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当户对

作者:云墨歌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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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街


      一九九七年十一月。池岁星并不能习惯学校里没有毛文博的日子。
      他总会去看五年级四班,六年级四班。每天放学后总在抉择要不要去八中找毛文博,上次跟着毛文博晚归,被文丽萍批评许久,连带着毛文博也一起罚站,让他心里过意不去。1997年的夏天来得快走得也快,于是让池岁星觉得今年的冬天也来的极快,渐渐变成,今年过得也很快。
      湾东的冬天千篇一律,教室是极冷的,毛文博一边跟池岁星分享怎样在教室保暖,在自行车后座的他听不进去,两手揣在兜里。问明天要不要去找海罗玩。
      海罗是住校生,有一个红色的学生证,走读生是绿色的,进出校时都要把学生证戴上,挂在脖子上边,在校门口的保安一眼便能看出来有没有住读生偷偷跑出校。于是,海罗仅有周末与节假日放假时,才能回老街住上几天。
      塔山的新房子十分狭窄,平时海半月与妻子王英睡在一起,尚且需要侧身睡下,九月份那时海罗回家睡觉,海半月便在地上打地铺睡,或是把家里的小桌移到床边,拼在一起,算一个大点的床。冬天后,睡地铺容易着凉,一家三口便挤在屋子里的小床铺上。
      “早知道租个大点的房子。”海半月说道,“现在这么挤。”
      王英没觉得有什么,“挤进来点,还热和呢。”她说道,“反正幺儿就放假回来住几天。”
      “寒暑假呢。”
      “我们回老家去。”
      海半月认真思考,觉得可行,“喊老汉平时把屋头卫生做起走。”
      “我们回去做就行了,莫让老汉累到。”
      这些对话,海罗常听见。一家三口也并非一直睡在同一张小床上,海半月总是等他们母子睡着后,自己去睡小沙发。沙发只有单座,躺不下,只能蜷缩在其上,或是仰躺着,身子睡不直。
      他要早起上班,给海罗营造出一种这小床还睡得下的假象。王英有时起夜,也是看破不说破。
      海罗在老街小家的时间并不多,真要论起来,他住在学校的时间更长一些。放假回老街,也会被毛文博池岁星带着去湾东四处玩。
      海罗一家搬到湾东的事,池建国起初并不知道。开学第一周的周末,池岁星告诉文丽萍他要去文化广场那边找海罗玩,当天下午池建国下班后,才从文丽萍口中听到消息。于是他骑上毛家的老自行车,到文化广场来找人。
      池岁星记得那天池建国骑了半个多小时的自行车,等他到文化广场的时候,他与毛文博早就坐公交回塔山,刚好与他错开,池建国也就没见到海罗与海半月。
      当晚回家后,池岁星与池建国才对上信息,翌日再去老街,池建国骑自行车载着池岁星,找到海螺家里。两个父辈聊了半天,喝了些酒,以至于池建国自己坐公交车回去,让池岁星隔天再去找海螺玩的时候,再把自行车骑回来。
      池岁星以前没去过张忠明家,只知道他们家也在老街。之前去老街找海螺玩是毛文博带路,他们两人在学校约好,到老街的街口汇合。那天池岁星才第一次去老街,六栋二楼,他觉得无比熟悉,细细想来真没来过,于是池岁星把这份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归结于张忠明。
      之后,毛文博和池岁星放假去找海螺玩时,若是池建国刚好下班在家或是那天放假,大多会多给他们一些零花钱,叮嘱多买点零食一起吃。
      池岁星五年级,他虽然觉得自己肯定没有毛文博五年级时那样懂事成熟,可他从池建国的反应里也感受出许多东西。大概是愧疚,或是祈请,至于具体的,他没敢去问。
      除了海罗、唐清雅,还有许多毛文博认识的同学都在八中,以前景星学校以及湾东小学的同学。马回涛也在,他在十二班,只是两人一个坐公交车,一个骑自行车,很少有见面聊天的机会。加上毛文博与海罗同班,没空再去跟马回涛说话了。
      天渐渐转凉后,在毛文博的要求下,池岁星便很少放学时去八中等毛文博。于是只有周五都放假时,池岁星在小学门口等毛文博骑自行车来接他,两人再一起回塔山。有时池岁星放学早,便先坐公交车去八中。
      八中是有高中部的,说起来,津江八中的校区倒也算大,初中部高中部各有三栋楼,加上食堂、宿舍,刚上学时海罗还找不到教学楼在哪,走错到高一去。
      中学放学时间总会晚一会儿,加上初高中离校时间不同,池岁星有时能偷偷溜进去。海螺每周回家都要带一些行李回去,换季的衣服,以及书本教材。
      初中年级共有十四个班,前四个班是成绩拔尖的,叫尖子班,剩下十个班是平行班。只是这分班并不严格,就连海罗都知道。毛文博的成绩也在十三班,十分不公平。然而班主任说第一学期分班都比较“水”,大家也都明白,有许多家里有关系,或是给年级主任送点礼,能把自己孩子安排到尖子班去。等第一学期期末后会再分一次班,到时候就是按照期末成绩。因此大家第一学期都抓得紧。
      海罗成绩差,他自认为进不去尖子班,只是勉强成绩跟得上。以前在陶源时,村里的小学在附近的镇上,他每天要走四十分钟上下学,午饭在学校吃。对他来说,津江八中的学习环境比小学时好多了。
      池岁星第一次进八中校园里,也跟海螺一样找不到路。中学太大,他觉得八中的占地面积是小学的两倍,甚至三倍大。
      好在是放学时间,毛文博收拾好书包,准备跟着海螺去宿舍帮他带点行李时,就看见在操场旁躲着的池岁星。
      “怎么进来了。”毛文博问他。
      “溜进来的。”池岁星说道。
      然后他们俩一人提着一袋行李,帮海罗搬回家。在渝地,除了每天能从电视台上看见天气预报,以及生活经验,那个年代就没什么能得知天气的途径了。海罗换季时只好多带几件衣服,生怕冷着。加上学校早上六点钟要求所有住读生起床跑早操,好多人冬天早上都不换睡衣,直接穿着大衣睡觉。
      冬天难熬,不仅在生活上,学习上也是。教室里写字,总能把手冻僵。学校的饮水机烧热水十分缓慢,下课就被其他人哄抢,几乎喝不到热水。晚上回到宿舍已经十点钟,要么去澡堂打水洗澡,要么复习一会,十点半就要熄灯睡觉。还有很多住读生为了早上多睡一会儿,选择不去吃早饭。
      海螺也是,但他能让毛文博帮他带一份。冬天池岁星也很难起床,毛文博便帮池岁星买早餐。后者刚起床却不想吃,有时他故意留一个让毛文博带给海螺,有时真不想吃,于是那一天海螺的早饭午饭,便全是包子。中午在伙食团接热水,顺着把已经冷掉的包子或者是馒头吃下肚。
      八中的寝室是八人寝,冬天大家把门窗一关,一个人生病感冒,流感便容易慢慢传到整个寝室。还有同寝的室友,冬天喜欢两个人睡一床,感冒、生病,更是常有的事。海螺不想告诉爸妈自己生病,于是托毛文博帮忙带点药,渐渐也能撑过这个难熬的冬天。
      冬天难以入眠,宿管阿姨总会在走廊上,打着手电筒巡逻,有讲话的,第一次警告,第二次便要写检讨。男孩们总能通过走廊上轻微的脚步声响以及从寝室房门的缝隙透出的些许灯光,判断出宿管距离寝室的距离。
      冬天,在寝室夜晚的学生们偷偷看书,或是补作业,一起聊天,说些鬼故事。海罗长得矮,池岁星的个头都快比他高了,因此他在与毛文博做了两个月同桌,一次月考后,班里按照成绩划分座位,两人便一个前一个后。
      这大概是男孩成长最为迅速的时候。寝室里的同学们没日没夜地聊着天,各种思想各种秘密的碰撞,让海罗极为震撼。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那些地方也会长毛出来,原来看着喜欢的人会脸红,原来那些没来由的心跳是害羞。他没对其他人说过。只是有时看着毛文博,那会儿他们还是同桌时,设想毛文博会不会也晕头转向,不知道青春期是什么,会发生什么。
      海罗一家搬到湾东,池岁星并没有太过期待,他们似乎也不像是挚友,可以谈天说地,整天玩乐在一起,只是普通朋友。或许池岁星还没从某些事情中回过神来,走出荒野,他只是觉得无聊,人生没有长久的陪伴,把所有念想放在毛文博一个人身上。
      池岁星喜欢去接他,无论冬夏晴雨。可耐不住毛文博反对,担心池岁星被冬天的冷风吹得感冒。
      津江八中在城西,与弯弯绕绕的城东比起来,城西的道路规划十分宽敞笔直,公交车几乎没有拐弯,骑自行车也可以从道路开始一直直冲到西城大道尽头,在长街拐弯,便到了津江八中。
      毛文博会等他,两人大概会在早上出门上学时说好今天要不要来,也会有些特殊情况,比如池岁星突然被老师留堂,或者老妖婆今天大发慈悲,早点放学。这些不能估计的情况,便会让池岁星或者毛文博其中一方,毫无意义的多等待十分钟甚至半小时。
      毛文博最近发现他有些腼腆。池岁星仍旧保有热情,冬天找毛文博拉手拥抱。除了不会再一起洗澡,其他的,大致与童年无异。
      洗完澡后,即使冬天,池岁星也常要自己一个人把衣服洗完,才让毛文博进去洗澡。睡觉时呢,两人虽还是同床共枕,池岁星再没与毛文博搂抱一起,他只是平躺在床上,两人似乎泾渭分明。
      可又不是隔阂,他还是会放学后去找毛文博,两人中午回家一起吃饭,骑同一辆自行车,穿同一件衣服。
      毛文博把这些归结于池岁星长大,他不再是“小孩”。
      97年的冬天,池岁星发现自己也变声了。冬天起床时喉咙干涩,倒是常有的,一般来说吃点感冒药便行。毛文博已经穿好衣服,床边放着池岁星的,后者好像从四年级上学期开始,便很少再让毛文博帮自己穿衣服。
      他总说自己长大了,在毛文博眼里却总没长大。
      “哥。”他说道,“我喉咙疼。”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毛文博的称呼也从“哥哥”简化成了“哥”,他说这样省时间一些。但是毛文博还不习惯,于是池岁星便只好把那一个音节拉长,变成了“哥——”。这声音总拖着一些细小的尾音,一个字转出三个调子来,且是渝地的方言,变成了“锅——”。
      毛文博在渝地也生活三四年,这边的方言会听,却不怎么会说。池岁星常教他说重庆话,可是不知不觉便被毛文博带回普通话去。
      “昨天打被子了?”毛文博问道,两人睡同一张床,要是池岁星打被子,毛文博应该能感觉到。
      “不知道。”池岁星说道。
      上五年级之后,他抽条比毛文博还猛一些,文丽萍总是感叹家里伙食支出快撑不住俩小子吃,要不是92年废除粮票,商品粮食自由流通,家里估计早就不够吃了。听婆婆说,以前池建国长身体的时候,一个月每人只有二十斤面值的粮票,正在长身体的小伙子肯定是不够吃的,得从小姑娘们手里换一些。
      “你声音怎么这样。”毛文博问道,他突然反应过来,这声音低沉,像是扯着嗓子的鸭子。
      “变声了?”池岁星问道。“这么早。”
      “比我当时早。”
      两人说着。距离年底没多久,天气是越来越冷,池岁星又得带着他不喜欢的臃肿手套,围着围巾上学。真要说起来,毛文博其实更困难一些,骑自行车去上学,路上风吹着,任凭穿多少衣服也挡不住。到校后还得一阵小跑去教室,暖暖身子。
      文丽萍说变声是正常的,每个人变声的时间都不一样,有多有少。毛文博倒是更好奇池岁星这些天里为什么害羞,晚上睡觉时问他有没有长毛,池岁星没仔细看过,或许有些,他没回答。
      当某时毛文博不再觉得池岁星像弟弟,他早晨起床的时候还得更早起来,换洗内裤,躲着池岁星。有时被干爹干妈撞见,好在他们也清楚发生什么,并未点破。
      毛文博问海罗那是什么,后者从同寝的同学那听见,他们是在大人们的VCD或是深藏在床下的书上看见。那是遗精。海罗说道。
      毛文博似懂非懂点点头。
      池岁星总想着什么时候放假,再上学,再放假。以前毛文博还读六年级的时候,他想时间过得慢些,好让他与毛文博多在同一个学校。现在他又想时间过得快些,好早点上初中去找毛文博。到时候毛文博还能在八中读高中,两人又是同校了。
      可他又有些担心,毛文博最近似乎总躲着自己。换衣服时要自己在房间,很少再亲脸,至于亲嘴,之前被毛文博明令禁止。池岁星心乱,一边想跟毛文博多亲近些,一边又难为情,明明是小时候习以为常的事情,长大了却变得怪异起来,仿佛不正确,像是没来由的在作业本上划了个红叉,找不到原因。
      中学的期末考试,比小学要晚上一周。池岁星已经放假好几天,毛文博最后一天考试的早晨,池岁星艰难起床,送他去公交车站。
      “下午什么时候考完。”池岁星问道,“我来接你。”
      “不用。”毛文博说,“我要帮海螺搬行李。”
      “我也来。”池岁星犟道。
      湾东暗得快,池岁星下午坐上环湖公交,打算绕一圈去津江八中接毛文博。上车时天还明着,一路上的摊贩、门店,渐渐亮起灯来,下车后的路灯还未开,池岁星站在津江八中与西城大道的岔路口,看着前面从八中校门口涌出的学生们。
      池岁星踮起脚,中学生都比他高太多,以至于他找不到毛文博在哪。他说要帮海螺搬东西,那估计会晚点出来,于是池岁星坐在公交车站旁,人群涌动,如潮水退去。
      “什么时候来的。”身后有人问道。
      “刚才。”池岁星下意识回应。
      “你哥还在寝室,帮他朋友。”马回涛说道,“你是不是认识。”
      “嗯。”池岁星点头,“我进去找他。”
      马回涛得赶快回去,小老头说今晚要庆祝他考试成功。池岁星与毛文博帮海螺把东西拿回老街,一路下来,自己回家的时候已经快七点多钟。
      他们走在街上。一旁的移民广场已经变成了附近的有名地点,原本暗淡的路面,被突然的路灯光照亮一些。路太长,时间太长,影子太多,回忆太重。把池岁星的思绪缠在一起,他终究还是朝毛文博靠了过去,拉着他的手。走一步,想了一步,千缕思绪,万般感想,最终都化作两眼热泪,滴在心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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