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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参商两地终分离
第七十五章:参商两地终分离
数日后,宣王已被秘密带入了京师。
宣德殿的偏殿里,所有人都被屏退,只鬼魅般亮着一盏灯。贺兰玥修长的身体,被勾勒出优美的青色边缘,他静静地站着,凝望着桌上放着的一根长鞭。
秦惜偷偷地藏在屏风后面,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她不是为了偷听什么,她只是不放心而已。
脚步声响起,贺兰珺缓缓走了进来。
他的眼神有几分涣散,缕缕发丝飘散在肩头,满脸的绝望让人震撼。
千古诗文,日月山河,都曾在他的眸子里闪耀。但如今,却只有沉寂的灰。
他对着面前之人木然下跪:“参见皇兄。”
贺兰玥不出声,不动,仿佛对他无视。
“皇兄,臣弟知道自己对不起你,对不起父皇,对不起大崇,但做这些事,臣弟并不后悔,自古成者王侯败者贼,臣弟无话可说。”贺兰珺声音嘶哑。
贺兰玥仍然不动,他的身形单薄地就像一张纸,又化作了虚幻的剪影。
贺兰珺咬牙道:“请皇兄赐臣弟一死,派人欺君罔上,盗取虎符的是我;私自调兵,扰乱天下的是我;弑兄杀弟,谋夺帝位的,还是我。臣弟罪无可赦,只求速死。”
贺兰玥身子摇晃,咳嗽几声,面色白得吓人。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能死!”
“旁人犯了此等罪,死十次都不够,为何臣弟就不能死?”贺兰珺反问道,他此刻心如死灰,只求速死。
贺兰玥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父皇临终有言,让朕保全于你。不管你母亲做了什么事,都与你无关。在朕的心里,你永远都是朕的亲弟弟,那份感情从未变过。朕知道你与珏儿的矛盾,朕会努力化解的,即便是朕死了,都要保全你不受到伤害,可是你却不相信朕。你和梁国公有来往,你在西山豢养死士,这些,朕都可以不追究,因为朕知道你的处境,你的担忧,朕只希望有一天你能明白朕的苦心,能与珏儿消除仇恨,和睦相处。”
他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苦笑,“可朕的放纵却害了你,你终是一步步走上了那条路,为了夺位,你竟和薛复勾结,不惜杀害自己的亲兄弟,不惜牺牲千万人的性命。你——”
他的气息忽然凝滞,心口一阵痉挛,踉跄着退后两步,跌坐在椅子上,“你饱读史书,难道不知?前朝李氏太宗皇帝,乃是史上罕见的明君英主,可他曾发动政变,弑兄杀弟,逼父退位,又强纳弟妻,纵然当时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自他之后,李氏王朝父子手足相残之事不绝,还有母杀亲子,亲女弑父,外臣叛乱,女子登基之事发生,后宫更是□□不堪,□□丑事接连上演,何来礼仪二字?纵是国富民强,煌煌盛世也难掩其背后的污秽。你而今做出此事,是想让后人纷纷效仿吗?”
贺兰珺眼中渗出了泪水,但他还是出言激道:“从古到今,哪朝哪代的皇位之争,不是血流成河?似皇兄这等菩萨心肠的能有几人?你根本就不适合当皇帝。当年你若能听得进谏言,早早将我除去,又怎会有今日?你一生都被亲情羁绊,你活得可怜又悲哀,如你这样,做皇帝有何意趣?今日你再不杀我,难保哪一天我还会动手,到时你追悔莫及。”
屏风后的秦惜看着贺兰玥摇摇欲倒的身躯,真想上前捂住贺兰珺的嘴,可她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贺兰玥被他的话气得不轻,出声厉喝:“你……”
他猛然站起,抓起案上的长鞭,对着贺兰珺狠狠抽去。
“朕错了,朕以前没有好好管教你,今日,朕就尽一尽做兄长的责任。”
那鞭子毫不留情地挥到了贺兰珺的身上,他的背立刻绽出血花,一条醒目的鞭痕印于上面。
秦惜惊惧地捂住了嘴。
再抬手,鞭子还未落下,一口鲜血已经艳烈地染红没有一丝颜色的唇,染红白衣,如冬日枝头上灿烂的梅花。
“别打了,奴婢求您别打了。”秦惜不顾一切,向着贺兰玥冲去,抱住了他的双腿,贺兰玥的双腿向后倾去,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鞭子也被抛在了地上。
秦惜抽泣着扶他坐在椅子上。
“哥哥,哥哥——”贺兰珺抬头,泪水夺目而出,他终于唤出了儿时经常呼唤着的那声“哥哥”。
那时候,三个弟弟妹妹私下里都唤他“哥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将那声亲切的“哥哥”换成了虚情假意的“皇兄”?从什么时候开始,贺兰珏再也不愿称呼他为“哥哥”?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贺兰琬也不愿承认他是她的哥哥,与他断绝了关系
那人,是他的哥哥,也是贺兰珏和贺兰琬的哥哥。从小便带着他们读书写字,骑马射猎,一起玩耍的哥哥。做错了事,有哥哥替自己受罚,闯了祸,有哥哥担待着,他们将这一切都看成了天经地义。直到父皇崩逝,母妃死去,还是那个瘦弱的身影将自己护在了身后,他撑起了大崇的天下,也撑起了弟弟妹妹们生存的天地。他情愿自己被薛复劫持,也要换他平安,他对他的心,是真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狠下心让曲落樱盗虎符的,但他敢对天发誓,他从来都没想过要他死。
可是此刻,他却恐惧到了极点,他觉得他的哥哥马上就要离开了,他脆弱地就像一根浮萍,危在旦夕,他再也撑不起整个天下了。
站起来,走过去,哀伤地看着那惨白的面庞,贺兰珺轻轻抬手,用袖子拭去哥哥额上的冷汗,又拿起披风盖在他的身上。
“珺儿,你走吧,走得远远的,你不是想遍访名山作画,遍访贤者求学吗?放开你的仇恨,放开你的心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这虎符调兵之事,朕想办法承担了便是,朕会保全你的声名,你仍是才名赫赫的大崇宣王。”贺兰玥半睁着眼,幽幽说道。
“哥哥,你说什么?”贺兰珺惊问。
“珏儿快入京了,你走吧,先离开这里,有些话,朕会找机会给他说的。”贺兰玥道。
贺兰珺跪了下来,伸手揪住了贺兰玥的衣襟,“哥哥,珺儿不走,珺儿宁愿接受国法的制裁,哪怕被五马分尸,珺儿也绝无怨言。”
“怎么?你想让朕死不瞑目?”贺兰玥长睫下眸色幽幽。
贺兰珺哽咽道:“哥哥,珺儿走就是了。”
那个人是最谦和的,是最善解人意的,可他也是最固执的,他无法违拗他的意愿,也不忍心违拗他的意愿。
他向座上的人深深下拜,含着眼泪再看他一眼,泪水流下,一直流到了他苦笑着的嘴唇边。
缓缓起身离去,他的背影显得孤寂而凄凉。
贺兰玥像石像般静坐,秦惜低头,却骇然,因为她看见两行泪水,从他疲惫而俊秀的脸上滑落,他竟在哭。
他吸了一口气:“今天,是朕平生第一次打他,也是他平生第一次挨打。小时候,他总是说,哥哥替珺儿挨了先生的好多打,等珺儿长大了,珺儿就替哥哥挨打,然后朕告诉他,长大了就不会有人再打他了,可是今天,朕还是打了他。”
他凝视自己的手,忧郁的苦笑,好像那只手犯了什么罪恶一般。
秦惜靠近他,蹲了下来,将自己的头放在他的身上,用温热的脸去触碰他冰凉的手,用低沉的声音问道:“子墨,你是不是也要赶我走了?”
贺兰玥苦笑。
秦惜抬起身子,笑得很美,清雅如刚刚绽放的丁香。
她在他的耳边用最轻最轻的声音说道:“子墨,我有身孕了,我要带着孩子去一个很美丽很美丽的地方,然后好好带大他,等他长大了,我就让他回来看望你,好不好?”
贺兰玥的眸子亮了亮,闪过一丝喜悦,一丝痛楚,一丝愧疚,“好!”
他用冰冷的手抚上秦惜的手,回眸望着她,“惜儿,朕问你,朕死之后,你该如何?
秦惜明白,他要听的绝对不是“依旧人间黄泉两相随”。
她向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道:“自然是年年花开,岁岁欢喜!”
这才是他的惜儿,这才是他爱的和爱他的人,贺兰玥笑了。
秦惜轻轻抓起贺兰玥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快三个月的身孕,腹部已经微微隆起,那是他的孩子,他的骨血,贺兰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近着自己的骨肉,他的手微微颤抖。
“子墨,那我也走了。”
秦惜笑着说道,这生离死别的话在她嘴里就如同是要去逛街随意打个招呼一样。
贺兰玥点头。
秦惜看了他一眼,留给他一个最美的笑容,然后缓缓转身。
她就那样一步一步向前走,再也没有回头,
他就那样垂着眸,再也没有抬头。
一切都平淡如水,但这次是真的相见永无期了。
一步步向前,女子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失去,直到被世间最沉重的哀戚所代替,没有人知道她的心此刻有多痛,又岂是穿心彻骨所能形容的,痛到了极致便连泪也枯竭了。
当那个清丽的影子消失在大殿尽头之后,贺兰玥终于抬头,可眼前已经一片模糊,心口痛得几乎要让他窒息。冷汗浸湿手心,再也无法支撑,身形倏然滑落。
(第七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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