应他的，却是截然相反。

　　洛纤凝望着柳惜朝身后的一众长老和弟子，扬声道:“孟师弟的确是我有意所杀！我洛纤凝敢做敢当！”

　　跟在她身后的夏长殷见状，愤愤不平道:“掌门，师父，琼芳长老，你们都听见了，这可是她洛纤凝亲口承认的！还请掌门秉公执法，还孟师弟一个公道！”

　　他这话前脚刚落，后脚洛逍就奔到了洛纤凝的面前，疾言厉色道:“洛纤凝！你竟然还有脸回来？！你可知你犯下了何等大罪？！还不赶快向扶光长老认个错！！”

　　他真希望洛纤凝永远都不要回来，也好过一张口就找死！是嫌自己挨的鞭子太少了么？！

　　洛纤凝头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洛逍，看着他眉间的皱纹，和鬓边的白发，不由鼻子一酸。

　　今日过后，她恐怕再难见到这张脸了。

　　沉默片刻，她冷声开口道:“罪，我可以认，但错，敢问师父，徒儿何错之有？”

　　“你说什么？！”洛逍眉头紧蹙，万万没料到洛纤凝骨子里竟如此倔强，“你的意思是你没错？你再给我说一遍！”

　　“我说，我没错！”少女毫不胆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要杀的人是夏长殷，是孟长生他自己跑过来挡的剑，所以我没错！我不需要认错！杀人偿命，杀妖亦是如此！我杀害同门，的确有罪，我认罪，但我绝不认错！”

　　“你……”洛逍被洛纤凝死不悔改的模样给气到了，扬起手就朝洛纤凝的面颊甩了过去，而后指着她的鼻子，恨铁不成钢道，“我真是把你惯坏了！为了一个妖，不惜残杀同门，竟还有脸说你没错！我当初就不应该放你下山！别的弟子下山都好好的，偏偏你，第一次下山就给我闯出这么大的祸来！还不赶快给扶光长老认个错，争取宽大处理！”

　　洛纤凝被这迎面而来的一个耳光打得险些站不稳，可尽管如此，她依旧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洛逍扬手的瞬间，为她流下的泪。

　　“师父！”陆惜名大喊一声，伸手去扶洛纤凝，“阿凝，你就认个错吧！”

　　“是啊啊凝，”柳惜朝也道，“你就认个错吧，少挨一鞭是一鞭。”

　　可洛纤凝置若罔闻。

　　为什么别的弟子下山都好好的，偏偏她，第一次下山就闯出这么大的祸？可是是她想闯这个祸么？还有，什么叫为了一个妖？妖怎么了？妖难道就活该去死，活该胡乱为人所杀么？！

　　她忍了又忍，可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喉间一痛，泪水夺眶而出，打湿了脸颊，目光也由浓烈的恨意转为浓烈的委屈和不甘。

　　她抬眼看向洛逍，不服气道:“妖怎么了？我说我没错，我就是没错！你就算打死我，我也没错！”

　　“你……”

　　“洛纤凝！！”扶光已没耐心再听他们师徒俩继续废话，他行至洛纤凝面前，厉声斥道:“平日里你与长殷他们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竟对他们痛下杀手，品性恶劣至此！长绝山这五百年来，还从未有过你这样顽劣不堪的弟子！你们还等什么？！即刻将她押去惩戒台，取戒鞭来！”

　　“不用了！”洛纤凝迎着众弟子复杂的目光，昂首挺胸朝山上走去，“我自己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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