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千金的推辞博弈[克苏鲁]

　　图陌在殷怜寿回望她的半分钟后，才眨动了一下眼睛。
　　她放低枪管，在防护组的包裹中迟滞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殷怜寿看她半天没有反应，收回手在空气中轻挥了两下，好像能从空气中把那个消失的文物揪出来似的。
　　那只食尸鬼仍然一副饿得要命的样子，只是对她失去了食欲。
　　“感觉……并没有什么不同。”她翻来覆去地看自己的双手，又将自己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后颈处凭空出现的戳记深至骨头，正以反常的速度愈合成疤痕。

　　除此之外，看上去一切如常。
　　图陌闭了下眼睛，缓和脑中涌起的晕眩，达成设想后，她没有感觉到多么强烈的欣悦，只有一种卸下重担后的漂浮感，让她想要呕吐。
　　她靠到墙上，喘出一口气，而后才道：“把箱子重新锁好。”

　　她无意识地用眼光追随殷怜寿的动作，一遍又一遍在心中确证，文物没有将持有者带到祂的身边，也没有将其变为污染或食尸鬼。
　　好像一直以来拼命抵御的衰老一刹那间全部降临到她身上，几十年的时光里，图陌第一次允许自己感到疲惫。

　　殷怜寿锁好箱子。
　　不再对她造成威胁后，那只食尸鬼甚至开始显得有些可怜。

　　“换她来吧。”图陌声音沙哑，却格外放松。

　　严丝合缝的墙体重新打开，殷怜寿恍惚地走出去，如同走出一个更大的箱子。

　　图陌重新站直身体，调整武器的保险装置。
　　房间银灰色的墙壁将她的身影衬托得极其消瘦，殷怜寿莫名生出一股同情之意，甩甩头，站在那里的依然是一个断而敢行的老太太。

　　她舔舔嘴巴，穿过又一扇安全门，宁渊在走廊对面抬头对她笑了一下。

　　“你好像不怎么紧张。”

　　“我知道你会没事。”宁渊道，“一种直觉。”

　　“我是说你自己，”殷怜寿无奈地歪了下头，“图陌让你进去。”

　　“既然你没事，我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宁渊道，“一会儿见。”

　　两人错身而过，殷怜寿走到她方才站着的位置站住。古千秋抬起头来望着她，“老师怎么样？”

　　“看上去有点累。”殷怜寿回答，“但我想，她大概也不愿意休息。”

　　“……她支撑太久了。”古千秋垂眼，“你们是希望。”

　　殷怜寿靠着墙蹲下来，“真是沉重。”

　　“你们选择了沉重嘛。”古千秋哼笑，“无迹者教会的人杀到学会内部来，都很强势地抵抗了。”

　　“嗯……这是嘲笑？”

　　“不是。”古千秋闭上眼睛，“我真心认为那是了不起的选择。”

　　殷怜寿看着她。

　　“和学会中其他人相比，我大概是最为脆弱的一个。”她看向封闭的安全门，“我九岁时被带回考古学会——那一年我的亲人遭遇生长型污染，我在家中和污染者生活了两个星期，直到邻居发现异常，通报了巢城议会。”
　　“我身上没有任何污染的迹象。”她摊手，“进行了抗性测试之后，我没有进入保育院，而是被考古学会收养。”

　　“某种意义上，怎么有点像雇佣童工？”殷怜寿皱起脸。

　　“哈哈，我当时也是这么抗议的。”古千秋把头枕在椅背上，盯着顶壁的灯光，“我只想要和家人在一起，对于消灭污染之类的事情，没有丝毫兴趣。”
　　“所以在学会里学习的时候，我尝试了历史典籍里，召唤旧日主宰的仪式。”

　　殷怜寿疑心自己听错了，倚着墙壁抬头，动作幅度大得身体都拱起来。

　　“最容易屈服于内心胆怯的人，却是当时唯一的污染免疫者。”古千秋侧过头看向她，“很讽刺吧？”

　　“……”殷怜寿沉默了一会儿，艰难道，“考古学会也不应该让少年儿童接触危险文献。”

　　“那倒确实没有——是我偷的。”

　　殷怜寿万万没想到古千秋曾经是个这么、这么有个性的小孩，尴尬地笑了一下，“他们那时候的安保还蛮松懈的哈。”

　　“是的。”古千秋又一次看向紧闭的安全门，“在我到来之前，考古学会有一次关于「门」的行动——那时还没有摸索出关闭的方法。行动后，学会减员至不足三十人——很多人死去，一些人离开。”

　　她的语气很平静，殷怜寿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没什么能够安慰的。对于这样的悲哀，理解只能带来沉默，古千秋的平静亦然。
　　既然如今的她已经理解了昔日面对着寥落的考古学会的图陌，她就一定也经历过同样惨痛的离别。

　　寂静持续了一会儿。

　　“那个仪式不太完整。”古千秋继续道，“但的确是有效的。”
　　“我召唤出了食尸鬼——可能那本就是召唤食尸鬼的仪式，只是文献在转录的过程中出现了偏差。”
　　“老师身上有几处疤，是那时候留下的。”

　　“……倒霉孩子。”殷怜寿垂着手，嘟囔道。

　　古千秋点点头，“总之，食尸鬼把我吓着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做什么危险行为。”

　　“我还以为你会说，是图陌把你感化了。”

　　“很不幸我那时候不是那种有良心的小孩。”古千秋笑，“我觉得把我和双亲分开的整个世界都面目可憎。”

　　“后来呢？”

　　“后来，陌生变成熟悉。”
　　“时间改变一切，到最后，习惯了每天来教课的老师，习惯了一起玩耍的新朋友。习惯变成生活，曾经想要逃避的，变成新的牵扯。”

　　“我大概明白。”殷怜寿把手指绞在一起，关节酸痛。

　　“后来又发生一些事……”讲到这一句，古千秋的声音低沉许多，模糊的喉音被咽下去，而后才接着道，“能够继续耽溺于文物文献之中，多亏了她们仍在。”

　　“除了你没人能做到的事。”

　　“可我还是犯了错误。”古千秋道，“我始终没能成为老师期待的那个能够接手学会的免疫天赋者，很多时候我觉得恐惧，因为我知道，如果她们也——”
　　她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像是耳语，“如果她们被彼方吞噬，我有可能不去寻找她们吗？”

　　殷怜寿抿嘴，捏了捏右手食指的指甲，“你和无迹者的观点其实是一样的，对吗？污染不是死亡。”

　　“……那不只是观点，那是事实。”半晌，古千秋叹出一口气，疲惫地靠回椅背，“记得我教给你的事，永远不要对污染者使用「环」那个铭文。”

　　“哦……”

　　“总而言之，你们本可以任由宁知晚将你们带往彼方的。”古千秋道，“坦白讲，如果是我，大概不会有你们这样的志气。”

　　时间似乎已经过了许久，殷怜寿望向安全门，轻声道，“和志气没什么关系……宁渊相信宁知晚，所以不愿意走入「门」中，就这么简单。”

　　“相信？”

　　“相信她曾经了解过的宁知晚。”

　　“她觉得……宁知晚是被文物蛊惑了？”

　　“说不定呢？”

　　古千秋沉吟了一会儿，苦笑：“我不知道。”
　　片刻后，她问：“你呢？”
　　“如果宁渊是因为宁知晚，想要通过考古学会探知「门」后的真相；你是为了什么坦然接受如今这一切？”

　　“……我无处可去。”殷怜寿再度望向安全门，表情茫然，“大概和九岁时的你一样，我正在尝试养成新习惯。”
　　直到拥有一个，因为停留足够久而诞生的、新的归处。

　　门打开了。
　　宁渊本来在走神，看见她之后再度微微笑了一下。

　　“一切顺利吗？”古千秋问跟在后面的图陌，对方看起来有些疲乏。

　　“文物融合的过程没什么问题。”图陌语调微沉，“但是，那只食尸鬼死了。”

　　“发生什么了？”

　　“不能确定。或许是文物有什么奇异之处。”图陌揉揉眉心，“也或许是你们的免疫天赋特征带来的变化。”

　　“我无法完成文物融合，”古千秋解释道，“之前也说过，祂对我的影响非常小，即便在污染构筑的连通中持有文物，祂也没有留下那个图腾。”
　　“事实上，我最近使用铭文越发吃力——就好像是普通人。”
　　“我是指，巢城时代前的普通人。没有使用铭文的能力，但也不会遭遇污染。”

　　“听起来像好事？”殷怜寿问。

　　“如果「门」已关闭，污染真正消失的话。”古千秋苦笑。

　　殷怜寿摸了摸后颈处的图腾，触感并不鲜明，“三个人的情形都不一样吗？”

　　三个人思索着，随后宁渊又补充道：“还有一个不同之处。”
　　被注目后，她拢起后颈处的发丝，“我似乎没有那个戳记。”

　　“还能找到其他的污染免疫者吗？”古千秋哑然失笑，“这样下去，根本无法形成有价值的结论。”

　　“你们专注于寻找「钥匙」的行动就好。”图陌定论，“那只食尸鬼的遗骸已经移交实验室，研究由学会来做。”

　　殷怜寿与宁渊对视一眼。
　　“所以，关于钥匙的那个铭文……可以开始学习了吗？”

　　“当然。”古千秋点头，“不过，还记得我说过的吗？它无需学习，只需领会。”
　　“记住这个铭文的起笔，以及，永远不要在现世尝试。”

　　“你们只有一个意象可以选择，就是「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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