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明君躺成计划

　　岁序推移，流年暗换，汴京的街巷里日渐繁盛起来。

　　百姓是最会讨生活的，自从京城迁回开封的消息传出后，就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想要抢占先机，盘两间铺面，建一座宅子，换得将来祖祖辈辈衣食无忧。

　　靖康之变的阴霾早已远去，于升斗小民而言，眼下的安稳，便仿佛意味着万世的太平——若不如此期望，又何以渡过年复一年的煎熬？

　　清晨天还未亮，他们就推着一车车热腾腾的早点，路过破败的宫殿，穿过颓圮的巷陌，站在那条稍显干净的官道边摆摊吆喝。上衙的官吏，或是执勤的军爷经过，常常能顺道买上几块炊饼，或是一笼剪花馒头。

　　小吏和士卒的家眷们也要为自己讨个生计，绣坊衣铺，钱庄酒楼，也次第在路边林立。虽然如今在废墟上修葺的还十分俭朴，但仍旧吸引了许多达官贵人的光顾。

　　新年第二日，岳飞护送着一众从五国城回来的女眷，终于赶到了汴京。

　　他们从登州上岸后，晕船的人实在太多，再加上长途跋涉，总算到达安全的地方，强撑的身体松懈下来，许多人都病倒了。轮番修养下来，即便路上紧赶慢赶，也还是未曾赶上年关。

　　赵谅早在年前，就召百官商议了册封余英珠为太后的事，不出意料地遭受到许多反对，出乎意料的是，反对理由里最多的，竟然是——如果余英珠是太后，她那过逝的丈夫、官家的生父，又是什么？

　　赵谅倒不是非要给余英珠封个太后，毕竟他穿越至此，得吴太后的帮助更多些，吴太后虽提议要给余英珠封太后，可那是她的度量，赵谅也不能理所当然地接受。

　　他只是嫌国夫人的封号太滥了些，想给生母上个仅次于太后，但比命妇更高的尊号罢了，不然，总不能让余英珠见到他，还要给他行礼吧？

　　几番交锋后，群臣也听明白他的意思，当即一转口风，只道官家孝顺，再不提反对的意见。然而涉及封号礼仪，终归急不得，因此直到余英珠回京，名分也没有敲定。

　　没有名分，迎接的规格就不好办。好在李清照博览群书，虽然规制流程是她现编的，但字字句句都能寻到出处，不至于被人抓到把柄。

　　当日，赵谅带上年节里被迫加班的文武百官，到南熏门外迎候生母。余英珠哪曾见过这般阵仗，还是朱凤英和妹妹余芳姿一左一右扶住她，才让她安安静静地受完礼。

　　赵谅也未曾想到，原身的母亲还是个社恐，一路在众人的环绕下，竟是半句话都不肯说。

　　把余英珠送回宫中后，赵谅才得空到前殿来，与等候在此的岳飞商议正事。

　　见官家的身影出现在殿内，岳飞面上泛起笑意，起身唱喏道：“今旧疆尽复，国安民乐，中兴基业已定，臣为官家贺。”

　　就算知道岳飞是看在年节下，才特意道贺，赵谅依旧臊的面皮通红，连忙逊谢：“还不是全靠岳相公的功劳！不是岳相公，我现在不知在哪里焦头烂额呢。”

　　岳飞耳尖微动，轻咳两声，才要继续拱手谦让，就被赵谅按住了。

　　“行了行了，才半年不见，相公便如此生分，实令人伤心呐。”

　　岳飞听他夸张的感慨，不禁无奈笑起来，倒是想问一句，究竟是谁先生分的，正话反话全叫官家说了。

　　赵谅正低下头摆弄茶水，不曾看见岳飞的表情，不然高低得为自己辩驳一句：他说的都是实话，可不像岳飞，专拣漂亮话哄人。

　　岳飞坐在一旁，瞧他手忙脚乱地搅动茶筅，碗中茶沫四溅，一看便是初学者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官家从前不是不爱点茶，怎生也学起来？”

　　赵谅有心卖个破绽，故意叹息道：“总得入乡随俗不是？”时人都好这一口，他也免不得附庸风雅。

　　至于他一个土生土长的宋人，怎么能叫入乡随俗——

　　赵谅抬起眼，去瞧岳飞的反应，哪知岳飞竟是面色如常，甚至有闲心提醒他：“官家，茶汤要散了。”

　　赵谅低头一看，果然茶末都沉了底。

　　“看来今日是没法用茶汤招待相公了。”

　　横竖也失败过好些次，赵谅心不在焉地把茶筅往碗中一扔，自暴自弃道。

　　他的思绪还沉浸在方才那番话上。他才不信，岳飞听不出什么，之所以没有反应，是因为……他早就猜到什么了吗？

　　赵谅摇了摇头，抛开纷乱的思绪，才要说正事，就见岳飞不知何时把茶碗拿了过去，倒出浮在表面的清汤，又拎起炉上的沸水加进去，重新用茶筅搅拌起来。

　　雪白的浮沫再次在碗里翻涌起来，每次都恰好碰到边沿，没有一丝从碗角溢出。

　　岳飞手上不停，眼神甚至没有垂下，仍旧平视着赵谅，悠悠提起自己的来意：“臣临走前，留李宝在辽东。然而辽东与中原，如今唯有海路可走，通信不畅，因此，臣请与李宝便宜之权。”

　　赵谅点头，想了想道：“那就渤海置制使，兼辽东招讨使如何？”

　　“臣代李宝谢过官家，只是……”

　　岳飞将点好的茶递分出两盏，递了一盏给赵谅，才继续道：“只是臣先前曾许诺，要在官家面前为他说些好话，请官家封他做节度使。”

　　“是我忘了，”赵谅搁下茶盏，敲着脑门道，“也不止是李太尉，还有循礼，是不是也能建节了？”

　　岳飞也觉得能，但他和张宪牵扯太深，反不好在赵谅面前提起。

　　“另外——”赵谅看向岳飞，笑意深邃，“相公回军中后，打算以把帅府设在哪里？也好给你换新的差遣。”

　　京湖兼川陕宣抚使的名号肯定是不能再用了，毕竟，眼下荆襄和川陕，离前线都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要岳飞选位置，他自然毫不迟疑地应道：“真定府！”

　　真定东连幽燕，西出云朔，乃是兵家必争之地，位置上正在中心，便于他指挥各路兵马。

　　然后，岳飞便知道官家为何要笑了。

　　“别的都好办，就是殿前司驻扎在真定，相公若要在那里开府，需要先说动循礼，给他安置个地方。”

　　岳飞苦笑起来。以张宪和他的关系，必定不会阻挠他驻军，但同样，也必定会敲他一笔竹杠。

　　“要不，官家给循礼下一道御札……”这样，张宪就不会来敲诈他。

　　赵谅大言不惭地摊手道：“我可是日理万机，些许小事，相公自己解决罢。”

　　岳飞：……哪个正经人会形容自己日理万机啊！

　　“那就说定了，”赵谅的语气颇为愉悦，“相公改任北京留守、河东路兼河北西路宣抚使，并节制诸路兵马，其余如枢密使，都不用变。”之所以河北东路没给出去，是为了给韩世忠留一路宣抚使的位置。

　　岳飞一怔：“怎么又多了个北京留守？”北京大名府，可是在河北东路，又不在他的辖区内。

　　“反正都一样，能归你管的事全归你管，能者多劳嘛。”赵谅向后一仰，如释重负地说道。

　　天知道他一路打仗，时不时就碰上事，简直心累无比，早没了半年前的跃跃欲试。现下岳飞终于还朝，当然要抓紧时间，把担子都卸过去。

　　岳飞一时竟被官家毫不掩饰的破罐子破摔噎的无语，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回朝前，尚有幕僚提醒他，眼下中原安定，官家说不得就要缩减他手中的权力。虽说以岳飞对官家的了解，自废武功肯定不至于，但难保不会听信近臣的话，敲打试探一番。

　　如今倒好，一别半载，官家在外头的风评，已经从胡作非为的傻子皇帝变成了英明神武的中兴圣主，哪知性情非但一如既往，甚至有些变本加厉——也不知是大智若愚，还是没心没肺，倒是让幕僚们一路上苦思冥想的奏对话术，全成了无用功。

　　“臣还有两事要请教官家。”岳飞见赵谅坐直身子，才继续道：“其一，殿前司既在真定府，那官家的亲军怎么办？”

　　倒不是赵谅身边没人扈从，只是细论起官职名目来，实在拧巴，以至于军饷赏赐的分配，也成了大问题。

　　如今真正镇守汴京的，是沿淮制置使刘锜；随从在赵谅身边充任殿前班直的，是隶属于岳家军的胡闳休。除此之外，京城里还有随赵谅一同回来的赵密，和他麾下的侍卫步军司——也算是唯一名副其实的一军了。

　　至于主管殿前司的张宪，帮忙拿下太原后就回到了真定，反正干的活，和宿卫亲军的职责没有半毛钱干系。而名义上的殿前司指挥使杨沂中，人还在淮西不提。

　　赵谅想了想道：“不如把刘锜这一支编入侍卫马军司和步军司，让他改任马步军总管，把赵密划给他指挥。殿前司一军的话，暂时不用改名，张宪既然建了节，就让他做正任殿前司指挥使好了。”

　　“反正，”赵谅说着，自己都失笑道，“我虽然不管事，但将来亲征还是要亲征的。等到了河北，仍旧要循礼护卫。”只要有人主持战事，公费旅游他何乐而不为？

　　岳飞都没见过他这般理直气壮的，不管事还要东跑西跑，听上去怎的这么欠？偏偏他又不得不承认，官家若是亲征，就算什么都不管，也依然是件好事。

　　眼看岳飞一脸便秘的表情，赵谅的心情越发愉快起来。

　　“杨殿帅……我其实有两个打算，或是留守建康，或是调去关陕，这个可以往后再议。至于胡闳休，就看岳相公舍不舍得了，若是舍得，那便充任殿前班直，若是不舍得……”

　　岳飞听着赵谅越来越欠的语气，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当初张宪被调去殿前司时，已经薅走了赵不尤他们，如今官家还想把胡闳休要走，人倒是不多，官位也不算高，可全是他的心腹密友，次次都要他忍痛割爱，他也……

　　他也知道赵谅并无恶意，况且跟在官家身边，也不失为一条高升的捷径。岳飞微不可察叹了口气，大度地应许道：“官家若是缺人，调走便是。”

　　“此外，臣还有第二桩事。”

　　赵谅饮下最后一口茶，等待岳飞说下去。

　　“臣听说完颜亮被押送到京城了，不知官家可打算用他做什么？”

　　赵谅轻扣瓷杯，问出的却是不相干的问题：“金人最近怕是会遣使来议和？”

　　“是。”岳飞毫不惊讶于官家的敏锐。

　　“那当然是用他交换人质。”

　　岳飞却摇了摇头：“官家所想，恐不止于此。”

　　“果然瞒不过岳相公，”赵谅抚掌笑道，“上元节那日，相公若肯留下来一起看灯，便知道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