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大人的小娇夫

　　夜色总是在人不经意间就深了，凌熙坐在窗户边上，一条长腿曲着，另一条腿垂下，他手上夹着香烟，记起来了才抽一下，记不起来就由着香烟一点点燃尽。
　　自从这间房子只剩了他一个人之后，每日夜里他都要在这坐一会儿，直到他倦了想去睡觉。
　　冬日里的夜晚寒风尤其肆虐，呼啸着猖狂得像个野人。
　　这是一夜情之后的第五天，每到夜半时分，凌熙全身的细胞就像发瘾一样思念着幽无。
　　你是不是也在看着我呢？凌熙想着。
　　幽无总是会躲在哪个他不知道的角落看着自己，自从知道他有这个癖好之后，凌熙到哪都会为他留个心眼，所以之后他也总能准确地判断出幽无躲在了哪里。
　　可是现在，凌熙为他练就的这项本领失效了，他猜不出幽无会在哪。
　　凌熙抬手抽了一口烟。
　　幽无从来都不喜欢他抽烟，每次他一抽烟幽无就会不让他靠近自己，后来凌熙就戒了烟。
　　那时候喜欢的人就在自己手心里，不寂寞了连抽烟的时间都没有，可现在，凌熙的心空了，他只能用烟来填补。
　　然而，除了能打发时间，让肺再黑一点外，抽烟并没有任何实质作用。
　　凌熙越抽心越烦，他索性将烟在窗户边上摁灭，窗沿上已经留了好几个被香烟烫黑的疤痕。

　　忧郁的人喜欢抬头看天，凌熙最近得了一种叫“忧郁”的病之后，他不喜欢看天，却总爱往地上瞧。

　　他知道幽无只会在那个方向。

　　凌熙正低头出神，怀里什么东西忽然烫了他一下。
　　凌熙伸手去摸，摸到的却是一根硬硬的东西——是那根叫做蝉的短笛。只不过，也就是刹那间，短笛的温度又急剧降到了冰点。
　　这根笛子一直都是非常凉的，就像幽无的体温。

　　凌熙一直把他挂在腰间，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它，时间长了也就忘了它的存在，直到刚才它突然发烫。
　　“你怎么了？”凌熙轻抚了一下短笛。

　　短笛通体碧绿，如用碧玉刻成，手摸上去就像是抚摸着人光滑的肌肤。凝脂似的笛身上如敷上了一只透明的蝉，蝉身薄如其羽翼。
　　手碰上去那感觉就仿佛在抚摸幽无。

　　凌熙摸着短笛，神思不禁飘远。
　　“你真的不出来见见我吗？我有话要问你。”凌熙凑近短笛，温热的气息打在短笛上，“你要再不出来我就要拿你的笛子干坏事了，你也不管吗？”
　　凌熙抬眼扫了一圈，除了听到风刮着落叶在地上跑的声音还是什么变化都没有。
　　他张开嘴，粉色的舌尖露出头，就要碰到笛身。

　　短笛似是有了感应，蓦地发出一层薄薄的绿色光芒，扑到凌熙的脸上，像是嫌弃地要推开他。

　　“是你！”就像一拳被人打在了心上，凌熙抽了一口凉气，将短笛凑到唇边，“我就知道，你一直都在我身边。”

　　只是眨眼的功夫，绿芒就暗淡在了夜色里。
　　凌熙用脸贴着短笛的笛身，过了不知多久，他把笛子凑到唇边，对准仅有三个笛孔的短笛吹了一口气。

　　幽无曾说，这笛子连他都吹不响，能吹响它的只能是它认定的有缘人，后来凌熙吹响了，可吹出来是什么声音凌熙却听不到，因为这声音只有地府的人能听到。

　　可就在刚才，凌熙居然听到了！

　　如听觉初开时宇宙之外传来的呼唤，凌熙被那声音给迷住了。
　　那声音正宛如深海中的大鱼在哀嚎，亦如高山之岭盘旋的大鹰在凄厉地鸣叫，只是一个音就不觉让人潸然泪下。

　　“你承认，你承认我是你的人了……”凌熙捧着短笛，又是哭又是笑的。
　　一个不留神，人从窗户上倒了下来，虽说他反应够快，可膝盖还在在地上磕了一下。

　　凌熙感觉不到痛，他只是兴奋，只是激动，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接受他的新身份。
　　幽无承认了，他以后就是地府的人，是他鬼使大人的人了！

　　无涯海里，蓝色的浮尘卷着荧光色的浮尘席卷着从小往上飞。
　　每年这个时候无涯海里的浮尘就像是被人从家里驱赶出来的野孩子一样到处狂飞，但这种飞不是得了自由，正相反，它们像是在害怕什么而不得不到处逃窜。

　　无涯海里的蓝色浮尘是掉落在海中十年以内的记忆，而荧光色的则是百年内的，再往上，荧光色的浮尘就会褪为白色，而这些白色浮尘总是结群出现，纷纷扬扬的如正在下的一场大雪。

　　要是有的记忆埋藏了快千年，它们变回凝结在一起，慢慢地，凝成的块也就越来越大，再后来，它们就形成了一个冰窟。
　　此时，在无涯海中心位置就有一个冰窟，它毫不凭借地浮在海中，宛如一颗不透明的水晶球。

　　而这颗“水晶球”内此时正坐了一位美人。

　　他穿着一身灰白色的大袍子盘坐在冰窟之中，一头柔顺的银白色长发如银河飞落铺开在地上，虽然他合着眼睛，可眉目间的清冷高贵之气照旧不减，安安静静的样子可以用世间一切美好的词来形容他。

　　他在地府待了九百九十八年，他的长寿并非没有代价，每年他都得来无涯海里的这个冰窟修复身体。
　　而这所谓的修复又不仅仅只是修复幽无在过去一年身体上所受的损害，相应的他会洗去幽无在过去一年的记忆，所以他每次从无涯海出去都会跟恢复出厂设置一样，又是个全新的人。

　　按照常理，他得花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完成修复过程，可今年因为一些意外幽无的身体损耗太过严重，所以这次他计算的时间是两个月。

　　然而，现在才是第五天。
　　冰窟里的寒气远比它肉眼所见到的还要冻人，就算幽无每年都来，但让他长时间待下去，身体还是会承受不住。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得活下去啊。

　　活下去……活下去……
　　幽无闭着眼睛，浓睫垂在眼下，面容看似舒展，可压紧的唇缝足以说明他在克制自己的心绪。

　　自下了无涯海坐在这里开始他就在克制，他不确定自己能撑多久，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早就坚持不下去。

　　那是因为一阵笛声，他的身体最先感应到了那悦耳的声音，继而他的耳朵才听到，那笛子是只有凌熙才能吹响的。
　　“凌熙！”幽无破了功，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只是一片雪白，冰窟的洞口外依然飘着白色的浮尘。

　　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幽无梦到自己再也见不到凌熙了，一百年，一千年哪怕是一万年，他和凌熙也再也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那个梦真的太可怕了，幽无喘着粗气，摸了一把额头上渗出来的冷汗。

　　可清醒之后幽无只觉得更痛苦，因为清醒了他才意识到那不是梦，那都是真的，他和凌熙再也不会有任何关系了。
　　九百九十八年的等待已经画上了句号。

　　幽无起身走到了洞口边，他还记得上一次他是和凌熙一起站在这的。
　　往事不堪回首，过去也许美好，但如果没有那些美好今天也就不会如此心伤吧。

　　幽无很难过，他原以为他不会这么舍不得凌熙的，毕竟他就没想过能和他长久，可他错了，他忘不掉凌熙，更不想忘掉凌熙。

　　幽无折起左手的袖子看了一眼，原先裂成火焰纹的皮肤已经修复如初，没有留下一丝疤痕。
　　只需如此便已经足矣。

　　幽无放下手，视线投远。
　　为了瞒住无涯海外边杵着的那老头和小孩，幽无不能这么早出去，可他又不想待在冰窟里。
　　于是幽无决定去完成一项他曾经未完成的冒险。
　　无涯海底，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幽无决心一定要去看看。

　　就像人类始终对宇宙保持着无限的探索热情一样，未知的领域总会勾人遐想。

　　此去如果回不来也比孤寂余生要来得痛快吧。

　　比起下无涯海时的百般不愿，幽无从洞口一跃而下可以说是毅然决然了。

　　蓝的、荧光的、白色，万顷浮尘追随着幽无往无涯海底冲去，只是越往下，浮尘也就都被冲散了，而幽无还是一头往下栽，直到被黑暗吞没。

　　＊
　　第二日一大早凌熙就敲响了周大晖家的院门。

　　周大晖骂骂咧咧地开了院门。

　　在周大晖开口教训他之前，凌熙就抢先道:“周大爷，求您帮帮我好吗？吴叔的消失不管和他有没有关系我都得问问他。”
　　“你不就是想见人吗？现在找到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了？”周大晖不耐烦道。

　　“不，不只是这样，我是想见他，可这次不一样了，我要把吴叔找回来，如果他的消失跟他有关系，那我就求他放了吴叔，如果没关系，那就说明有人在背后搞小动作，我也得让他知道，不然让不法分子钻了空子，以后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凌熙说得很认真，就好像他这么做没有一点私欲似的。

　　周大晖可不信凌熙的一面之词，“我让你去找人，所以你给我的答案就是这个？还有，你想见他，凭什么？”
　　“我想这么做当然有我的道理。”凌熙镇定回道，游刃有余、风度翩翩的样子跟之前那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傻狗简直是天壤之别。

　　说着，他忽凑近了些对周大晖道:“周大爷，我现在是有名分的人，你帮我也就是帮他。”
　　“名分？”周大晖捏着自己的胡子冷冷地看着凌熙。

　　凌熙从怀里掏出幽无送给他的那只短笛，不对，应该是定情信物，“这个你可认得？”
　　周大晖没说话，但他的表情又说明了一切，他一脸的难以置信，不过身子又很自觉地侧过去，让凌熙进了院子。

　　“您有什么吩咐？”周大晖表现出对凌熙前所未有的恭敬。
　　凌熙只觉得受宠若惊，他弯了下身子，“不敢不敢，周大爷，我还是您的晚辈，我想请您帮的忙您也知道，我就想听你给个准信，到底能不能帮？”

　　周大晖犹豫了一下，摇了个头。

　　“不能？”凌熙神情一下子阴了。
　　“能帮。”

　　“能帮您还摇什么头？”凌熙松了口气，但表情还是不敢放松。
　　“能帮是能帮，可这一帮，我不确定是不是害了你。”周大晖说着叹了口气。

　　“怎么会是害了我呢？我感激您还来不及！”凌熙兴奋道。

　　“如果我说，你要是见了他只会恨他，你还会想见他吗？”周大晖郑重地看着凌熙，他的眼睛旁边已经爬满了沟壑似的皱纹，可一对眸子竟清明如月。

　　凌熙只觉得周大晖在说笑，他笑道:“我怎么可能会恨他？就算他要了我的命我都无怨无悔。”
　　“小伙子，你还是太天真。”周大晖转身往屋里走。

　　凌熙紧跟上去，“周大爷，你说好了要帮我的。”
　　“你记好了，这是你要的，不是别人强迫你的，日后莫要怪谁。”
　　“当然不会！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能接受！”只要还能再见到他。

　　“那你跟我过来，我不能送你去见他，但我可以请人带你过去。”
　　“请谁？”
　　“噢，是一位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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