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复]红

　　76、
　　夜里闹腾太久，慕容复回房歇下，一觉便睡到了午后。
　　醒来时小丫鬟忙着打水洗漱，阿碧来送衣裳，慕容复看了一眼却问道，“阿朱呢？”
　　“送乔大爷呢！”阿碧说话的时候背对着他，已经歪掉的日光透过窗格，一束一束照在地上，阿碧的身影看上去有些模糊，许是刚刚睡醒，慕容复盯着阿碧的手腕，雪白素静，盯了许久，阿碧都不好意思了，压着嗓音问，“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阿碧……”慕容复眨了眨眼睛，终于看清了年轻婢子模样，“你喜欢王语嫣么？”
　　阿碧听了这话先是一怔，复又将脸庞撇开，“她是小姐，是主子，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那你喜欢她么？”慕容复微微带笑，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她又问了一次。
　　“表小姐，待公子很好。”阿碧终于抬起头，“可是，她毕竟跟了段世子。”
　　说到这里自觉不妥，见着慕容复垂了下眼睛，忙又加了一句，“阿朱姐姐说她心里还是念着公子的……”
　　“那就不要她到参合庄来。”慕容复笑得云淡风轻，只说道，“你同阿朱，是不是早想好了怎么哄着我去曼陀山庄？”

　　慕容复没跟乔峰细说曼陀山庄的事情，甚至都没有提过他是如何落到王家母女手中的，因为，最开始把药端来的并不是王语嫣，而是阿朱。
　　阿朱摇着小船，看着烟波渺渺的太湖，她自小在这片水域长大，慕容父子待她很好，她便将此处当做了家，划着浆在湖水上长大，熟知这里每一条水道，只在慕容嘱咐各自逃命时短暂的回到过父母身边，前后也不到一年，再回来却觉得陌生了许多。

　　太湖仍旧是水波粼粼，夏日里开满荷花，蜻蜓戏水游人蹁跹。随着慕容复的归来，参合庄的势力隐秘而稳健的复苏了，慕容家的旗帜重新悬在了各地酒家，太湖游船上，威严庞大的庄子又热闹了起来。
　　一切都像是回到了熟悉的往昔，有慕容复在，有慕容家的威名，她们仍旧可以无忧无虑游在太湖上，安走在血色翻飞的江湖风雨里。
　　但是慕容复的身体每况愈下，在雁门时薛慕华与虚竹再三交代要休养身体，阿朱当时也只觉得奇怪，公子只是咽喉受伤何以弄出忌生冷不能碰凉水还是要长期休养的架势。
　　再回姑苏，见着慕容复发病，她也明了，慕容复的身子是伤了根基，恐恢复无望。
　　几次受伤，阿朱都在一旁亲眼所见，世间除了乔峰也无人能伤慕容复至此。

　　“乔大侠，公子爷和表小姐早有婚约在身，你又何必阻拦？”
　　乔峰正在船头，看着层层涟漪消散，听闻此言，也明白阿朱这般聪慧的女子无法欺瞒，慕容家的人，是不待见自己的，也只说道，“他如果是自愿的，要成婚，要生子，我都不会拦……但是我也绝不容忍旁人欺辱他。”
　　“欺辱？”阿朱愤然道，“欺他，辱他的人，不是您么？”
　　乔峰这才回头看了阿朱一眼，年轻的婢女眼睛还是黑黑的，却蒙上了一层恨意，他明白这是因何而来，只是皱了一下眉头，解释道，“先前是我对不住他，但是往后……”
　　“公子爷还有往后么？他还能活几年！”船篙拨碎了残荷，敲在船沿上邦邦作响，“你为什么不成全他，让他娶妻生子开枝散叶？”

　　乔峰并不同她争辩，也只是淡淡一笑，“你替他着想，要恨我也是当然……但是眼下慕容身子弱，你和王姑娘不能再对他用药。”
　　阿朱愕然，乔峰却继续道，“天南地北，我自会寻方法救他，救不到我这条命赔给他也是应当……”
　　阿朱终是蹲下身子哭了起来，也不管先前生气了，拽着乔峰道，“你到底想要怎样！”
　　“阿朱，你知不知道他是打算死在少室山的？”
　　阿朱这才抬头，呆滞的脸庞上全是眼泪。

　　“我救过他，他也救过我，我们俩之间，是算不清的。”乔峰也不想隐瞒，慕容复身上的担子不该他一人背负，而乔峰在意的也并不是王语嫣。
　　以慕容复的性子，他是管不住的，以慕容家的情况，他早该成婚生子。耽误到如今，众人也一定会催促，甚至慕容家也不见得多满意王语嫣，只是慕容复时日无多，撑不了许久，着急拉着本有婚约的王语嫣——否则慕容家一定会另觅良人。
　　慕容复找个女人成婚生子隐于太湖畔，这件事并不奇怪，当初要不是他从雁门直接把人带走，慕容复回姑苏应该就是这样想的。
　　但是，他不会放手，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相似的人，他们注定是要纠缠的，慕容复既然喜欢他，他也喜欢慕容复，又何须在意外人的看法？乔峰早已背弃中原，不容于辽宋，他只要慕容，也只有慕容。

　　李青萝准备的替身并不为了应付乔峰，她做好的计划里，乔峰是不知道的，知道了也赶不回。
　　王夫人只要慕容家的势力与慕容家主的名头，哪怕慕容复不愿意，只要坐实了慕容夫人的名头，日后再也不怕有人欺上头来，以慕容复击杀辽帝的赫赫威名，即便他死了，余威也足够庇佑曼陀山庄，只要王语嫣能够为慕容家留后，万贯家财和南方武林的势力，加上琅儇书阁的武功秘籍，足够王氏母女在江湖站稳脚跟。

　　她们只要一个名分，即便慕容复已经逃走，王夫人却仍旧主持了婚礼，三拜行完送入洞房，王语嫣单薄的身体缓慢却又坚定地完成了婚约，祭拜着缥缈的天地。
　　新郎只是一个乖巧的人偶，王语嫣甚至懒得多看一眼，随手扎入峰尾针将人丢在地板上，自顾自坐在新房里。她准备了许久，从她懂事以来，就在准备成为慕容复的妻子，她挽着表哥的胳膊走遍江湖，也随着大理的太子翻山越岭。
　　但是世上并没有第二个慕容复，没有第二个相貌堂堂武功高超还处处护着她不让一点风雨吹拂到小女子的男人。
　　少室山上，王语嫣看出来了慕容复已经放开了她，无依无靠只有段誉一心维护，她以为或许这才是将她放在心上的人，但是有了一大群的好妹妹，段誉的心思已经不全在她身上，妈妈劝她，男人都是这样的；而后发现就连官奴婢也与她平起平坐，在段誉心中她也不过是个随便的女子，甚至到最后，连最初的爱慕也是来自于洞窟里的石像。
　　段誉从来也不爱她。
　　世家小姐的骄傲被大理太子一点点粉碎，被年轻的姑娘们肆意践踏。
　　王语嫣生了回姑苏的心，王夫人却坚持要跟几位夫人斗一斗，王语嫣以为母亲舍不得情郎，但是知道慕容复回了姑苏，王夫人几乎是连夜收拾行装。与其在人生地不熟的气候干燥曝晒的大理吃闷亏忍着那些女人去求一个段家父子的垂爱，不如返回姑苏，自由自在，有慕容复的支撑，曼陀山庄的日子不知要逍遥多少倍。
　　“就算他不爱你，有婚约在前，他也要管你。”王夫人根本不在乎小孩子的感情，王语嫣总归是愿意慕容复的，而慕容复即便不喜欢王语嫣，于情于理都要维护曼陀山庄，这就已经足够，她不过是想要回到曼陀山庄，过回以前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日子，再也不要为了一个薄情寡性的男人受其他女子的欺辱排挤罢了。

　　王语嫣独坐新房，泪水婆娑，却在新郎进门的一刻横眉怒目，捏紧了毒针质问道，“谁让进来的？”
　　慕容复提着衣摆慢慢坐下，只看了她一眼。王语嫣忽然间明白，这就是她的表哥，当初在少室山将她交到段誉手里的表哥。
　　举手投足里的不在意，淡漠中含着无奈的神情……这是王语嫣长久以来熟悉且忍耐的东西，在这一刻却让她满心欢喜，怯生生抓着慕容复的手臂道，“表哥，你还是舍不得我的！”

　　慕容复看着欢欣鼓舞的女子，却只是捧起了酒杯，王语嫣却慌慌张张扑过来将酒水撒到一旁，洇湿桌布的酒水滋滋作响，将桌上的银筷染黑。
　　“表哥……能做你的妻子，哪怕只有一晚，我也是愿意的。”年轻美丽的女人擦干了眼泪，却仍旧在笑。今晚慕容复不来，她宁愿去死，带着慕容夫人的名头。
　　“这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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