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秀秀七岁半

作者:复幽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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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我帮你换?


      海瀚从客房出来时,左手还捏着那串糖葫芦。竹签在指腹间轻轻转动,顶端的山楂果儿裹着厚厚的琥珀色糖霜,被午后漠北烈阳晒得微微发黏,指尖触上去,能沾到一层带着温度的甜腻,连缀在糖霜上的芝麻粒都像是被烘得更油亮了,泛着细碎的金光,凑近鼻尖,一股淡淡的焦糖甜香混着山楂的微酸漫开来,是叶秀秀最爱的味道。

      他下意识往叶秀秀常待的西厢正屋走,玄色衣袍的下摆扫过廊下青石板,带起几点细尘,又被风卷着落在院角那丛沙棘苗的叶片上。

      往常这个时辰,只要他的脚步声在廊下响起,那丫头定会踩着绣着小兔子的红绒小靴子,“噔噔噔” 从屋里跑出来,小辫子上的粉色流苏随着脚步晃得欢快,人还没到跟前,清脆的声音就先飘过来:“大哥哥,我的糖葫芦呢?“她会仰着小脸,伸出肉乎乎的小胳膊去够,要是没够着,就会缠着他蹲下来,要么让他举着糖葫芦喂她,要么就拽着他的衣角,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大哥哥,盐矿谷外是不是有会飞的沙雀呀?林嬷嬷说沙雀的羽毛是金色的,像糖葫芦的糖霜一样!” 那鲜活的模样,总能把西厢的安静搅得热热闹闹,连空气里都飘着甜意。

      可今日推开门,屋内却静得有些反常。蜀锦软榻上空空的,绣着白绒兔的布偶歪在榻边,一只耳朵还耷拉着,显然是被随手扔在那的;案上铺着张撒金宣纸,上面用稚嫩的毛笔字写着 “谢叔叔平安”,墨汁还没完全干透,“安” 字的宝盖头写得歪歪扭扭,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像是写了一半突然想起什么急事,急匆匆就跑了。海瀚的目光在宣纸上顿了顿,指尖轻轻碰了碰纸边,还带着点砚台的余温,看来人走得并不久。

      “秀秀?” 海瀚轻轻唤了一声,声音不高,却在空荡的屋里荡开,撞在雕花窗棂上,又弹回来,只传来檐角铜铃被风拂过的轻响,“叮铃叮铃” 的,清脆却孤单,反倒衬得屋子更静了。他心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指节下意识攥紧了糖葫芦的竹签,糖霜被捏得微微变形 —— 这丫头虽机灵,却从不会在没打招呼的情况下乱跑。

      海瀚转身快步往厨房走,脚步比刚才急了些。厨房总飘着甜香,林嬷嬷要么在熬药,要么在做沙棘蜜饯、芝麻糖,秀秀嘴馋,总爱往那凑,有时还会学着嬷嬷的样子,踮着脚帮着搅砂锅里的汤,结果总把糖撒得满灶台都是。

      厨房的门虚掩着,果然飘出当归与蜂蜜混合的甜香,还夹杂着沙棘果的微酸,闻着就让人喉头泛甜。林嬷嬷正站在灶台边,手里握着长柄木勺,慢慢搅动着砂锅里的汤药,银簪将鬓边的灰发挽得整齐,藏青色的布裙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常年干活磨出的薄茧。听见脚步声,她回头见是海瀚,停下手里的动作,木勺轻轻搭在锅沿,微微躬身:“海首领。”

      “嬷嬷,看见秀秀了吗?” 海瀚的声音比刚才沉了些,指尖捏着糖葫芦的竹签,指节微微泛白,连带着顶端的山楂果儿都轻轻晃了晃,糖霜又沾了些在指腹上。

      林嬷嬷愣了愣,随即摇头:“没见着呀,方才还来问过我熬没熬好沙棘膏,我说还得等半个时辰,她就笑着跑出去了,“ 她顿了顿,见海瀚脸色不对,又补充道,“不过我好像听见什么秀秀保证完成任务,把药送去静室给姬叔叔什么的。”

      海瀚悬着的心稍稍落地 ——静室有谢采盯着,还有陈徽带着影卫守在门外,安全得很,那丫头去那,断不会出什么事。他走上前,将糖葫芦递到林嬷嬷手里,糖葫芦的糖霜沾了些阳光,泛着亮:“嬷嬷,等秀秀回来,把这个给她。告诉她,今日的糖葫芦裹了双倍芝麻,是巷口张记的,她上次说喜欢这家的甜。”

      林嬷嬷接过糖葫芦,小心地放在旁边的白瓷盘里,又从柜里取出一块干净的细纱布,轻轻盖在上面,免得落灰:“放心吧海首领,我记着。对了,刚熬好的沙棘膏还温着,要不要给秀秀留一碗?”

      “嗯,留着吧。” 海瀚点头,目光扫过灶台边的药罐,里面是薛大夫吩咐熬的护心汤,“另外,再煮碗热汤,要清淡些的,放些嫩姜片驱寒,我过会来拿。” 他想着池青川左手受了毒伤,又在漠北的风里吹了半晌,喝碗热汤能缓一缓,虽不情愿对这对头好,却也不能看着他在西厢冻出别的毛病 —— 毕竟池青川是为了取解药才伤的,说到底也是为了秀秀。

      “好的,我这就添水烧锅。” 林嬷嬷应下,拿起旁边的铜壶往锅里添水,看着海瀚转身要走,又轻声道,“海首领,您也别太担心,秀秀机灵,有影卫暗中跟着,出不了事。”

      海瀚没回头,只摆了摆手,脚步往自己的房间去。他的住处就在西厢偏室,陈设简单,只有一张铺着玄色锦被的床、一个梨木衣柜和一张乌木案几。案上堆着盐矿谷的暗哨分布图,用朱砂笔圈着几个重点区域,旁边还放着一盏没盖盖子的墨砚,墨汁已经有些干了;角落里的小木架上,放着秀秀送他的小木剑,是用沙棘枝做的,边缘被磨得光滑。

      海瀚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 —— 里面的衣物叠得整整齐齐,大多是玄色的劲装,只有一件素白的中衣,是秀秀上次见他衣服沾了血,缠着林嬷嬷给他做的。他从最上层取出一套全新的玄色外衣,衣料是西域云锦,比寻常劲装更厚实,能挡风沙;又拿出一套细棉里衣,布料柔软得像江南的丝绸,不会磨到伤口;最后从柜底翻出一双未穿过的锦靴,鞋底纳得厚实,鞋面上绣着简单的云纹,防滑又保暖。

      这些都是他之前让人备好的,本是准备给受伤的影卫用的,此刻却想着池青川那身银白战甲沾了血污,中衣也被扯破,定是穿得不舒服。虽不情愿承认,但池青川是为了取解药才伤成这样,说到底也是为了秀秀 —— 看在秀秀的份上,递件干净衣服,不算欠人情。

      海瀚拿好衣物,转身又往客房走,玄色的外衣搭在臂弯里,带着布料特有的凉感。推开门时,池青川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左手放在膝上,纱布又渗出了点淡红,想来是刚才动了气牵扯到伤口。听见动静,池青川睁开眼,看见海瀚进来,眼底掠过一丝警惕,下意识坐直了些:“你又来做什么?”

      “给你送套干净衣服。” 海瀚将衣物放在案几上,玄色外衣落在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目光扫过池青川纱布上新渗出的淡红,语气冷硬地抛出一句:“要不,我帮你换?”
      池青川眼底锐利之色更甚,下颌线绷紧,用未受伤的右手撑住榻沿,试图借力坐得更直。“不劳烦海首领费心。”他的声音因虚弱而低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
      海瀚没动,只是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那目光里没有催促,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仿佛在冷静评估他完成这个简单动作的可能性。
      池青川不再看他,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右手上。他尝试去解身上那件已被血污和汗水浸透、且被撕破的中衣系带。单手操作本就笨拙,加之失血乏力,指尖有些不听使唤地微颤。每一次试图绕过左肩伤处的动作,都不可避免地牵动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沉重了几分。
      他试了两次,非但没能解开复杂的系带,反而因动作别扭让左臂纱布上的红痕又扩大了一圈。
      海瀚依旧沉默地看着,直到池青川因疼痛和脱力不得不暂时停手,靠在榻上微微喘息时,他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迈步上前,身影笼罩下来。没有询问,他的右手直接探出,精准地捏住池青川中衣另一侧完好的肩线。
      “别动。”
      命令简短,不容置疑。话音未落,指尖用力——“撕拉!” 本就脆弱的布料应声而裂,被彻底从池青川身上剥离下来。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池青川的身体在这一刻僵硬如铁。是武者本能对突然逼近的威胁所产生的极致戒备。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海瀚动作时带起的微风,以及那双稳定得可怕的手所蕴含的力量。
      海瀚仿佛没有察觉他的紧绷。他转身拿起那件干净的细棉里衣,抖开。“抬手。” 声音依旧没有任何起伏。
      池青川的唇线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对峙般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了几息。最终,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克制,抬起了右臂。
      海瀚顺势将里衣为他套上,动作程式化,精准地避开了左臂的伤处。当需要穿左袖时,他只是将衣袖递到池青川手边,让他自己小心地将手臂穿入。接着是那件崭新的玄色外衣。微凉的布料披上肩头,带着新衣特有的、略显硬挺的触感和干净的皂角清气。
      海瀚替他拉平衣襟,系好衣带。他的手指灵活而稳定,系好后,他退后一步,目光快速扫过。
      “合不合身,都将就。” 他淡淡说道,“总比破的强。”
      说完,不等池青川有任何反应,他弯腰拾起地上那堆染血的破布和银甲残片,转身便向门口走去,到门边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池青川:“林嬷嬷的热汤快好了,我待会儿给你送来。” 说完,便推门出去,将满室的寂静留给了池青川。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只剩下池青川一人。方才被强行换衣的紧绷感渐渐从肩背褪去,但左臂伤处的灼痛却愈发清晰起来,伴随着脉搏一下下地跳动。他低头看着自己缠着纱布的左手,掌心处药膏的清凉感还在,却驱散不了心底逐渐弥漫开的不安。他伸手摸了摸腰间的腰带,指尖能感受到布料的纹理,还有海瀚系结时留下的、一丝不苟的细微褶皱——原来这个处处与他作对的死对头,也有如此不容拒绝的细心一面。只是这份细心,终究是建立在“保护秀秀”的基础上,与他池青川本人无关。
      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暗淡了些,漠北的黄昏来得快,方才还炽烈的阳光已收敛了锋芒,给院中的沙棘苗投下长长的影子。风忽然大了些,卷着细沙打在窗棂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单调声响,更显出屋内的空寂。
      池青川望着那丛在风沙里微微颤抖的沙棘苗,忽然想起童年时在扬州见过的柳树,柔枝细叶,随风轻摆,从不会像眼前这漠北的植物般,需要在如此严酷的环境里硬撑。他轻轻叹了口气,下意识地将手伸向案几,指尖触到那张皱巴巴的传送符,又将它往更深处推了推,仿佛想将这个不切实际的退路彻底藏起。

      秀秀,还没回来吗?

      这个念头像一颗石子,突然砸进池青川原本平静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秀秀去静室送药,静室离西厢不过半炷香的路程,按常理,此刻早该听见那丫头踩着红绒小靴子、“噔噔噔” 跑回来的脚步声,或是听见她缠着林嬷嬷要沙棘膏的娇俏嗓音。可现在,院外只有风声与沙粒碰撞的声响,连檐角的铜铃都显得格外安静。

      池青川跌坐回榻上,左臂的灼痛仍在经脉间游走,像有无数细针反复穿刺着骨缝,每一次脉搏跳动,都牵扯着伤口传来一阵尖锐的钝痛。他靠在软枕上,胸膛因急促的喘息微微起伏,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边滑落,滴在玄色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垂眼望着自己缠满纱布的左手,那青黑色的毒纹虽被新纱布遮住,却能清晰感受到底下皮肤传来的滚烫,连带着指尖都泛着不正常的青白。方才起身的动作太过急切,此刻纱布边缘又渗出了淡红,像雪地里绽开的细小血花,刺得人眼疼。

      “没用的东西。” 池青川低声咒骂自己,语气里满是懊恼。他攥着蜀锦垫子的力道渐渐松开,布料上被捏变形的缠枝莲纹缓缓舒展,却依旧留下了几道深深的褶皱,像极了他此刻拧成一团的心绪。秀秀还没回来,静室那边会不会出什么意外?海瀚说已清剿了幽冥教的暗哨,可万一有漏网之鱼…… 这些念头像藤蔓般缠绕着他,让他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窗外的风还在刮,卷着细沙撞在窗棂上,“哐当哐当” 的声响不知疲倦,却渐渐成了单调的背景音。漠北的黄昏彻底沉了下来,屋内的光线越来越暗,院角沙棘苗的影子被拉得更长,在青砖上晃出模糊的轮廓。池青川靠在榻上,目光无意识地追随着那晃动的影子,眼皮却越来越重 —— 失血带来的疲惫、毒素引发的眩晕,还有紧绷神经后的松弛,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他想强撑着保持清醒,可指尖的凉意顺着手臂往上蔓延,连带着意识都开始变得模糊。方才还清晰的担忧,渐渐化作一团朦胧的雾气,萦绕在脑海里。他仿佛又看到秀秀穿着粉色布裙,举着糖葫芦朝他跑来,小辫子上的流苏晃得欢快;又仿佛听见海瀚冷硬的声音,在耳边反复叮嘱 “安心养伤”。这些碎片般的画面交织着,让他紧绷的肩背缓缓放松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池青川的头轻轻歪向一侧,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均匀。他的右手还搭在榻边,指尖无意识地蹭着蜀锦垫子的纹路,左手小心翼翼地护在膝上,避免碰触到任何可能牵动伤口的东西。额角的冷汗早已干透,只留下一层薄薄的盐霜,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浅淡的光。

      梦里,他似乎回到了扬州的老宅院,院中的老槐树郁郁葱葱,蝉鸣声此起彼伏。年幼的秀秀穿着红绒小靴子,绕着槐树跑,笑声清脆得像风铃。他坐在廊下,手里拿着刚画好的风筝,正要递给秀秀,却突然被一阵剧烈的灼痛惊醒 —— 是左臂的毒又在作祟,连睡梦中都不肯放过他。

      池青川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额角又渗出了新的冷汗。屋内已彻底暗了下来,只有窗外透进的一点星光,勉强照亮榻边的案几。他下意识看向门口,依旧没有任何动静,秀秀还没回来。

      他喘了口气,试图再次撑起身子,可刚一动,便发现浑身酸软无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方才的浅眠并未让他恢复精神,反而让疲惫感更甚。他只能重新靠回软枕,闭上眼睛,任由意识再次沉浮。这一次,他没有再抗拒睡意,只在心底默默祈祷:秀秀,一定要平安回来。

      风声渐歇,屋内只剩下他平稳的呼吸声。案几上的传送符静静躺在阴影里,金线早已失去光泽,却像是在守护着这份短暂的安宁。池青川沉浸在浅眠中,眉头微蹙,似乎还在为秀秀的安危担忧,可嘴角却悄悄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 或许在梦里,他已经看到秀秀平安归来,正举着糖葫芦,笑着朝他喊 “池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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