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往事

　　许振宁只是点点头，略含哀伤地说：“有个姐妹总是好的，可是像我这样，出生就是自己一个人，岂不是更加悲哀？”
　　景桓仔细地看向许振宁，其实她还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过许振宁，这个从前汪淑贞的男人，如今竟然也站在自己的身边。景桓的心里有无限的苦楚，只是却无法陈述，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个下午……
　　那是一个下着微凉的雨的午后，林茹在盘水阁里休息着，景桓忽然收到一封信，因为她不认得字所以就拿着信要去找汪淑贞读来。可是就快走到盘水阁的时候，忽然小丫鬟阿紫从盘水阁里跑了出来。她笑着问景桓道：“姐姐，干嘛去？”
　　景桓笑着摇摇头说：“没什么事，就是去看看二姨太。”
　　阿紫笑笑说：“景桓姐姐找二姨太什么事儿？我刚才看见二姨太睡了，这几天林茹在我们这住着，二姨太可是辛苦不少，才睡了过去，这会子去了岂不是扰着她了。”
　　景桓想想也是，反正一封家书也不见得有什么事儿，她只是惦记家里的妹妹红玉罢了。忽然阿紫看着景桓手里的家书说道：“景桓姐姐不会是去找二姨太读家书的吧？难道景桓姐姐不识字吗？要不然，让阿紫来给你读好了。”
　　景桓有点犹疑，可是想来无非就是家里的事，并没有什么大碍，于是就把信递给了阿紫，阿紫看了一下然后开始朗声读了出来：“姐姐，你什么时候能回家来，红玉难受得紧。”
　　景桓心下一惊，那阿紫问道：“景桓姐姐还有个妹妹吗？没听你提起过。”
　　心系红玉的景桓立刻就要回家去，可是苦于汪淑贞已经睡着了，所以就自作主张去找了太太杜若晴。杜若晴听景桓说明了意思之后就点点头说：“那你就去吧，让冬梅给你拿点银两，妹妹生病了，姐姐总是该回去看看的。”
　　景桓立刻拒绝道：“太太能让我出去一趟就好，奴婢实在不敢拿银子的……”
　　杜若晴无奈地摇摇头说：“我知道你和你家二姨太对我多有忌惮，我今天和你说的话无非就是一个姐姐的心里话，我也有个弟弟，所以我知道你牵挂妹妹的心情。你若是怕二姨太多心，这银子你只管拿去，我到时候从你的月例银子里扣除便是。”
　　于是景桓就快马加鞭地出了府，可是走到红玉寄居的亲戚家门口的时候，忽然看见碧竹站在里面说话。景桓心下狐疑，碧竹要出来看她妹妹，为什么不告诉她呢？于是景桓就偷偷站在门口听了一阵，只听见碧竹说道：“红玉姑娘的病，还要请两位老人家照顾了。我们二姨太身在宅院里不方便出来看，所以也只能送点银子聊表心意。只是景桓姐姐是二姨太最信任的人，少不得要多留几年，所以还请两位老人家不要生二姨太的气，如果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一定要找人去府里给二姨太传信，方是主仆的情谊。”
　　景桓心下感激，本来要出去说两句话的，可是碧竹匆匆忙忙地就走了。景桓正在纳闷，想到红玉却赶紧走了进去，原来姑妈和姑父看见景桓也很诧异，却对景桓说到：“你这个二姨太真是个好人，给红玉送来了钱又送来了药，我看红玉这病是有得治了。”
　　景桓忙问道：“到底是什么病？“
　　姑父说到：“医生也没说出什么病来，像是痨病，可是又不知道是不是。”
　　景桓点点头一行走进屋里来，其时红玉正睡着，躺在床上并不说话。姑妈在一旁小声说道：“刚才那位碧竹姑娘送来的药，我给红玉吃了，吃了之后她倒是感觉不错，所以就睡下了，要不然咳得根本没法睡觉。”
　　景桓摇摇头说：“上次回来我还不知道她是什么病，只当着风寒照顾着。”说着不自觉的就哭了起来，随即就给姑姑和姑父跪了下来：“红玉命苦，生下来就没有娘，我这个当姐姐的不能随时照顾她，还仰仗姑姑姑父照顾红玉，以后景桓自当侍奉您二老。”
　　姑姑扶起了景桓说到：“你就别这样说，我们也没有孩子，权当红玉是自己的女儿了。”
　　又说了一阵子话，到了晚间的时候景桓惦记盘水阁的事儿，于是说要走。可是红玉一直都没见醒来，景桓就走进屋里去看红玉。只见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景桓叫了一声“红玉？”红玉仍然不说话，景桓以为红玉是发烧了，就上前摸摸红玉的额头，可是这一摸景桓几乎不曾吓死，红玉的额头冰凉。景桓察觉出这冰凉不对，再去摸红玉的手臂，已然僵硬了，景桓大叫一声，整个就晕死了过去。
　　红玉死了，原因不详。景桓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红玉，姑姑和姑父立刻找人来给红玉安排葬礼。红玉未曾出嫁就死去，这样的人不能在家里多留，必须要立刻下葬。景桓给红玉穿好衣服，好像曾经活蹦乱跳的红玉还在眼前。景桓抱着死去的红玉失声痛哭，外面稀稀落落地下着秋雨，好像老天爷都在哭诉红玉的离去。景桓就这样看着红玉被草草的安葬，不能立碑，因为老人都说这样死的少女若是立了碑就会年年都回到家里来，闹得家里不得安生。景桓的身上被淋湿了，这是一场简陋的葬礼，只有她和姑妈姑父三个人。姑母一边哭一边说：“我的红玉啊，你怎么就这么死了……”
　　景桓忽然想到了碧竹，姑母说红玉睡觉之前吃了碧竹送过来的药。景桓立刻跑回家，把碧竹送来的药拿出来，然后不顾外面的大雨就跑到了城里的药铺，景桓把那药递给药铺的伙计问道：“你给我看看，这药有没有问题。”
　　那伙计仔细看了看那药包里的药，然后又闻了闻，半晌才抬头问道：“您家这位病人是不是有痨病？”
　　景桓点点头说：“怎么了，有问题吗？”
　　那伙计说：“这痨病的药里要有一味药叫砒霜，是治痨病的必不可少的药。”
　　景桓反问道：“那这药里没有嘛？”
　　伙计答道：“当然是有，而且是有的太多了，这药病人吃了，两个时辰之内就死了。”
　　景桓脸色惨白地后退一步，有一种晴天霹雳降临的感觉。这药是碧竹送来的，难道说……是她要害死红玉吗？可是她又为什么要害死红玉呢？忽然有一个场景浮现在景桓的面前，碧竹站在门前笑吟吟地说着“只是景桓姐姐是二姨太最信任的人，少不得要多留几年。”景桓忽然狰狞地冷笑起来，“多留几年……多留几年……就为了你自己有个得力的人，所以你就要赔上我妹妹的命吗？”
　　景桓淋着雨回到盘水阁的时候，汪淑贞正站在廊檐下和碧竹在赏雨。看见景桓淋湿了回来了，汪淑贞赶紧叫碧竹去撑伞，可是景桓就定定地看着汪淑贞，汪淑贞忙问道：“你去哪儿了？”
　　景桓木讷地说：“我回家了，我妹妹死了。”
　　汪淑贞大惊失色，急忙看向碧竹，碧竹摇摇头说：“不会的啊，明明是好好儿的啊。”
　　景桓斜着眼睛看向碧竹，然后笑笑说：“是啊，她明明是好好的，怎么就得了痨病……”
　　汪淑贞知道景桓已然知道红玉的事儿了，就安慰景桓说：“景桓，我早就听说了你妹妹红玉的事儿，之所以瞒着你是怕你着急。”
　　景桓很想质问汪淑贞既然早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她，可是当她看到汪淑贞的眼睛的时候，忽然从心底里发出一阵可怕的恐惧，这个女人真的好可怕，明明自己害了人竟然还装作关心的样子。景桓闭上眼睛，默默地告诉自己，你要平静，等待时机为红玉报这个仇。景桓小声说道：“二姨太，我想去睡了，我很难过。”
　　那天的场景，让景桓常常从梦中惊醒，她总是听到一个声音，那是红玉的惨叫声，她叫着自己不想死，她叫着自己不想离开。许振宁拍拍景桓的肩膀说：“景桓，你别太难过了，你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也会有自己的家人不是吗？”
　　景桓抬眼看着许振宁，忽然有一种懦弱传遍全身。她默默地揽住许振宁的身体，然后伏在许振宁的怀里，闭上眼睛轻轻地说：“是啊，我以后就有少爷了。”
　　许振宁有一瞬间的怔愣，然而他只是一闪而过，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天来他的脑海里总是忽而闪过汪淑贞的面孔。她坐在那安静写毛笔字的样子，她看着荷花微笑的样子，她跳着印度舞时的眼睛，所有一切的一切好像总是缠绕着许振宁。许振宁使劲地控制自己的意识，在他的心里他爱着的明明应该是杜思郁那样温婉的女人，像汪淑贞这样桀骜不驯的女人，怎么会让自己分心呢？
　　只听景桓轻轻问道：“少爷今晚在这里吗？”
　　许振宁点点头：“五姨太有了招弟，我不能去陪她。今天也不是初一十五的日子，我理应留在你这里。”
　　景桓心满意足地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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