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战史

　　76 年轻

　　刘文静在长安大街之上看到那长长的一列停在那里的囚车时，午时早就过了。与李世民刚才费了好大的劲才认出那一众死囚之中哪个是李靖不同，刘文静才一走近就几乎是马上便认出了李靖——当然，这也是因为房玄龄手抱一柄亮晃晃的出了鞘的长剑就站在他身旁的缘故。

　　“怎么回事了？”刘文静一开口也问了与李世民差不多的话。但他心里早就猜着了几分，房玄龄的解释只是证实了他的猜测。

　　这对李靖来说却是更为难堪的一刻。毕竟李世民在他面前不曾表现出一丝半分鄙薄他的意思，这刘文静却曾亲口对他说过极是伤人的讥嘲之言。

　　如果他现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说出类似的话……

　　但李靖对此也是毫无办法，只能索性闭上眼，不去看刘文静此时的脸上尽是何等鄙夷不屑之色。

　　可眼睛可以闭上，耳朵却是无法塞上的。若刘文静待会儿真的说出那种话来，他又能怎么办呢？

　　就在房玄龄简略地解释完前因后果，李靖绝望地等着刘文静要说出刻薄之言的时候，一阵急促得犹如雨打芭蕉的马蹄声赶在刘文静来得及说出一句话之前已经打断了一切别的声音。

　　但李靖并没有睁开眼去看，因为他不需要——在下一刻里他耳廓之内已充满了足以说明一切的李世民那如风如火的声音：“这是父王的手令，他已经允可了开释李靖。”

　　负责押送这些死囚的小头目双手从李世民那里接过手令，仔细看了一遍后，便下令士卒上前把李靖的那一辆囚车打开，一一解开他身上的项械、手械、足械，还有壶手，将他从囚车里扶了出来。李靖这时的身子虚弱得连站都站不起来，房玄龄连忙把手中的长剑还给李世民，抢步上前替过那些士卒搀扶住他。

　　李世民转头见刘文静就站在一旁，不由得喜道：“肇仁，你也在这里？那就好了，省得我再去找你。来，你现在马上跟我下军营去，明天我们就要发兵前往扶风打西秦呢。”

　　李世民此言一出，在场的刘文静、房玄龄乃至李靖都是一惊。

　　“打西秦？明天就要出发？”刘文静这句话道出了他们三人共同的心声。

　　“是啊，父王还派了你做我的长史，所以我们得现在就下军营去点兵选将。”李世民这边厢向刘文静解释着，那边厢回过头来又对房玄龄说，“玄龄，你现在先送药师兄到我的秦国公府去，好好的安顿他沐浴更衣、进食歇息。然后你给我再尽可能的多收集一些关于西秦军的情况，今晚亥时（按：现在的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前也到军营来跟我汇报。”

　　房玄龄应了一声“是”，又问：“这么说，秦国公今晚是不打算回秦国公府了吗？”

　　“对。我今晚就在军营那边留宿一夜。明天大军就要开拨，军队里的事多着呢，我还是留在军营过夜比较方便。我让你今晚过来军营，除了要听你汇报西秦军的情况之外，还另有一些事情要吩咐你在我离开长安的这段时间里办的。”

　　“那……”房玄龄看着李世民已经拉起刘文静的手，一副心急火燎就要离开的样子，连忙又追问一句，“秦国公的意思是，我不跟着大军前去扶风了？”

　　李世民这时已翻身上马，与刘文静并驾齐驱的跑开了几步，听房玄龄这么问，回头冲着他、还有就在他身旁的李靖一笑，道：“你还是留在这里，替我好好地照顾药师兄吧。他的身子得花上一段时间好好地将养才行，一切等我打完了这场仗，回来再说吧。”言毕，便与刘文静连骑而去。

　　十二月十七日，扶风城外。

　　殷开山双腿不住地往□□的坐骑身上加力，催促它跑得更快，以便能跟上前面也正纵马飞奔的大军元帅李世民。

　　看着前面李世民的背影，殷开山只能暗暗的不知第几次在心里叹一句：真是个毛头小子！

　　谁说不是呢？他们这支大军的最高统帅，却是一个虚岁不过二十、实岁才十八的少年——说起来，若是有人问起这少年元帅的年纪，他一定会答虚岁的那个二十，绝不肯说实岁的那个十八，就是因为这样可以把那岁数往上多加了二。

　　那就是说，连他也深知自己太过年轻，恐怕难以压服这军队里一众老兵宿将么？

　　殷开山曾这么想过。然后，在这念头之后，便是忍不住的窃笑：这种把自己岁数加大的做法，不是本来就很孩子气么？不是更加显得他就是个太过年轻的毛头小子么？

　　殷开山此前并非不曾在这毛头小子的麾下听候过命令。那时是包围长安之前，如今已封作唐王的李渊遣这身为右领军都督的次子去扫荡三辅之地，殷开山归附后也是派给了这毛头小子作长史。只是那时李世民把他派了出去招抚关中流民、群盗，他其实很少时间直接在李世民的帐中听命。

　　这一次，薛举父子领着他们那号称三十万的西秦军翻过陇山扑向扶风，急报传至长安，李渊派这当上秦国公还不到一个月的儿子，才领了一万五千人，就匆匆的赶来应战。而殷开山，则被委以司马之职。

　　临行之前的那一天，李渊曾把他召到武德殿去，谆谆的叮嘱他道：“世民这孩子太年轻，虽然已经跟我上过战场，也打不不少仗，但到底还是不曾真的遇到过强敌、打过硬仗的。你是久经战阵的宿将，所以我派你到他军中去，你要给我好好地看着他，特别是要防着他年轻气盛，仗着一股‘初生之犊不怕虎’的劲头，不顾战场上的凶险就胡乱地拼命，明白了吗？”

　　殷开山自然是千应万承的答允了下来。

　　也许是由于李渊这一番嘱托，也许确实就是因为李世民太年轻，在殷开山眼里，总是觉得自己这顶头上司做什么事都毛毛躁躁、风风火火的没半点一军主帅所应有的沉稳与庄重。这李世民做什么事情都可以用一个字来形容——快！他说话快，哗啦哗啦的快得跟倒豆子没两样。听他说话的人不由自主都要紧张起来，神经崩得紧紧的，精神高度集中，这才不会因为他说得太快而听漏了什么话。他走路也快，那两条本来就比同龄人要显长的腿——也因此而使他的身材比同龄人要显高——总是一迈开就走得犹如脚不沾地似的快，害得跟在他身边侍候的亲兵总要一路小跑才能追得上他。

　　这不，今天大军才刚刚抵达扶风城外，李世民又一如既往地贯彻他那“快”的作风，把一万五千人的大军交给长史刘文静领着进城，自己把仅有的五百骑兵带在身边，歇都不歇一下，连水也没喝一口，立即就已经直奔西秦军驻扎的所在而去。李世民对包括殷开山在内的大军之中的高级将佐的解释是：他对西秦军的情况掌握得实在是太少了，对于怎么打这一场仗心里很没底，所以要一来就到敌方的营地周围去察看一下情形。

　　呃，这么说来，这年轻的大军元帅也不是全然的毛躁冲动嘛。他也晓得打仗须得知己知彼，要先察看清楚敌军的情形。不过，也不用性急成这样子，才一到就立马往战场跑吧？到底还是太年轻的毛头小子嘛……

　　殷开山一边打马急跑好赶上前面的李世民，一边心里转悠着的是这样的念头，嘴角边上不由得挂上一丝的苦笑。

　　五百骑兵登上一个小小的土丘，西秦军的营地立时便已在远处的天边隐隐可见。然而，他们的目光并没有被吸引到远在天边的营地，而是近在眼前的一群西秦士卒。

　　只见土丘下的一大片空地上，一群穿着西秦军服饰的士兵横七竖八地或坐或躺的四散开来。他们身下铺着席子，席子上东倒西歪的放着大小不一的酒壶、酒杯一类的物事。那些士兵有的举着酒杯，有的索性就抱着酒壶直接以壶嘴往口里猛灌，有的拿筷子敲着已喝空了的酒壶放声高歌，有的聚在一处划拳斗酒，有的更是瘫倒在席子上一副烂醉如烂的模样。离他们有几丈之遥的地方，铲子、铁锹之类的用于挖土的工具散落了一地，地上粗粗地挖了一条壕沟。看这情形，显然这批西秦士兵是来这里挖掘战壕的，可是才挖了一半都不到，就已经抛下了这正经的事情不做，席天幕地的摆开酒席痛饮起来。

　　殷开山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军队之中平日是要禁酒的，这不但是因为喝醉了酒往往会误事，也是因为士兵喝醉了酒之后常会发生斗殴打架之事，轻则在军队之内种下不和的芥蒂，重则甚至会动摇军心士气。更不要说从眼前的情形来看，这些西秦士兵是负有任务在身，却还没完成就已经扔在一边不管，只顾着自得其乐去了。这样一塌糊涂的景象，岂是一支纪律严明、骁悍精锐的军队所应有的？

　　后记：

　　1、这一章的后半部分其实是《凌烟阁》中的“殷开山篇”的段落～～只是这篇偶没公开地发布过出来滴～～～

　　2、殷开山这宿将对世民的观感可谓相当“典型”吧～～

《李世民情史（修订版）》
李世民情史（BG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