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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塘采莲心
转眼又过了半个多月。七月盛夏,初透一点凉意。前方传来捷报,慕容家接连打了几个胜仗。皇帝的眉头渐渐展了开来。又有了听歌的意绪,一连几日驾临宜芙馆,笙歌管笛,沉醉不休。陵容感眉庄昔日照拂之恩,几次拉眉庄前去抚琴助歌。偏眉庄不屑借宠,未肯前去。又拉甄嬛前去作舞,也‘无由’横遭拒绝。
十几日下来,陵容因侍奉得宜,又被晋为小媛。如此盛宠,她却不十分开心。那一日,我去宜芙馆代甄嬛奉上两枚和田玉簪,作为陵容晋封小媛的贺礼。老远瞧见她独自坐在荷塘小舟之上,惆怅临风,意绪如醉。
我轻着脚步走去,到了近旁,才笑道:“安小主这是怎么了,皇上盛宠,小主理应高兴才是。”
她一下睁开眼睛,见是我,不禁笑道:“好你个促狭蹄子,快下来陪我坐坐!”
“奴婢不敢和小主平起平坐!”我连忙推却。
“那你是打算抗命喽!”她面带威胁之色。我不禁嗤嗤笑道,“既如此,那奴婢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提着裙子,小心翼翼,也上了不系舟,坐在她对面,稳住船舷,笑道:“小主是有心事在怀?”
“也没什么,”她伸手去撩动荷叶下清澈碧水,透明水纹映着她手,越发显得莹白如玉。让人只想握住。“只是觉得无宠时盼着承宠,真承了宠,又满心惊忧畏惧。”
“人红是非多,小主总要做好打算。”我淡笑。
“好啊,你一副事不关己之态,那哪一日你主子对你痛下杀手,可别怪我袖手旁观。”
“啊?”我登时软了下来,近来甄嬛对我生疑之事,我亦对她说及,寻求庇佑。因此她每每去杏天居,总要提念我一两句。“好姐姐,可别这样绝情。”我央求她道。
她不禁扑哧笑出来,“那你给我拿个主意。眼下皇上日日来宜芙馆听歌。我心里倦了,也不知该不该拒绝。”
“这……”我这才明白她心中所想,替她想想,也的确为难,还是道,“小主想是心里也有了打算。自己也明白,再好听的歌,听久了也会烦腻。再锋利的宝刀,若总是用,未必不会卷刃。这宝刀卷刃,一来可能是自己磨损,也有可能遭人妒恨,刻意折损。小主如今不自珍宝器,难道要等到被烦腻一日,或手中宝器失灵一日吗?”
“这么说,你也觉得我现在应该拒绝皇上?”
“姐姐有的是法子,不露痕迹。”
“好吧。”她怅然点了点头,“多谢。”
“小主无需言谢,到时候皇上冷落了小主,小主不怪奴婢就行。”我笑道。
“其实,我自己也早想这样做了。”陵容忽而一笑,“我又不是没有其它的长处,何必总浪费我的嗓子?”
“哦,小主还精通其它?”
“嗯!你忘了,我娘是苏州第一绣娘;我跟我娘学了一手好刺绣呢!”
“那小主打算怎么做?”
“这又要你帮忙,想想我绣个什么出彩的花样,能引皇帝注目呢。”
“哦,这还不简单?”我放眼四周,“你宜芙馆门前的景色是最好的!你就绣一幅《采莲图》可好?上面配上诗句——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我一面说,一面用双手无意识的虚托了自己的面庞来比划诗境。
陵容凝视着我,半晌才笑道:“好主意!真是好主意!”顿了顿,又道,“其实你早该这样想了,这样,也才是你保护自己的最好法子。”
我愣了愣,道:“小主说什么,奴婢该怎样想?”
“没什么,你且回去等着就是了。”……
/
送罢了和田玉钗,又被支使去内务府领份例。虽是盛夏骄阳如火,摧毁人娇嫩容颜,但我也的确不愿呆在杏天居。
内务府的太监见是我,知道是皇上宠妃甄婕妤的贴身侍婢,又兼着风传黄规全就是因为没眼力见得罪了宠妃,才去的暴室,因此待我毕恭毕敬。给足了份例之后,还推荐其它:“浣碧姑娘,内务府新进了二百斤新鲜的木薯粉,用来做烧麦,烧包,珍珠丸子最好不过了!”
“是吗?”我想起珍珠丸子,的确是甄嬛喜食之物,于是道,“那领一包吧!”
……
玄凌似乎不满足于宜芙馆听歌,更在扶荔殿夜夜举行宫宴。宴中,命陵容献曲。眼见陵容宴中高歌,也不知有多少妃嫔侧目于她,尤其华妃一党。
我眼瞧着华妃,心里也着实生了几分恻隐之意。骄横如她,也是靠家族流血卖命赚来的。战事紧时,皇帝便与她多行亲近;战事稍松,皇帝便开始亲近旁人。皇帝于她,是否有几分真情?
眼见华妃一党虎视眈眈,陵容并不是没有注意。红颜祸水,误国殃民之类的话已然传于后宫。对此,甄嬛只是不屑,每每和槿汐谈及,只道陵容也就是第二个妙音娘子罢了,红颜祸水也太抬举她。槿汐善体主意,也逢迎着说:“安小媛不过中人之姿,且出身微贱,必成不了什么器侯。”甄嬛听得合心,自然点头赞同,却也时常斟酌玄凌对安陵容的心意——不能说不好吧。
毕竟被分了宠去,心里不是滋味,每每怅望宜芙馆,不禁凉薄感叹——水莲花开已有两月,早已不是杏花漫天的时节了。
陵容终于在一个晚上没有出席宫宴,使侍女传话,因不小心着了风寒,偏之前又贪喝了一碗酸辣海带蛋花儿汤,刺激了喉咙,因此嗓子哑了。玄凌闻之,大为扫兴。只得传宫中普通歌舞班子上来表演,但意境水准,实在相差甚远。次日,玄凌便取消了夜宴。
后来,我才知道,陵容之所以痛下决心‘失宠’,不仅仅是因为我的劝告,宫中诸人的流言重压,还有眉庄的一封书简,上面只有一句诗——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账下犹歌舞。
见此诗,心中对沈眉庄其人,更增敬意。
……
陵容的病倒,宫中不少人幸灾乐祸,说她没福气,以歌获宠,本以为能风光一阵子,不成想没几日就倒了嗓子,命薄啊……。
没过几日,便是七夕,照例在扶荔殿举行了宫宴。没有陵容歌声装点的宴会,有些死气沉沉的。尽管殿中十多位云鬓雾鬟,腰肢婀娜的彩衣宫娥在翩翩起舞,丝竹管弦婉转沉醉。欣嫔懒洋洋道:“安小媛的歌声美的叫人嫉妒,可是突然听不到了,又觉得少了点什么,这美味佳肴,还是昨天的美味佳肴。但今天吃起来便觉得索然无味。”
她的话说中了许多人的心思,玄凌的脸上亦有憾色。派内侍去宜芙馆探病,回来说安小媛的嗓子还哑着呢。
低头侧目,见甄嬛用团扇避面,在打哈欠。于是俯身道:“小姐最近吃珍珠丸子腻着了,奴婢去翻月湖采撷莲蓬,为小姐熬莲子荷叶粥如何?”
这番殷勤,她果然是喜欢的,点了点头,低声道:“去吧。”
悄然离殿,直奔翻月湖里而去。岸边有只小舟,我跳上了小舟,解锚摇撸,直奔湖心。时值黄昏,满天星斗,十里荷花,当真让人微醺。如斯意境,不禁想起陵容的歌喉,忍不住放歌了两嗓子,迥然发现,自己着实没有唱歌的天分。陵容的歌声穿云破月,醉人心魄。我的歌声也穿云破月,却就差招来只野狼。好在四周杳无人迹,连忙住了口。亦在离开岸边有半里地一处荷叶繁茂之处停了小舟。只见密密麻麻的荷叶锦簇铺陈水面,许多莲花落去,呈现乌黑莲蓬。想着那乌蓬蓬的房子中酝酿着晶莹甜润的果实,忍不住口水便要漾出来。一口气采了二十多朵莲蓬,堆满了船舱。在船舷上坐下来,捡起个莲蓬,掰开莲房,里面青嫩的莲子立刻呈现眼前。果然如诗中所写——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清,眼前不自觉的闪现一副清疏面容,似隔了清澈湖水,向我微然而笑。
怎会想起他来呢?仿佛,不是第一次了。正在出神,忽听岸上有脚步声纷至沓来,接着有人喊道:“什么人在湖心?”
我举目望去,原来是一队侍卫,为首一个擎着灯笼在往湖里照,便答道:“我是杏天居的宫女浣碧,奉主子之命,在此采摘莲蓬!”
“不管你是谁,有宫牌吗?”
“有!”我说着,把腰间的牌牌卸下来,举了起来,晃了晃。
“看不清,把船划过来!”
还要划船过去?我着实为对方粗横的口吻有些着恼,心想你也不过一个普通侍卫,敢对宠妃的宫女大呼小叫。“你是谁?凭什么叫我过去?”
那人气的嘿了一声:“就凭本将军是整个后宫御林军统领夏弋,你看行不行啊?”
“夏弋?”我有些诧异,竟担心这个也是假冒的,不禁脱口问道,“真的假的?”
那人彻底气倒了,摇晃着灯笼,吩咐人:“你们几个下去,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宫女给本将军抓上来,痛打二十大板!”
“啊!?”我这才真正吓了一跳,不禁站起身来。忽见岸边又来了一人,和声道:“夏大人息怒,湖中那个宫女,本王认识。不必抓她了吧。”
“原来是清河王!”夏弋立刻毕恭毕敬了,“既然王爷认识她,那卑职就不查她了。”
“夏大人辛苦了!”
“王爷谬赞,卑职还要巡视他处,告辞了!”夏弋说着,领着人走了。
是清河王?方才还在想他,没想到他竟来了。我心里蹬蹬的跳了两下,湖心没有灯火,但岸边却扎了长串的红绢宫灯,映着清河王一身白衣倚栏的身影欣长玉立。
“多谢王爷解围!”我喊了一声。
“浣碧妹妹,你还不上来?”清河王笑道。
浣碧妹妹,原来他还是肯这样叫自己一声的。但想着梅园的事,心里还是有些别扭。湖心有风旋过,刮的小船儿颤悠悠打了个旋子,恰如我瞬间旋转的心思。
“就来!”我应了一声,弯腰提槁,一槁槁撑下去,小船冲过重重荷叶障,向岸边划来。到了岸边,挂了锚,我把所有的莲蓬打包到一个早准备好的蓝花布巾里,然后扛在肩上,清河王已经向我伸出了手,一把将我拉上了岸。
“王爷怎么有兴致来这儿?”我好奇问道。
“我刚在桐花台上,忽然听到湖边有人放歌,就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歌喉如此美妙!于是就来了。”他戏谑说着,好笑看着我。
我羞红了脸:“王爷见笑了!”
“浣碧妹妹,你以后都不打算叫我玄清哥哥了吗?”
“奴婢哪里高攀的起!”我扭头去看满湖的荷花。
“这可是你说的,我走了!”他说罢,转身就走。
这么快就走了?我吃惊的瞪大眼睛,看他走出去的身影,仿佛刻意放慢了脚步,不禁笑出来。三两步赶上前拉住了他的手,羞涩涩叫一声——“玄清哥哥!”
他只学着我方才的样子,扭头去看十里荷花。我忍住了笑,摇晃着他的胳膊,又叫了一遍‘玄清哥哥’。他这才嗤嗤的笑了出来,反手挽住了我的手,向前奔去。我心里好奇,却没有发问,一种茫然未知的幸福感油然而生——这样被他拉着,随便去哪里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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