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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双人三逢(1)
东境。
琼楼玉宇矗立于仙雾萦绕之中,复廊相连,池台清澈,琉璃瓦长玉阶,飞阁流丹景泰蓝梁画,是东境仙宫在这八荒六合之中独一份的蔚然大气。
烟雾渺渺处,白鹤时飞时落,一排丹红首金翅的灵鸟迂回,如诗如画。
紫阳殿前。
白玉转铺就的大殿之中,檐下亭下,站着许多神仙,他们大多身份显赫,身上穿着织锦绣银的复杂华服,头上莫不戴着各色冠簪,庄重森严,莫过于此了。
紫阳殿的门匾之上有一副金雕的画幅,以金为背,红为景,腾腾的紫色霞光烟雾环绕,正如晨阳新生,紫气东来。
高阶之上,站着各色衣袍各色冠饰的礼官,为首的是为一身白袍头戴百冠的女官,此人是东境绾礼。绾礼一职,是东境地位最高的礼官,自这个仙职确立以来,一直是由女仙任职。除重大的祭祀礼法,绾礼一半都是避世的状态。
此时绾礼身侧井然有序排着一列列乐官,为首的是个盲人,其仙职谓之师乐,他面前一排编钟,身后是合奏的其他乐官。
绾礼手上拿着白色拂尘,于她一身白袍相衬,寓意为仙者心净不惹尘埃。
绾礼另一只手是一本礼法书的古籍,已有些残旧,也因此更显肃穆。
江夜则一身红金色长袍,袍上飞龙走纹,头戴青龙方神冠,正受着礼乐制。
绾礼面色庄严,声音清朗而彰:“天命青龙,降而生东,受命咸宜,百禄是何。承圣贤遗化,於昭于天,谕为东境储君。”
绾礼念完,她身侧的师乐便领头齐声唱响诗歌:“敬之敬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无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土,日监在兹。维予小子,不聪敬止。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佛时仔肩,示我显德行。”
*
十一日前。
紫阳殿。
江夜一路风尘仆仆回来时,身上还带着无忧花和无忧树的味道,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把自己的伤遮了起来。他这伤口本就不算大伤,所以略施仙法,他的肩膀就能显得和素日无差了。
东境不似北冥,才十月份就冰天雪地,加上他本就御寒,所以一入殿,就解下氅衣,由殿内的仙侍托着。
他就辗转来到了紫阳殿后方的书房里,书房里焚着另一种香,叫做苍术,闻之有清雨落木之感,江夜一直挺喜欢的。
东境大帝便在这书房之中。
江夜躬身作揖,道:“父亲。”
江誉天正坐在书桌前,手持宣笔不知道写些什么,见江夜来了,他神色不改,说:“如故来了,坐吧。”说完,他随手一指一侧的椅子。
待江夜坐好后,江誉天又道:“这次你去北冥,算是立了大功。图良在北冥的遭遇我也听说了,他自幼母亲就不在身边,多年来我管教也不够,才给他养成了一个活脱的性子。我本以为他后面有了两个弟弟,加上又有你这么一位青龙方神做弟弟,性子上能收敛些,习法也更勤勉些,只是没想到几百年过去,他还是不够稳重。”
江夜道:“兄长自有他的过人之处,只是才华无地可施而已。”
江誉天闻言,停了下笔,他面上已有苍老之际,但因为久居高中,看上去依旧英气肃穆。天底下的父母,都有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之心,但是江誉天从未表现出任何对他几个儿子的期盼之心。但凡冠上“东境大帝之子”这个称谓,就必得是个人中龙凤,这一点不需要东境大帝自己去强调,他们自己,包括旁人,就会加以勉励。
江廷之母湘芷月,其实江夜一次也没见过。他晚了江廷几百年才出生,有记忆时湘芷月就已经避世了,只是身为东境大帝的正妻,她也不能一直避世,所以隔个几百年还是会入世,时间也不会太长,几天也就又回自己宫中久居不出了。碰巧,这几百年里湘芷月出宫的那几天,江夜不是在昭武殿,就是在人间降福,一次也没碰见。
所以江夜对此人的印象就是神秘,就像仙宫的浓雾一样,没有任何的凡心,好像连七情六欲也没有。
江夜纵然厌恶江廷,但就事论事,不会连着湘芷月一起厌恶。
江誉天从来没有当着江夜的面提过湘芷月,他今日忽然提起,让江夜生出一种湘芷月马上就会出宫的错觉。
这么想似乎有些没有联系,但是江夜的直觉却是对的。
江誉天道:“再过几日,湘芷月便要出宫了。你生的晚,没有在她尚未避世之前见过她,后来又受礼承方神之位,也没有机会,可能是天公作美吧,我刚想请她出宫,她自己便要出来了。”
江夜斟酌了下,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湘芷月,她又不是他的母亲,可总归是长辈。他叫祈福“母妃”,是因为祈福是宸妃,而今要是学凡间那一套叫湘芷月“娘娘”似乎也不妥,左右无法,他道:“父亲可是有什么事?”
江誉天离开自己的位置,走下玉阶,说:“北冥一事,我早派有钟乐过去,但是依旧没能做到未雨绸缪,可见此等狼子野心,一时之间是不会消失的。”
见江誉天起身向自己走来,江夜也站起身来,在江誉天话语间,他们两个仅隔着几步路的距离。
江誉天头上戴的冠要更为繁复一些,因此他看上去要比江夜稍微高一些,但是只要江夜知道,他和江誉天站在一起时,是能平视的。
等这样的局面再过几百年几千年或者几万年,东境大帝立嫡立长,江廷继位后,整个东境,就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了。
江誉天又道:“北冥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不过是因为北冥镇主后裔已定,而东境一直未定储君。我本希望像三界所想的一样,立图良为储君,他虽然仙法灵力都不如你,但在东境众仙之中,除却性格不言,还是个出类拔萃的仙神,可北冥一事真是给我戒心,如果我这储君立的不是最贤能之人,北冥一统四方的心思,就没办法斩草除根——如故,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江夜先是愣了下,然后重重作了一揖,说:“如故明白。”
东境大帝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江夜若是还不明白,就有些榆木脑袋了。
仙界和人间一样,是一夫一妻多妾制,但是镇主一般只有妻没有妾,西洲孟机另当别论,南华唐迟和北冥冬神都尚未娶妻,唯独江誉天,在历代东境镇主之中算是独一份的,娶了湘芷月为妻后,又娶了祈福作宸妃。
由是,四方都有一个传统,就是由镇主之妻所生的孩子继位,南华唐迟便是继了他父亲的位置。也因此,从来没有人想过东境镇主的位置,会由祈福的儿子继承。就连江夜自己都没有想过。
遑论,他一开始只是想要方神的位置,可是如今,东境储君的大门也向他打开。如此这般,岂不若乘东风。
父子二人也许久未见,寒暄了会后,江夜便离开紫阳殿了。
离开紫阳殿后,他并没有回禹岁宫,而是去了月佘宫。
月佘宫是他未及冠前居住的宫殿,三百年来他也偶尔去过几次,也都是江深的忌日。
虽说是江深的忌日,但是除了他自己,没几个人当那是江深的忌日。大家祭的都是“江夜”。但因为“江夜”身份不够尊贵,一来不是正妻所生的嫡子,而来不是方神,所以跪拜祭祀他的人很少。
几百年打不出什么水花,这号人估计早都被人忘了。
月佘宫自江夜离开后就再也没住过什么人,原因无他,因为江夜以江深的名义说,自己思弟心切,下令不再许月佘宫住进其他人,所有的殿宇也都保持原来的样子,案几座屏亦如是。
江夜走了进去,殿内没几个仙侍,见他来了均躬身问安,江夜点头,示意他们都下去。
不多时,整个月佘宫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江夜当时下令,不仅留了月佘宫这个地方,还供了一个自己的灵位,也因此,月佘宫就相当于是他自己的灵堂了。
后来又过了没多久,物换星移,许多宫殿都有了些变化,唯独月佘宫一如往常,唯一的变化就是比之前有人住的时候更冷清了。江夜有一次过来,给月佘宫内的荷花池上了一道结界,他深谙结界之术,真的要用心造一个无人可察觉的结界,那断然是镇主也无法察觉的。
从前他埋了一个江深的玉佩在这里,而现在他放的,是贺枝那一半仙锁。
东境的十月虽然不如北冥那样冰封彻骨,但天色暗得依旧很快,他来时已有暮色四合之势,步入殿后,烛火已是点了几盏。
他走到自己的灵位前,然后伸手,一截无忧树的断枝便浮现在他手中。
确定四下无人,也不会再有人听他说话后,他道:“如故,我来看你了。”
旋即,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带着残雾,拂了一遍断枝,又道:“这么多年,我连个灵位都没给你准备,实在失敬。今日我从松周海走时,无忧花已经渐渐在凋零了,所以我折了一截无忧树的枝桠过来,我想,无忧树的木断然是配得上兄长的吧。”
说完,他手里的无忧树木已经完全变了模样,不再是刚才的枝桠样子,而是一座灵位,上面篆刻着“兄江深之位”五个字。
江夜淡笑了下,似乎是觉得自己这个灵牌刻得还不错,然后带着一种观赏的目光,把龛位上原本的灵牌拿了下来,把自己手中的放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后,他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对着江深的灵牌拜了拜,道:“兄长,果然把你除去了,往后的路,就好走多了。”
“在众生的眼里,似乎方神就一定得是德才双馨、心怀苍生的大善人,但是我一直觉得,这方神又不是后来选的,是天生如此。从一出身就带有方神仙锁,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凭什么别人就觉得他日后必成大器必是善贤?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方神一定得是从出生就是方神仙锁的人来当呢?什么厚德载物天道酬勤都太虚无缥缈了,天资过人的人永远不会懂为什么旁人要这么勤勉,资质平庸之人也不懂为什么世上会由天赋一说,他们只会想,如果所有人都在一个水平线上,那该是多么普天同庆的事情。”
“我说的远了,因为我在北冥也遇到了一个跟我差不多的方神,叫做陈见欢。凡人飞升亦罪孽深重,就飞升一事,他就拉了许多无辜人死亡,”他顿了顿,又说,“虽然火陨天劫时,也有一些神仙遭难,但伤多死少。”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又不说了。
陈忘确实害死了很多人,但是兜来转去,被他害得最为惨重的,当属钟乐。毕竟钟乐不像暴雨洪水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而且在东境也是个小有名气的仙官,却因为陈忘,走向罪仙这一步,不免令人记忆深刻。
可是江夜却忽然不说了,可能是他觉得陈忘与钟乐的重重、钟乐与北冥的重重太过复杂,没必要跟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说,所以他沉默了很久。
须臾,他抬手扶了下面具,说:“我记得火陨天劫当日,兄长烧坏了面容,所以即使我容貌无缺,也依旧要戴着面具。”
说着,他又顿了顿,最后沉默着把牌位换了回去,又把江深的牌位放在了月佘宫的荷花池之底,借着月光,回了禹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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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好。
文中所提“天命青龙,降而生东,受命咸宜,百禄是何。承圣贤遗化,於昭于天,谕为东境储君”出自《诗经·商颂·玄鸟》,原文是“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方命厥后,奄有九有。商之先后,受命不殆,在武丁孙子。武丁孙子,武王靡不胜。龙旂十乘,大糦是承。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四海来假,来假祁祁。景员维河。殷受命咸宜,百禄是何”。
又及“敬之敬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无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土,日监在兹。维予小子,不聪敬止。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佛时仔肩,示我显德行。”出自《诗经·周颂·敬之》,原文是“敬之敬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无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监在兹。维予小子,不聪敬止。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佛时仔肩,示我显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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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这篇有些诗句我在连载正文的时候并没有标注出来,而今因为篇幅过长,部分引用古文古诗古词的章节和句子也早就忘却,记忆不复从前,加之有部分的句子是原创(献丑了),现在在做的工作就是尽量把所有引用古人的句子一一标注出来,以免出现诗文来源混淆的错误。所以,烦请各位读者朋友们在文中看到某一两句诗的时候,可以搜索查看是否有出处(此事属自愿,给读者朋友们添了麻烦,很抱歉),如果读者朋友们能够将未标注的诗文指正,实属万幸,感激不尽。
感谢阅读,祝各位阅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