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画境

　　下降的速度如此之快，云雾蒸腾，开旗咒也看不清落地点究竟在哪里，但没过多久，我的法力却是耗尽了。眼见着山石的棱角突兀，我力气顿失，背部重重的磕在岩石上，紧接着便是无穷无尽的滚落，让人措手不及。一时间我听得泓琴的呻吟，知晓他定是磕伤哪里，连忙将他抱紧，用最后一点灵力下了屏蔽裹住他一人，两个人就这样沿着百米高的巅峰滚下，到了崖底，我脑门的血落在他的额上，还未来得及将他擦去痕迹，却是觉得手脚均是错位，一动也不能动，终究闭了眼，晕了过去。

　　昏迷中醒来，又是再度高烧晕过去，再次醒来，头顶一片辽阔的天空，而平地却是一片狼藉，白骨堆砌。想要挣扎着起来，却因为手脚的折断难以挪动一步，我靠着昏迷积蓄的力气，一点点匍匐着离开泓琴身上，生怕把他压得窒息过去。仙身难以恢复，这里没有天地灵气，我无法运起修复真身的法力，只得强行将自己的手臂按在身下，用力压过，将错位的筋骨钳制回原位，痛得汗流浃背。

　　有了一只手的方便，我歇息一阵，躺在荒瘠地上喘气，侧头看泓琴一副死掉的模样，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便狠了心掰过自己的另一只手，强行接骨。捞开霓裳，大腿一片血肉模糊。右腿还好，只是骨骼错位，忍一时之痛也就掰正回来了。左腿的筋骨摸过去，似是断裂，看样子只能等它愈合了。扶着崖壁起身，我一瘸一拐的走到泓琴边上，整顿他的伤势。

　　方才的浣颜丹我只是咽了下去没有消化，时隔不久，用了内力还是把它逼出来，喂给泓琴。我扯开他的衣物，才发现他满身疮痍，不堪入目。眺望附近没有水源，我也只得把死马当活马医，将方才从天魔那里骗来的一些药材给泓琴敷上，也不知有没有用。

　　但是还好，他总算皱着眉头，有些醒来的迹象，可悲的是他开口第一句，却是要水。

　　我的视线瞥过身上不断流淌的血液，又是看向一片贫瘠的土地，白骨累累，毫无可取，只得凑到他身上，将他下巴嵌开，闭眼，轻轻落泪。他益发干渴，我也无可奈何，拍拍他的脸颊道：“泓琴，醒醒……”

　　他咳嗽几声，脸色晕红，睁开沉重的眼睑，看见我一下来了力气，退到一边，冷漠道：“你谁？”

　　我撑着地，苦涩道：“你不记得了？”

　　他站起身，有些晕眩，不与我一般见识道：“我要去找饮雪，先走了。”

　　我拉住他，“你还记得饮雪……你记得他！”

　　他眯眼看我，似是打量，“你是谁？你知道他在哪儿么？”

　　我点点头，扯出一个笑来：“你跟着我，不要乱跑，我就带你去见他。”

　　“为什么我要相信你？”

　　“是我把你救出来的，否则你已经被活活打死了。”

　　说到这里，他还是有些记忆，看自己一身伤痕道：“是阴魔，那个老妖婆！”

　　他还记得阴魔，我庆幸道：“晴雪……你还记得吗？”

　　他俯下身：“你叫晴雪？”

　　我摇摇头：“不，我叫紫瞻，晴雪是你的……”我欲言又止，既然他忘了，又何苦让他再记起？一个饮雪已经让他受尽折磨，再加上晴雪，岂不是雪上加霜？

　　我转折道：“泓琴，你扶我起来，我带你去找饮雪。”

　　“好。你伤得不轻，不去看大夫吗？”

　　“不用了，过几天就会好的。”

　　他看我亦是千疮百孔，竟是将我一下抱起，看过周围一片废墟，眯眼道：“我们要往哪里走？”

　　我靠在他怀里，唇齿干涩道：“先找到水源再说罢。”

　　“你方才给我喝了什么？”

　　“是眼泪。”

　　“怪不得这么咸。”

　　“泓琴，你知道有什么办法能暂时抑制天元之火的发作吗？”

　　“天元之火是什么？”

　　“呃……”

　　“对了，你们都叫我泓琴，那是我的名字？”

　　“嗯，你叫泓琴。”

　　“饮雪在哪里？我想见他。”

　　“……他在昊天塔，这里是蛮荒，我们要先走出这里，才能去天庭找他。”

　　“原来如此。”

　　天无绝人之路，原本还是在七穹宫想着一刀了断的我，如今却在蛮荒奔走钻营，涉尽千辛万苦，只为求得生存。泓琴失忆，不仅忘了恩爱万年的妻子晴雪，更是连一身好功夫也落得一干二净。想想也是，否则以他的实力到了蛮荒，也不至于被阴魔抓了施以极刑。

　　泓琴抱着我出了这一片万千枯骨之地，天地浩大，一眼望不到风沙渡的边际，茫茫烟尘挡住了去路，我们只能摸索往前，希望早一日能寻得可以落脚的地方。然则，命运不济，就在我倚着他的胸膛就快陷入昏迷之际，一道阴影挡住了去路。

　　抓着泓琴胸襟的一手攥紧，我瞥过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怨道果真狭路相逢，冤孽得很。泓琴不言，我勾起唇角，笑容惨白：“许久不见，黑风。我还以为你暴尸蜀山了。”

　　一身黑色的大麾已经烂的乱七八糟，原本还算俊朗的五官此刻也无比畸形扭曲，一张表情更是变态的厉害：“父债子偿！承渊将我送来蛮荒，这笔债我今日一定要在你身上讨回！”

　　我轻笑，不屑一顾嘲讽道：“父债子偿？我只是取了他的血便成了他的孩子，那你曾经咬过我，岂不是也得叫我一声‘娘’？”

　　只余白骨的四肢看起来阴森冷酷，大致可以判定他是遭了什么样的罪责，黑风掀过衣袍，骨瘦嶙峋的架子便露了出来，看得我一阵惊恐恶心，“臭丫头，今日便叫你血债血偿！”

　　我抬头温柔道：“放我下来。”

　　“你可以吗？”

　　不管可不可以，黑风已经势如破竹攻上，我决不能坐以待毙，莫邪瞬间斩出，挥起一道金光，我凌空而起，平稳落地，看黑风后退翻飞，四肢伏地，一脸凶神恶煞。

　　“无论我如何沦落，无论我是紫瞻抑或晴雪——今日，我秉承公正之心，也该除了你这个蜀山叛徒！师父对你手下留情，是他太过仁慈，遇到我，绝对没有机会！”

　　天界为何对饮雪群起而攻之，无非是蜀山内部走漏了他是魔尊之子的风声，兽类不会人语，雪女又是早一步死在我的七星之下，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败类为了保住自己而再次出卖了饮雪。事到如今，我绝不会放他第二回，赌上我的尊严与对饮雪的爱恋。

　　弓步摆过，莫邪举起三尺，斜向逆光，我睥眼黑风的极致仇恨，后来居上，背水一战。

　　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即便伤痕累累依旧破釜沉舟，手指划过剑身的“紫鸢”二字，御风暴起，凌厉砍过，五行术开，八卦闪耀。黑风半副骷髅半副肉身，看了便惹人厌。仙剑大会上不懂他何方来历才吃了苦头，这回我绝不会掉以轻心。

　　人算不如天算，我以为他沦落蛮荒，也会像我这般被异族欺侮得身负重伤，却想他一身法术不仅没有落下，比起以前更为阴险狡诈。他几次欲要将一双指骨插入我的肩胛，我都惊险闪过。对他我不能以灵血咒引发天元之火，绝神斩凭此刻的功力也是难以施展，教我甚急，一时竟是连连失误，中了他的瞬间移动。

　　莫邪被他的指骨拽住，强行拖制，我左手施展寒冰刺，又被他摆了一道玄冰护体，防不胜防之后是他扫堂而过，我折断的腿顷刻跪地，黑风看出玄虚，乘机甩出莫邪，一脚直中我的左腿，我伏地难起。

　　莫邪落地，泓琴大吼一声便奔上前来，黑风不以为意，一道三昧真火就将他驱逐，我刚想开口，却是被他一脚踹中身子，强力扭曲而过，阴森的笑意布满他淌血的面容，“你的一条腿已经废了，不如我帮你把另一边也折了如何？”

　　说罢，便一脚踏上我右腿的膝骨，我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痛得挺起身来，冷汗涔涔，他加紧三分力道，我便听得骨骼错裂的响声，如此清晰苦痛。头顶是疯狂的耻笑，远处是不顾一切的呼喊，我有心无力，只听一声脆响，全身痉挛难当，我颈项扬过，大颗冷汗凝聚落下。极力闭眼，眼角渗出一点苦涩。

　　脖颈的啮咬让我的神智回归，血液被吸食的响声让人恐惧，我汇聚灵力于自己的双手，隔空取来莫邪，残忍砍过，黑风百密一疏，被我刺断一条手背，本能扇我一掌，将我挥出百尺，直撞不远处的山壁，我吐血落地，再看他扶着手臂一步步走来，想要爬起却是无能为力。

　　伏地喘气，我眼睁睁的看着他擒手而来，却忽然嘶叫出声，浑身起火，白光烈焰，教人瞠目结舌，胆战心惊。他不可思议瞪出眼珠，开口七字：“天元之火……你的血——”话音刚落，白光瞬间包围，烧得灰烬不剩，触目惊心。

　　果真自食恶果，我低头看自己被扯乱的衣裳，正是低过肩坎，从锁骨往下烧伤一片，狰狞恶毒。若不是以一副神之躯支撑着，恐怕我也早就化为灰烬了。

　　我趴着地，看远处撑着火伤的泓琴奔来，眉头一锁，终是晕了过去。

《敦煌画境前篇》
敦煌画境，上古传情——晴雪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