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澄

　　大殿之上风云诡谲，阴阴沉沉布了一方厚重乌云。魏昭珝身着金黄色龙袍，危坐在一方金台之上，如坐拥尘世的众神之主。对于江如练这个人，魏昭珝早就心生怀疑了，如今自投罗网正合他心意。
　　听完陆怀绮亲口讲述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又是怎么入了颐真王麾下之后，众人倒抽一口凉气，也有人听闻之后心生疑问，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却还要冒着这么大危险回到兰台城，难道陆家之案真另有隐情？一时间议论纷纷。
　　魏昭珝一掌拍在案上，一时间全都噤了声，他们像是嗅到了冷雨之息的寒蝉，不敢再多言一句。
　　对于陆怀绮的出现，他当然不会让他当着众大臣的面再多说一句，刚才碍着百官的面不能立马将他处死，如今百官该知道的也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便就该跟着陆怀绮进棺材。魏昭珝沉声道：“乱臣贼子之余孽，当年让你侥幸逃脱罪罚，如今自己送上门来，快给我拿下！”
　　与他废话了这么多，这一刻终于是到来了，陆怀绮冷冷道：“陆家究竟是不是乱臣贼子，满朝官员虽糊涂昏聩，但想必国主你清楚得很。”
　　韩云岫站出来指着陆怀绮鼻子厉声斥道：“放肆！国主明断，你再狡辩也无用！还不快快来人把他拿下！”
　　陆怀绮悠悠道：“韩相不用着急，今日我就是来找死的，必是会让你们杀了我的。”
　　他被众多带枪的侍卫团团围住，闪着寒光的长矛尖枪全对准了他，这一阵仗让没上过战场的大官们吓破了胆。
　　陆怀绮依旧如一枝墨竹笔直站在刀光剑影中，心道：“也好，早一刻死了，澄哥哥也可早一刻脱险。”想着，他便缓缓拔出身上的剑，双眼紧盯座上的魏昭珝，冰冷的剑鞘相击之声让人胆寒。
　　他的目光让魏昭珝感受到了如潮水般的杀意朝他袭来，他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
　　这剑拔弩张的一幕被在场之人看在眼里，个个汗毛竖立，杀气腾腾让人想逃。苏吟风不敢去看，因为他怕下一瞬那个满身插遍长矛长/枪的身影会成自己余生挥之不去的噩梦与愧疚之源。他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陆怀绮对他说的话不停回荡在耳边：“苏吟风，要是你敢拦我，澄哥哥死了，辰煜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他痛恨自己找不出两全之法，他们谁死都不是他想见到的。他咬紧了牙关，浑身发抖，双眼红成了兔子眼睛。
　　陆怀绮苦笑了一下，冷锋映照着他那双满是不舍之意的眼眸，他轻轻在心里说道：“对不起，澄哥哥，辗转了十年，我还是不能陪你。”
　　他又捏了捏手中的剑，忽然瞥眼间瞧见一个白衣影子映在了剑锋之中，他只觉这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又深深叹了口气。
　　“怀绮，死之前，就不想让真相大白吗？”
　　蓦然回首，那人站在煞白的光中，白袖翻飞，衣襟鲜红，斑斑血迹染了那张如雪的面庞，眷眷目光涤荡了满心的伤惋叹惜。
　　那一眼，漫长如穿越了万千风霜尘世，过往所有都化成了一瞬之息，将来也不再入眼，这一刻便是全部。
　　嘴里的血腥味还浓重，五脏六腑也还似火烧般灼痛，安墨澄强忍着迈着步子走向被团团包围的陆怀绮。
　　魏昭珝定住了身形，眯起眼来看他，下颌因紧咬而越发棱角分明。
　　瞧见了死而复生的安墨澄，殿内又是一片骇然之声。
　　“安大人不是已经死在阎罗岭了吗？怎么他也没死？”
　　“这……这是怎么回事？”
　　苏吟风满心欢喜的望去，像是看见了希望，脸上终于隐隐浮现一个笑容，但紧接着双眉又紧蹙起来，谁都清楚他们来这无疑是必死。他小声喃喃道：“所以是死也要死一块吗？”
　　走近了那一团侍卫，安墨澄依旧步履不停，一手轻轻挑起了重重长/枪，主动走到了包围之中，与陆怀绮对立着。
　　陆怀绮怔怔望了他一路，心中有千言万语，但最后都只化作了轻轻一句“澄哥哥”。望着他额头嘴角的血，陆怀绮心疼的用袖子将之一一拭干净，此刻周围的人似都化成了云烟一般，成了无关紧要的旁观者。
　　安墨澄忍着还未平寂下来的剧痛对着他笑了笑，说道：“怀绮，你先我走了，奈河桥上人那么多，你要我怎么追得上你？”
　　陆怀绮目光柔情万千，也笑着说道：“我原本就打算要在奈河桥上等上五六十年的。”
　　饶是周身冷枪相挟，入瞳的也仅这一人笑靥而已。
　　安墨澄回道：“你等得了五六十年，我却是再也等不了了。”
　　十年寞然的滋味已足够叫人难熬，五六十年太过漫长，已成了惩罚。
　　魏昭珝怒拍一声，严声呵道：“够了！大殿不是让你两人温情脉脉的，快给我把这两个逆贼杀了！”
　　那些侍卫又举起长/枪近了一步，陆怀绮将安墨澄护在身后，用冷峻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低沉说道：“谁想第一个死，就放马过来。”
　　江翊赞的威名传遍兰泽，谁都知晓他的厉害，那些侍卫竟又怯怯退了一步。
　　安墨澄此时说道：“国主，何必这么着急，让我们把事情说清楚，你再杀我们不迟，这么不想让我们开口，原来你还是怕的啊。”
　　听他之言，殿中的所有人都在暗暗思忖这话的言外之意。
　　安墨澄不给魏昭珝答话之机，转身面对文武百官继续道：“众位大臣，你们每日跪拜的兰泽国主——魏昭珝，就是谗害忠良、谋杀颐真王、毒害五百多兰台百姓的凶手！”他再一转身用戴着指环的手一指，眼光直逼魏昭珝双眼。
　　满殿错愕，骇然如惊闻山崩。
　　韩云岫高声道：“安墨澄！你跟陆怀绮狼狈为奸，休想颠倒黑白。”
　　安墨澄沉声道：“韩相真是忠心耿耿，就不怕有朝一日落得个跟周百仁一样的下场吗？”
　　周百仁的名字已经快要被人忘记了，这时被提及，又像是一个惊天秘密倏地出现在众人身前。
　　魏昭珝不安地动了动放在椅上的手，说道：“安墨澄，朕还没有问你的罪，你倒先污蔑起朕来了。陆家恶贯满盈，缉查司已经查得很清楚了，你们不用再费尽心思颠倒是非了。”
　　陆怀绮此时说道：“污蔑？可笑！世上人人都可以喊污蔑，独独你喊最为可笑荒唐！”他气愤得手里的剑都抖动起来，大声继续说道：“要说狼狈为奸，周百仁与你才是那狼与狈。你觉陆家位高功盛，危及你的天子宝座，便一直想要除掉陆家，周百仁救回我娘婢女宁儿之后，知晓了陆家的秘密，你们便利用我娘是阙外公主这一点来构陷陆家勾结阙外。
　　周百仁听你之命，先是故意放阙外刺客进入黄杨猎场，欲嫁祸我爹勾结阙外谋害朝廷官员；后又命昆玉社琵琶艺伎晴桑，扮做婢女混入凤鸣府偷盗疫者衣物散播疫病；再是从林孟榆处买来陈年失效的地灵根利用昆玉社转卖到城外疫区，令五百多疫病患者中毒而亡，最后伪造一纸书信，将陆家定了死罪。
　　陆家含冤而亡之后，周百仁便做了兰泽国的靖遏将军，各有所图的勾结本就如散沙一盘，知晓你全部阴谋的周百仁成了你的心腹大患，六年前，你派他去苍州剿匪，趁机暗中派遣兰台军将他们一一灭口在苍州的荒郊野岭。之后昆玉社也遭到你的追杀，一夜之间便没了踪迹。你以为杀光所有人便高枕无忧了，不曾想再密的网也会破，再厚的墙也会透风，我娘救治好的第一人唐瑛被澄哥哥找到了，昆玉社的晴桑活了下来，还有社首张九明也活了下来，成了兰台城银沙会的舵主沙隽天，我想这个名字在场的某些大臣应该是耳熟得紧吧！”
　　陆怀绮说的一字一句都是个个霹雳，一时间丘峦崩摧，众人骇愕不已。特别是李柯梦之父李尚书，恐怕他是在场所有人中对“晴桑”这两字最为熟悉的那一个，他讶然张大了嘴巴。还有那几个与沙隽天暗中勾结的官员也吓得惊愕失色。
　　安墨澄只是静静听着，陆家的仇该陆怀绮亲自来报，真相也该由他来亲自说清道明。
　　雕梁画栋，金楼玉宇上了白露，霜气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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