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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中)
他下班回来,没有精力做饭,隐形眼镜附在角膜上有些干涩。他两秒取下来丢掉,后知后觉日抛存货耗尽了。
他来到酒吧吃饭。这是保洁娟姐的第二份工。
“小谢姐呢?”
吧台无人。
王子柯盛起一碗饭,“辞职了。”
沉默在空气中骤缩。
“不是干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走了?”
王子柯拿勺压瓷实,“就说家里不方便。有个小姑娘总来找她,估计没跟人家说。”见他半天不落筷,“又没戴隐形?”
“没了,等会儿买点新的。”
“这么麻烦,”王子柯说,“去医院配副眼镜不就行了?”
他没有发声,在一旁抿着嘴笑。
王子柯只得给他夹菜。
真正吃到嘴里才发现,他并不喜欢。但这样显得矫情,于是他全吃了。
郭望轩没有来吃晚饭。那句“我要走了”在他嘴里来回咀嚼品鉴,不知道是今天走还是明天走。
倘若是个陌路人,走便走罢,可郭望轩不是。
他鬼使神差,傍晚行在小路,远处的景色融化成盛开的光点。
不知为何,他很想看一眼星星。
可当女声惊起,他没来得及回头,便如断线风筝,一下摔到更远处。
是对学生情侣。两人硬挤在一辆小电瓶上。他低声咒骂着爬起来,他们脸上显而易见地惶然。
“我操,”他说,“你俩发什么癫?”
女的道歉,男的低头,这事因为他们穿着校服一竿揭过。转眼,他们又叠叠乐,摇摆骑远了。
等毛茸茸的碎雨落下来,他知道自己忘看天气预报了。下雨骑车简直恐怖故事。
来时路被拽得难以企及,他只得往前走。
走到那个坡上,一眼看见两块鹅卵石。
此刻雨全然没了规则,大胆给衣服染了深色,水珠沿着发丝,如同屋檐边掉下来的幕布。
除了他,没有别人,没有星星。
他站了一会儿。
淋雨哥。他笑着想。
这时,他才意识到眼里沙粒的存在。可能摔地上时不小心飞进去的,现在的学生,不过他也是从学生过来的……他揉着眼睛,把眼泪揉出来了。
郭望轩真走了。
他一厢情愿的愧疚,成了别人的负担。
满身湿漉地回来时,吓了邹庆德一跳,“杨哥,你怎么回事?你眼睛怎么回事?”
他说不小心摔了一跤。
左眼有点酸。
医生说不能再戴隐形了。
那些各种方向的E,无一例外糊成一团。
“你个大男人紧张什么?”
他只能笑笑。
挑镜框时什么也看不清,他随手一指,戴上后又觉得难看。
他经常后悔,然后接受。
小时候爸爸一次次不回家,他问妈妈,爸爸呢?妈妈逗他说,你下次记得喊爸爸待久点。
爸爸真回来了,摸摸他的脑袋,跟他道歉,说这次工作任务有点重。
他说那快回去工作吧,我想在电视上看见你。
爸爸真走了。他突然就后悔起来。
「陪我。」
那年生日他许愿,希望爸爸不要走。
「陪我。」
初中的时候,这个心愿实现了。可爸爸妈妈脸上都没有笑容,他又后悔了。
长大后,他讨厌上班,又害怕真的没有工作。
人潮来一波走一波,衣袂挥过,分毫不留。
包括恋爱,他最开始都想过一辈子。
那些荒唐无比的自信,众星捧月的青春,都是黄粱一梦,或许他早该接受岁月赋予他的平庸。
春晚播过两轮,老妈跟他说,我要去澹城,和小轩妈妈见个面。
“去呗,”他说,“你不总念叨易青。”
“你不给小轩送个礼物?”
“我俩又不熟。”
老妈接着道:“人家都上电视了。”
“懂了,走关系是吧。”他开完玩笑,回房间躺了躺。东园烟花节办过两届,他捡了不少烟花纸,刚好做成两朵玉蝉花。
郭望轩大抵是不会收他的礼物的。
他实在过意不去。
“老王,借你名字用一下。”他打电话,“不是诅咒。”
祝福如果不悄悄给予,那人会拒收。
他这两年再也没有喝过酒。
维持现状本就很累,他不想亏欠谁。
酒吧招了新的调酒师,风格粗犷,一场shake像在表演节目。
他抽着烟,漫无目的地看着春晚直播。寒冷冻结了他的思绪,裸露在外的手指尖通红。
二十九岁,一切稳中有序,气球越吹越大,勾不动他的情绪。
明年今天,他被下一代称作“叔叔”的时候。
左眼视力下降得厉害,听力令人欣慰地保持灵敏。他在沸反盈天的人声中捕捉到滚轮咕噜声。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近到仰之可得,他也没有兴趣探究。他不走亲戚,不想进行无意义的社交,看完直播就得回去工作,毕竟这段时间工资能翻三倍。
“随便来一杯就行。再给根吸管。”
像被多米诺骨牌堆成的造型,触之即塌。记忆有些生锈,比起回味,他更震惊于他还记得。
时隔四年,他们终于有了一场对视。
仅仅几秒就各自散开。
郭望轩还是从头到脚的黑,一手搭在行李箱,没有多余的动作,慢慢展开一个公式化的笑容。
“好久不见。”
他说:“好久不见。”
“老板呢?”
对于郭望轩的每一句话,他没有意外,指了指对面,简短地,“在那打牌。”
“不坐坐?”
“不了。”他拿着手机离开了。
郭望轩确实变了个人。
烦躁,痛苦,厌恶通通消失,变得平静沉稳,不露声色,给他一种他们能好好相处的错觉。
这是个二十二岁的人,理应大学刚毕业。在一片吞云吐雾之中,其存在竟异常和谐。
郭望轩说的每一句话,说实在的他都没有听进去,单纯地想,这孩子在外面受苦了。
如果说黑色显瘦,那他看不明白如今的潮流,只觉得那两条空荡荡的裤管有些触目惊心。
“杨哥,”郭望轩看向他,一双漆黑的笑眼,“有什么问题吗?”
他突然就坐不住了,撑着桌子站起来,引得王子柯侧目,“去哪?”
“抽根烟。”他摆摆手。
郭望轩捧着易拉罐,叼着吸管,用喝果汁那样的姿势喝着啤酒,面色如常。
余下的他们聊了什么,他其实不关心。
他只是有些难过。
郭望轩离开他并没有变好。
不该是那样的。
一走神,烟要离手,他赶忙去抓,烟头直挺挺地戳进手心里,他嘶了一声,轻轻地吹着。
“疼吗?”郭望轩的声音。
他蹲着,郭望轩站着,倚在门边看他,一切的一切,恍如昨日。
“进来吧,外面这么冷。老板会担心你。”
可以说郭望轩变成熟了。
“怎么突然回来了?”他问道。
“我保研了,”这人也不藏着掖着,“想起阿姨的话,就来容城看看。”
他想问的不是这句。
「最近过得怎么样?」
迟迟无法宣诸于口。
他们之间,太多欲言又止。
半晌,“来的真不是时候,”他再咬着烟,用冰凉的指腹搓搓伤口,“雪停了。”
“要涂药,”郭望轩说,“不然会发炎。”
那个晚上他翻来覆去,手心火辣辣的,不得已爬起来搽药,疼痛感剥夺了睡意。凌晨时分,他披上羽绒服,走下楼去散步。
没有戴眼镜,眼前很模糊,尤其是左眼。做完手术恢复了一些,日常得滴眼药水。
他不知道该不该怪那两个学生。
有点想打人,但他不想跟小孩子计较,更何况真打起来了怕那俩受不住。
在凭颜色识障碍的前提下,黑色在路灯下就显而易见了,那人宛如一朵晃动的黑焰。
他看不清对面模样,下意识走近了,听到轻轻的鼻音才停下。
“你为什么在这?”
两人同时发问,闻言都愣了愣。
“我家在这附近,出来散步。”
郭望轩坐在行李箱上,“这么巧。”
没头没尾,说明这人并不想受到打扰。
“附近也有酒店。”他说。
“我知道。”
“那你在干嘛?”
郭望轩拿起放在边上的易拉罐,摇了摇,水声明显,“喝酒。”
也许太冷了,他都没闻出酒味。
“不冷吗?”
郭望轩说:“还行。”甚至礼尚往来地,“手还疼吗?”
他以原话回敬之。
郭望轩不说话。短暂的沉闷过后,他主动握住了郭望轩的手腕,那人没有挣扎,噗嗤笑了出来。
“你原谅我了吗?”
郭望轩说:“我什么时候怪过你?”
“真的?”
“假的。”郭望轩又在笑。
他脱下羽绒服,盖在郭望轩身上。
“快点回去,”他被冷风呛住,“我走了。”不知是衣服还是话语镇住了,那人长久没有动弹。
黑色的郭望轩隐匿于白色羽绒服下,唯有佝偻的影子。那人摸了摸衣服,像在走神。
「第二天」中午没客是惯例。
“小谢是他姐姐,”王子柯跟他讲,“说是小谢结婚了,回家备着孕。”
“小谢姐,结婚?”
他始终没法把这个词和谢望君联系起来。不过既然郭望轩家里条件不差,为什么单独一个姐姐跑出来四处打工?
越想心里越烦,他晃晃脑袋,神情恹恹。
“怎么了?”
“有点点感冒,”他说,“吃了药。”
王子柯诧异,“你这个体格,除非大晚上去户外裸/奔,不然真挺难生病的。”
“差不多了……”他闷闷憋出一句。不等王子柯再问,他埋进双臂里,“我睡一会儿。”
胳膊下压着即待处理的文件。
“赚点钱真麻烦。”王子柯把他的眼镜叠好。
郭望轩抱着羽绒服进来时,就看见老板坐在杨止旁边看手机,实在是岁月静好。
“小郭来啦,”王子柯声音很低,“小杨哥有点生病,你动作轻点。”
他目光落在那个背影,如蜻蜓点水,微微眨眼,说不上有什么情绪。
王子柯和他重逢后第一次见这人面无表情。刹那间像回到了四年前,可又不甚相似。
一局静音游戏结束,抬头,郭望轩已经走了。
杨止旁边的座位上整齐码着一件羽绒服。
得知郭望轩来过后,他问道,“那家伙状态怎么样?”“什么?”王子柯发懵,“我也没看他几眼啊……这不是为难我?”
他心想算了,换上这件常穿的,把手塞口袋里探了探,却摸出一张纸片来。
上面是一串数字。刚好十一位。
他一直没有拨过去。他分不清这是无聊的玩笑还是那人触碰屏障的试探。
于是,算了。
他们两人,欲言又止,点到即止。
冰雪初融那天,郭望轩回家了。
自后他跟着新上任却手段老辣的姜达瑞,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势头猛起。
姜主任有冲劲有准备,聊起工作我行我素,谁来也劝不动。她讽刺过母公司不把自己当回事,清秀的脸显露淡淡的鄙夷。
“小杨,”她有天问,“想继续跟我吗?”
看出她想出来单干的意思,“不是很想。”他诚实道,“现在已经让我很满意了。”
“那只能说明你站的位置不够高,”姜达瑞说,“现在放弃,可能未来就后悔了。”
过了三十这道坎,他对许多曾让自己后悔的事都报之以淡然心态。
时间能抹平沟壑。他只是平庸之辈。
只是老爸老妈听说这件事后,问道:“你要不要试试?”他们的反应出人意料。
“现在已经够忙了。”他无奈地,“而且我都这个年纪了,早该安定下来。也不差钱。”
老妈看了老爸一眼。
老爸说:“一直有个事想跟你说。”
……
偶然在购物软件上看见黑发染发剂的购买信息时,他还问了一嘴,老妈略带窘迫,很快翻篇了。
不需要许愿,他们已经陪在他身边。
“你越有资/本,接触的信息就越多,越能协助老杜他们。再加上你和郭望轩也有联系……”
“哪怕中途夭折了,你还有退路。”
听完故事后,他竟然接受了。
“你们现在后悔了吗?”
老爸说:“很后悔。”
“是后悔选择这个职业吗?”
老爸摇头,“后悔没有拼尽全力。”
“这只是我们的事情。乖仔,要不要继续是你可以选择的。”她低头,“对不起,爸爸妈妈太自私了。本来想瞒一辈子的。”
沉默如空气四散,他早已适应压力的沉重感。
“我有没有说过——”他松了口气,终于露出微笑,“我很爱你们?”
“我其实舍不得你们受一点委屈。”
说来简单,他们一度破碎飘零过。
他不得已把保养得挺好的摩托车卖给李秋。
“为什么突然卖了?”李秋瞪大眼睛,“最近有什么困难吗?”
“已经搁置它很久了,”他叹气,“实在没时间,干脆卖给你,兴许有个好价钱。”
李秋复杂地看着他。
“你和甘兰最近怎么样?”
“我和我爸断关系了。”她说,“我们准备攒攒钱去境外领个证。”
“听说境外挺乱的。”
“等境内通过,我们可能都老了。”她笑着,“便宜你小子了,原价,再加五百,我买了。”李秋正色,“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真的。”
“我知道。”他说,“我梦见我赚大钱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
他下班回来,没有精力做饭,用眼过度,眼睛有点干涩,滴眼药水已成家常便饭。
没想到他连正装都穿烦了。
有天他遇见陆潘,作为过气网红,陆潘英俊的面庞多了丝恹气和谄媚,说话轻声细语,看上去没有多少精气神。
“我没有时间和你吃饭,”他用最简单的模式维持基本礼仪,“不好意思。”
最忙的时候他三天共吃两顿正经,好项目谈不拢,睡不着觉,一份时间恨不得掰开揉碎吞下去。
烟也抽得厉害,有时他怀疑自己心肝肺吐出来都是黑的。
忙得来不及后悔。
姜达瑞比他更拼,直接睡在公司里了。
事实证明她是有远见的。
借助经年积攒的人脉,她夺了不少奖。纵使熬到头晕脑胀,第二天照样容光焕发地登台宣讲。
“郭董。”姜达瑞笑眯眯地。
郭董高她整整一头,眼神凌厉而富有攻击性,她丝毫不慌,直白道,“您认为怎么样?”
“很不错,”过了好一会儿,交战才落下帷幕,郭董单手递过名片,“你们很有潜力。”
整个人不怒自威。
郭董侧过脸,似乎示意着什么,站在身后的年轻男人点点头,也拿出一张名片,双手交给他。
“这是我家不肖子,”郭如睦说,“跟着我学了一段时间,要是有你们一半,也不至于这样。”
他静默着,也双手接过名片。
姜达瑞连忙替他,“原来是小郭总。”
那人高且瘦,空荡荡的,还是一双漆黑的眼睛,只是不再填充虚假的笑意。
他们再次对视。
他像是看见了深渊。
名片上的的确确是那三个字。
的的确确是那十一位数字。
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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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起来又大了一岁,真好。
虽然是胡编乱造,但写得我怪累的(擦汗)
宝宝们我快开学了,慢点更新,谢谢支持。
不会坑的……忙得实在没有灵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对不起_(._.)_ 只能抽出时间来修修文,发现前后风格变化好大来着,把我尴尬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