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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康难民
庄户人家大多热情好客,又都爱管闲事,既然知道这年轻后生与母亲有难处,很多村民都感动于他的一片孝心,自然不会放任不管。
当下,就有好心的村民把小郎中给请了来,给老太太把了脉,开了方子。小郎中也是个细心体贴的,看杨训辉母子那落魄的样子,心知他们定没有钱,开的方子便都是山上就能采到的现成草药。又见杨训辉语言不通,也听不懂他说的方子,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让自己的几个儿子立时就去山上采药去。
全村只有柳叶一家能够与杨训辉沟通,收留他们母子的任务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她家头上。正好她家长工们住的别院还有几间屋子空着,柳大川便决定暂时先把他们母子安置在别院,等杨母把病养好了,再把他们母子送出村去。
杨训辉说话他们听不懂,可柳大川官话说得标准,杨训辉是听得清楚明白的。
柳大川把可以短暂收留他们的意思一表达,杨训辉欣喜若狂,磕头不止,眼里都闪了泪花,嘴里只道:“大恩不言谢、立后(日后)订单(定当)报答!”
他也知道自己口音太重,说多了人家听不懂,便不再多说别的,柳大川当然更不敢再多询问什么,问了等于白问,自找尴尬而已。
柳叶眼看着他背着母亲出了自家大门,往别院而去,跟在后面暗中观察。
柳大川他们没听懂,以为他们是什么“嗽刊参县”的人,可柳叶却是清楚得很,他们明明是流亡至此的寿康难民。虽说他们一看就不像是什么山贼强盗之流,但柳叶毕竟心里有些不放心,觉得有必要多留意这对母子。
一年之计在于春,正是准备春耕的时节,庄户人家大多忙碌,热闹无法久看,知道事情有了个了结,便都散去了。
柳叶趴在别院门口往里张望,见刘婆子热情地给杨训辉开了一间屋门,把他让进去。他一边笑着称谢,一边背着母亲进去,过了一会儿,刘婆子又把他领了出来,走到天井一角的井边,连说带比划地告诉他在这里可以打水,又递给他一条粗布帕子。
杨训辉显然很是感动,用手肘使劲搓搓眼睛,黑脸上笑出一口大白牙来,把个刘婆子看得老脸笑成一朵花,拍拍他的背,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嘴里说着:“饿啵?我去弄饭,呷粥啵?”
杨训辉果然听不懂,只一个劲地嘿嘿傻笑,刘婆子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自去厨房了。
杨训辉见刘婆子走了,便动手打起水来,也不嫌凉,先是就着水桶狠狠喝了几大口井水,看得柳叶的胃一阵抽搐,然后他把帕子投湿,正准备擦脸。这时,不知为何,他好像是注意到了门边的柳叶,扭头直直地看过来,目光如炬,倒把柳叶吓了一跳。
柳叶嘻嘻笑着从门外跳进院内,背着手,就那么看着他,满脸的好奇与八卦。他见来人只不过是一个来看热闹的小姑娘,顿时松了一口气,也冲柳叶咧嘴一笑。
柳叶这时才仔细观瞧他的样貌。
眉毛浓密,眼窝深陷,鼻梁高挺,胡子拉碴。虽说是单眼皮,但眼睛并不是很小,眼神透着股子说不上来的神采,倒不像是落难之人。只那干瘪的脸颊出卖了他,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许久都没吃饱过肚子了。
他个子很高,柳叶回想柳大川断腿前的身高,眼前这人看着竟比全村最高的柳大川还要高出一个头去,用现代的标准来说,怎么着也得有一米八五往上了,瘦骨嶙峋地往那一杵,可真是根名符其实的竹竿。
长得倒是不差!柳叶在心里嘀咕,要是再吃胖点,身材和脸形恢复正常了,妥妥的型男一枚啊!
杨训辉对小姑娘饶有兴致的打量丝毫不以为意,自顾自地擦起脸来。
柳叶心里原本还有些没来由的期盼,觉得他之所以这么黑是因为逃难在外,没有条件洗脸洗澡,脏的。兴许他把脸擦干净了,就能白一些了,也就能更加好看一些了。可谁知几把脸擦下来,帕子倒是全黑了,他的肤色却是一点也没变,不由有些失望。
柳叶见他擦完脸又撸袖子擦胳膊,擦完胳膊又抓起自己那一头乱蓬蓬插满枯叶稻草的头发作势要往桶里塞,连忙喊停:“等等等等!”
见他停了动作疑惑地看过来,接着道,“这大冷的天,你就这样用井水洗头发,会生病的!”
杨训辉显然没有抓住重点,直起身,开心地笑道:“小妹妹,李(你)也会缩(说)光话(官话)?”
我不但会缩光话,我还是全村唯一一个能听懂你缩的光话的人呢!柳叶在心里吐槽,面上不显,只点点头:“我父亲教我的。”
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父亲就是刚才同你说话的那个坐轮椅的人,我是他的二女儿。”
一听是恩人的千金,杨训辉顿时肃然起敬,忙不迭放下手里的帕子,对柳叶郑重地抱拳行礼,喊道:“饿菇凉(二姑娘)!”
柳叶还待开口,余光扫到门外,见自家大姐正在冲自己招手,便转身出门,走到柳条跟前。
柳条手里抱着厚厚一叠衣服,对柳叶道:“这是旧年爷穿旧了的衣裳,我舍不得扔,都收在那边,如今正好送一套给那个杨训辉,你给渠拿过去,再吩咐刘阿婆一句,叫渠先拿一身旧衣裳给杨训辉的娘换上。”
她性子生来腼腆,杨训辉是外村的成年男子,他们互相并不熟识,因此不太好意思过去和他说话。
柳叶点头接过,见那一叠衣服从袜子到中衣、棉袄、棉裤,齐齐整整的一套,不禁暗赞自家姐姐真是周到又热心。
她抱着衣服回到别院,对还站在井边发愣的杨训辉点点头,径直去了刘婆子刚才给他开的那间房间,把衣服往桌上一放,对跟进来的杨训辉道:“这是我父亲不要了的旧衣,你穿着怕是短点,先凑合穿着。”
说着又走出门,把他领到厨房门口,里面刘婆子正忙着烧火煮粥。柳叶指着厨房对杨训辉道:“这里是灶房,你可以在这里烧热水洗澡洗头发。”
又指向旁边,“那里是柴房,柴火都在那里堆着。”
杨训辉连连点头,不迭声地应着:“诶、诶,嗯、嗯……”眼看着是又要感动得热泪盈眶了。
一番简单的介绍之后,柳叶冲厨房里的刘婆子喊到:“刘阿婆,你等下子烧锅热水,帮渠娘擦下身子,再拿身子旧衣裳给渠娘换上,好啵?”
“诶!晓得了,二姑娘!”刘婆子二话不说地爽朗应下。
柳叶笑道:“辛苦刘阿婆了!”
刘婆子笑道:“老爷姑娘们心善,我们做下人的也跟着积德,心里高兴嘞!有什哩辛苦的!”
一旁的杨训辉也不知道她们说的什么,一脸懵懂地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柳叶用官话对他笑道:“我让刘阿婆烧热水给你们母子擦身子。”
杨训辉闻言连连摆手:“我自己乃(来)、我自己乃!”说着就走进厨房,熟练地在另一口灶里生起火来。
这里热水刚烧上,那里刘婆子已经整治出了一锅韭菜稀粥,杨训辉千恩万谢地盛了一碗,先端去房内,一口一口地慢慢喂杨母喝下。
眼见着杨母脸上渐渐恢复了一些血色,喝了大半碗,又闭眼睡下了。杨训辉这才自己三两口把剩下的粥都喝了,又去厨房连喝了三大碗。见一锅粥转眼就见了底,不好意思地对一旁看着的刘婆子和柳叶笑笑,自己拿着碗去井边洗了起来。
刘婆子叹气道:“可怜的细伢子,这是饿坏了。”
柳叶不解道:“刘阿婆,你也不用给我们屋里省,我们既然决定收留渠们,自然会好呷好喝的招待,做什哩只拿稀粥给渠们呷?”
刘婆子笑道:“二姑娘年纪小,不晓得这其中的道理。渠们母子一看就是饿了许久的人,肠胃脆弱,乍一呷东西,要是就呷一肚子的大鱼大肉的油水干粮下去,肠胃驼不住,要出毛病的,只能是先呷点子清淡得消的稀粥,先把肠胃暖起来才好嘞!”
柳叶恍然大悟,笑道:“还是刘阿婆想得周到!”
吃饱了肚子,把自己和母亲收拾干净,喂母亲喝了药,杨训辉便一头钻入房中,倒在刘婆子为他在母亲睡的床边安置的竹床上呼呼大睡,这一睡,竟是从天光大亮直睡到天黑也不见他起来。
柳叶因为不放心,时不时的就要去别院看一眼情况,见他们母子长睡不醒,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天夜里,柳叶翻来覆去,恶梦连连,梦中仿佛听见山贼杀进村来的嘶喊声,她冲出门外一看,见到一队手拿火把大刀、杀气腾腾面目可憎的男人正气势汹汹地朝她走来,带头的后生个子高高皮肤黑黑,不是那杨训辉是谁?……
柳叶大叫一声,惊坐而起,反应半晌,方知是梦。她抹一把额头的冷汗,看看窗外,已见了鱼肚白,顾不得许多,穿鞋下床,直奔别院而去。
到了别院,竟见院门半掩着,院里长工们震天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地从门缝内传来。柳叶一颗心砰砰直跳,轻手轻脚地推开院门,走到杨训辉窗外。
窗栓没插,柳叶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借着凌晨微弱的亮光往里观瞧。
只见杨母正躺在床上睡觉,呼吸平稳,一旁的竹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却是空无一人,小小的房间一眼就能看到头,再四下里看看院子,哪里有杨训辉半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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