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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相制衡
“小肥羊虽说呆了点儿,倒也挺聪明的。”
百川山庄房内,谢朝寒拿着把蒲扇,一下下均匀地扇着个陶制药炉,炉上,一锅药正从壶嘴里冒出几串白汽,熏得整个房间都是药味。
梅潜端坐床榻上,专心闭目调息。
谢朝寒小心掀了掀盖子,腾腾蒸汽扑面而来,浓稠苦味呛入口鼻,呛得他手一抖,盖子哐地一声落了回去:“梅九你这是什么药,味道太恶心了!”
梅潜眼皮都没动一下:“调理内息,修补经脉的药。”
谢朝寒百无聊赖地扇火:“谁配的?”
梅潜睁开眼,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花堂主。”
说话间,敲门声起,不轻不重整三下。
屋里的两人同时停下话头,望向房门。
卫泱的声音隔着房门传进来:“梅公子、谢公子,花堂主下午为操小姐诊脉之后便一直在房内查阅医书,不曾出门,连晚膳都是周管家送进去的。”
谢朝寒“啊”了一声,饶有兴味道:“周竞周管家……花堂主受了伤,又忙于钻研医术,许多事无暇顾及,真是辛苦了周管家。”
门外卫泱波澜不惊地道:“周管家确实忙碌,尤其是今日,方才又为花堂主出门找药材去了。”
梅潜弯弯唇角,接过药碗:“那么在下就明天再找花堂主请教药方,多谢卫姑娘。”
卫泱点点头,也不多言,转身便走了,旁人看来,也不过是最为寻常的几句对话而已。
梅潜轻轻晃晃药碗,抬手就往嘴边送,却被一只手突然拦住,谢朝寒抬起眉:“还敢喝?”
“有何不敢。”梅潜勾唇一笑,仰头一饮而尽。
谢朝寒顺手给他倒了碗茶:“朝闻会的说辞,可信几分?”
梅潜接过茶囫囵灌下,闭着眼憋了好一会才缓过来:“九分。”
谢朝寒又给他倒了一碗:“剩下一分在哪?”
梅潜道:“时间。”
“依照阮翕所言,那柳临风是叶姑娘师兄,昨日曾在汴州向他求助。叶姑娘被虏,他既不出手救人,也不出面谈判,而是径自快马赶来洛阳,裴松洛更是断言落日城会先去孟津与花栾接头,若非已了如指掌,他又怎会如此笃定?”
“何况你可记得,你我刚到淮南那日,叶姑娘曾撞见当街强抢民女之事?强抢之人来去无踪,你我接连几日都不曾查出踪迹,之后我让叶姑娘将此事上报朝闻会,算起来已逾两月,以朝闻会的耳目,早该查清楚。”
手指一下下叩着桌面,谢朝寒跟着道:“大隐隐于市,朝闻会背靠朝廷之事几乎无人知晓,这么多年从未卷入江湖纷争,如今出手,想是为了……”
梅潜看他一眼,将茶水推至面前。
二人同时蘸水,在桌上一笔一画写下一模一样的两个字:
制衡。
落日城嚣张猖狂,武林盟蠢蠢欲动,两团阴云已然成形,山雨欲来风满楼,而朝闻会则在谈笑之间轻轻一拨,便挑破了最后的屏障,让两方人马瞬间短兵相接。
朝闻会从不站在谁那边,他们只站在“平衡”那边。
“除掉一个花满堂,不仅打击武林盟内部的彼此信任,也破了落日城苦心经营的内应,势必激化矛盾,一战在所难免……好个一石二鸟。”谢朝寒喃喃道,“上官兄让他们三人去,可还是想保花栾?”
梅潜默然片刻,道:“保住花栾自然是最好,他传的消息反倒能为我们所用……”
“我们?”谢朝寒笑起来,“要是我没记错,你一直是不肯淌这趟浑水的?”
梅潜低下头,缓缓摩挲着茶碗:“你在,上官兄在,我岂能不在。”
此时此刻,孟津县千如医庄的房顶,丁严已将瓦片撇出一个洞,吹了吹手里的火折子,甩手便丢了进去。
豆大的亮光划过一道弧线,如流星一般坠入房内,带起的细小光束一瞬间照亮室内方寸,继而又趴伏于地面,一动不动了。
室内空空荡荡,仅有一张木桌,两三把凳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房顶上,三人皆默,片刻,穆九秋轻声道:“有机关。”
像是印证他们所想,底下传来微弱的隆隆声,距离火折子不远的地面,一块砖石突然动了。
三人急忙趴下,顺手盖上瓦片,只透过瓦片缝隙向下张望。
石头移开,透出刺目的亮光,一下子就把火折子微弱光芒盖了过去,阮翕下意识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看去,只见底下钻出两个脑袋,都带着落日纹面具,一个举着火把,另一个已警惕地抽出刀:“刚才什么声音?”
阮翕气都不敢喘,望向丁严穆九秋。
丁严靠近了些,压着气声道:“你不是会隔空打穴吗?打他们昏穴。”
阮翕大惊失色,拼命摇头:“太远了!我打不中!”
“真废物,要你何用!”丁严暗骂一声,摸出柳叶刀。
穆九秋默不作声,悄悄潜回院子里,伸手敲了两下门。
这一敲把阮翕和丁严吓得不轻,屋内的两个人也打起了十二万分警惕,压着声音问了句:“谁?”
穆九秋没有说话,火光映上木门,映出一个拉长的影子,那影子抬抬手,似乎做了什么手势,看不分明。
房里的两个人更是看不到,互相对了个眼色,举着刀一步步逼近,缓缓抽出门闩,开了道极细的缝:“可是花……”
就在此时,房顶之上,两枚柳叶刀齐发,精准地击中那二人。
那两人手一软,房门一松,穆九秋眼疾手快一人一记手刀,在那两人喊出声前劈晕,火把与刀同时跌落,在静夜之中发出哐地一声刺耳声响。
阮翕与丁严同时蹿下房顶,跟着穆九秋一前一后钻入房内,三人心照不宣,同时伸手去解那两人衣服。
许是方才动静传到地下,有人敲了敲地面:“怎么回事?”
丁严随手抓过一个面具扣到脸上,探头过去露出半个脑袋,在摇摇曳曳的火光与阴影中模模糊糊看不分明:“没事,刀没抓住。”
借着面具的掩护,说话声也叠了几重,闷而低沉,乍一听还真听不出什么。
“蠢货!连刀都抓不住,几时被宰了都不知道!”底下的人呵斥几句,倒也没怀疑什么。
几句话功夫,阮翕与穆九秋已换好衣服,丁严无奈,只得恨恨摘下面具仍给他们,自己去把那两个昏死过去的家伙拖到外头藏起来。
机关之下是段石阶,尚不知下面是什么、有多少人,穆九秋打了个手势,率先走了下去,阮翕紧张地抓着刀,手心全是汗,几乎要抓不住了。
破落简陋的医庄之下,万万没想到竟是一座庞大地库!
穆九秋举着火把,越走越是心惊,这地库一分为三,前有桌案凳椅,灯烛纸墨齐全,仿佛是个普普通通的书房,而其后,一座屏风之隔,便是个小小武库,各色刀剑、火把、暗器不一而足,整整齐齐分类码垛,刀剑枪戟油光锃亮,可见有人时常养护。再旁有个大柜,木架之上瓶瓶罐罐,每一瓶都贴有标签,注明了毒药或是普通伤药。
而再后,竟是两间牢房,囚笼锁链备得齐全,此刻一间牢房空着,另一间里是两位姑娘,抱着膝盖并肩坐在地上,其中一个似乎正在与另一个小声说着什么。
——月儿!
——叶姑娘!
穆九秋与阮翕同时心头一喜,又同时留意到牢房之前,还有两人。
那两人撸着袖子,落日纹面具被扔在一边,正仔细地擦着刀,见他二人下来,只随意地瞥了一眼,道:“你俩怎去那么久?偷懒了吧!”
阮翕不敢做声,穆九秋也拿不准,含含糊糊应了几句:“看看外头。”
“有什么好看的。”那人伸伸懒腰,踹了脚另外一个,“快着点儿!待会燕堂主来了可要检查的!”
阮翕不知该做什么,磨磨蹭蹭地晃到兵器架边上,含混地道:“那么晚了,燕堂主还来不来。”
“说什么呢!”那人斥了一声,“给我老老实实呆着,再抱怨割了你舌头!”
阮翕点着头,看向穆九秋。
穆九秋沉吟片刻,冲他点了下头。
“你们俩!还戴着面具干什么!”那人不耐道,“滚过来!”
阮翕深深吸气,慢慢走过去,一手扶上面具,另一手,已悄悄摸出了针。
耳屏,少阳三焦经,耳门穴。
心如擂鼓,阮翕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在揭面具的刹那出手如电,一击即中。
“你是什么人!”另一个人同时跳起来,还来不及出手便被穆九秋制住。
穆九秋一把掀开面具冲向囚笼:“月儿!”
花酌月又惊又喜,一把拉起叶扶疏:“穆大哥!你怎么来了!”
阮翕从那两人身上摸出钥匙,手忙脚乱开了半日才打开牢门,刚一打开花酌月便拖着锁链冲出来,一脑袋扎进穆九秋怀里,声音听来分外欣喜,半点不像刚被掳走关起来的:“我昨天刚被抓,你今天就来救我了!”
穆九秋失笑,安抚地拍拍她的背,手也不自觉抱得更紧了些:“你没事么?”
阮翕尴尬地站在一边,咳嗽几声,一转头正对上绞着袖子的叶扶疏。
叶扶疏红着脸,声音轻若蚊吟:“阮公子……真是对不住,我……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只会拖后腿,还劳烦你们来救我……”
阮翕抓抓脑袋,脸也不知不觉红了:“不、不是,是我没用,没保护好你、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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