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木

　　唐喻沉默许久。
　　他跟陈乐好像什么话都没说便分隔两地，又何谈分手。
　　林佑没听到回复，猜想唐喻应该不是和平分手，想到这两天陈乐偶尔过来问自己关于唐喻的事，问得是那么自然，等林佑反应过来也已经回答对方的问题了。
　　“真对不起啊，”林佑尴尬挠挠头，“我不知道你们这样，但我没有提到你的什么隐私。”
　　唐喻意识到林佑有些歉意，回答道：“其实没什么。”
　　“他问我们公司在哪，他不会去蹲你吧？”林佑担心问。
　　唐喻被他的问题弄得哭笑不得：“他不会，”唐喻看了眼时间，“你这个时间不会吵到其他病人吗？”
　　这提醒到林佑，他没意识到这是唐喻结束话题的话术，音量骤减，匆忙说过再见挂掉电话。
　　唐喻驾车离开时脸上带着些许期待望向公司门口。
　　他在期待记忆里那个身影，希望看到对方站在门口。
　　车里的人打消这个念头，专心开车，可余光似乎瞥到某个影子。唐喻猛地一刹车，好在这个时间路上没人。
　　他往公司方向看去，远远看到有个人低着头看手机，屏幕里的光映在那人的脸上。唐喻呼吸一滞，拼命眨眼仿佛害怕所看到的是自己的错觉。
　　等他终于看清那个人的模样时，唐喻早已下车走上前。
　　“...应该是这里没错。”对方背影宽厚结实，声音也是熟悉而怀念。
　　街边路灯昏黄，附近几座写字楼高处还亮着，远处车辆灯光朦胧，一切都属于夜晚的安静。
　　正是因为安静，才显得唐喻的心跳如此吵闹。
　　“陈乐？”唐喻开口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沙哑。
　　陈乐似乎被吓一跳，愣怔回头看到唐喻站在自己身后，脸上的疑惑瞬间变成惊愕。只见他尴尬挠挠头说：“...你、你才下班吗？”
　　唐喻也没多自在：“你......”
　　“我正准备回去。”对方打断自己的话，唐喻刚才满心的期待瞬间被茫然取代。
　　唐喻刚才还在想陈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甚至将林佑跟自己说的话串联在一起，自以为是地猜测对方过来这里的目的。
　　但现在看来，对方不过是恰好在这而已。
　　心中阵阵发疼。
　　“我可以送你回去。”唐喻提议，语气里不可掩去的失落。
　　但陈乐好像没看出来，把手机装回口袋。两个人之间只剩下不远处昏黄的路灯点缀，打在陈乐的侧脸上，光线将他立体的五官雕刻更精细，碎发沾上柔光。
　　此刻那双琥珀色的双眸显得深邃复杂，两个人之间的沉默太过漫长。
　　陈乐有些沉不住气，拒绝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唐喻闻言僵在原地，或许是对方拒绝得干脆，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该放下了。”陈乐莫名说出这样一番话，让唐喻大脑直接宕机。他看着陈乐说完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犹豫。
　　唐喻想抬手拉住对方，可身体沉重万分，动弹不得。
　　也对，他们两个早就不是以前那两个时常走在一起的关系，加上自己不告而别，对方生气也好、怨恨也罢，都是情有可原的。
　　再次见到陈乐的那一刻，唐喻早已想过这样的后果，明明预想过许多遍这样遗憾的结果，但再一次经历，胸中仍然是疼痛得无法呼吸。
　　如果这七年里你过得好，那我也放心了。
　　唐喻心想。

　　唐喻猛地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公寓的天花板。
　　前些日子下过一场雪，这几天雪差不多也要融化完了，外面一片明媚。
　　唐喻望着窗帘缝透进来的阳光坐起身，胸中还未消散的烦闷提醒他一定是太累了，昨晚一回家倒地就睡。
　　是听到林佑说的话还是太过想念对方才会做那样的梦。
　　唐喻无暇回味梦里的每个画面，但梦里的陈乐说的话不无道理。
　　这么多年过去，对方应该放下了。
　　所以困在过去的只有自己吗？
　　手机震动打断唐喻的思绪。
　　“爸？”唐喻问。
　　“你回国了吧？现在在哪？”唐秉伦在电话那头问。
　　唐喻看了眼时间，回答道：“我也在北京，这个时间你刚吃过午饭吧？”他之前跟唐秉伦联系得知他的父亲在北京工作，说起来唐喻到这有段时间了，却还未跟唐秉伦提过。
　　“刚吃饱，难得你回来，今晚出来跟爸爸吃个饭吧。”唐秉伦说道。
　　唐喻自然没拒绝，晚上开车来到唐秉伦找的私房菜的地址，跟着店员指引来到包间。
　　唐喻开门看到他只觉得这七年如一日，对方变化不大，只是鬓边有一小撮突兀的白。
　　两人从彼此近几年情况聊到身边细碎小事，饭菜在谈论间扫空。
　　但唐喻还没听到唐秉伦总会问的问题，他拿起纸巾擦拭，留意到唐秉伦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爸，你是想问妈的事情吧？”
　　中年男人一脸被戳破心思的窘迫，明明没有喝酒，脸却变得通红，身为成年人的稳重瞬间销匿。
　　“快十二年了吧，”唐喻思考片刻，“如果爸你还是放不下妈妈，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去找她？”
　　唐秉伦抿了口茶，重重地叹了口气才说：“你也知道你妈妈她，特别要强和倔强，”他停顿片刻，浅眸之中闪烁几分怀念，“如果能这么简单找她，还会有这十几年吗？”说罢，唐秉伦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
　　过去的唐喻或许不能彻底领悟话中的意思，但如今的他，坐在饭桌前反复咀嚼唐秉伦这一番话，沉默不语。
　　唐秉伦转移话题，反问唐喻：“倒是你，在国外这么久，有没有遇到觉得能走下去的女孩？”
　　“爸...”唐喻表情冷冷的，“...这件事我也没跟你说过。”
　　唐秉伦郑重其事坐直身，认真听唐喻说下去。
　　“...我喜欢的是男生。”
　　唐喻估计好一段时间都不会忘记唐秉伦听到这话的表情。
　　错愕和茫然爬满唐秉伦的脸。
　　桌上的筷子滚下，敲打在碗碟时的声音像是利刃，又一次划过唐喻的心上。
　　“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下，是吧？”唐喻苦笑，沉默地等待接下来的审视。
　　“也、也对，是该跟我说，”唐秉伦弯腰拾起筷子，沉默之中试图从唐喻表情上获取更多信息，可他忘了。每次跟唐喻见面，都能很明显感受到儿子隐藏情绪的能力是越来越强，导致后来怎么也搜寻不到一些蛛丝马迹。半晌，他才说，“所以，当初是因为这个原因出国的吗？”
　　仅仅一句问话几乎把事情缘由说完，唐喻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无奈。
　　“嗯。”
　　“妈妈那边压力不小吧？”唐秉伦又问。
　　唐喻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那爸你呢？你会给我压力吗？”
　　中年男人看着坐在身旁的儿子，轻松道：“说无条件支持就太假了，”他无法想象那段时间唐喻是怎么过来的，“但这种时候，你最需要的是亲人的支持，”唐秉伦将手搭在唐喻肩上，“所以再给点时间给你妈妈，她会想明白的。”
　　两个人分开时，唐秉伦喊住唐喻：“小喻，下次带那个男生给爸爸看，好吗？”
　　唐喻眉眼放松：“好。”末了他又补充，“爸，其实妈妈她还是很需要陪伴，”他停顿一下，“不是身为儿子的我能给她的，而是曾经理解过她的人，也就是你能给予的。”
　　出租车已经开动，唐秉伦仍然久久不能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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