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度仰望

　　我是茶焚雪，是那个写了《45度仰望》，被朋友送了一顿线下“好果子”吃的“撒旦”作者。

　　此刻，我正坐在一家私房菜馆雅致静谧的包间里，手心有点冒汗。面前的圆桌旁，坐着我笔下那些鲜活无比、却又命运多舛的人物。

　　清冷坚韧的林序，穿着简单的白色毛衣，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落在窗外流转的夜色上，侧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平静。他身边的位置空着，那是所有人默契留出的位置。

　　“茶导！你紧张什么？又不是第一次见了！”周峰咋咋呼呼地给我倒了一杯乌龙茶，他依旧是那个活力四射的样子，穿着一件骚包的亮色卫衣，“放心，今天不找你算账，纯吃饭！我请客！”

　　他旁边坐着的是那位曾经表现出些许善意的班主任张老师，如今已两鬓微霜，笑容温和，看着我们这群“大小孩”，眼神里带着长辈的慈爱。

　　令人有些意外的是，赵强也来了。他坐在离主位稍远的地方，穿着朴素，神色有些拘谨和不自然，与记忆中那个嚣张跋扈的形象相去甚远。他是被周峰硬拉来的，用周峰的话说，“总得给个机会让人家道个歉，重新做人嘛”。

　　更让我眼皮一跳的是，陆建国，陆朝阳的父亲，也端坐在桌旁。他穿着剪裁考究的深色西装，气场依旧沉稳强大，但眉宇间少了些当年的冷厉，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疲惫和沉淀。他是自己不请自来的，或许，他也想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寻求某种解脱或见证。

　　哦，还有一位特别的客人——林序的奶奶。老人家身体硬朗了许多，穿着喜庆的暗红色唐装，笑得合不拢嘴，一直拉着我的手说：“作家姑娘，谢谢你啊，把我们小序写得那么好，就是……就是太苦了点……” 我只能讪笑着点头，心里默默吐槽：奶奶，让您孙子受苦的罪魁祸首可不就是我吗？

　　这真是一个奇妙又诡异的组合。笔下的人物打破次元壁，与创造他们的“上帝”共聚一桌，这感觉，堪比大型OOC现场，却又莫名地让人眼眶发热。

　　“人都到齐了吧？饿死了，点菜点菜！”周峰熟稔地拿起菜单，开始发挥他社交牛逼症的本色，“他们家的招牌红烧肉绝了！东坡肘子也得来一个！林序，你看看你想吃什么？给你点个清蒸鱼？奶奶，您牙口怎么样？这个糯米蒸排骨巨～软烂……”

　　气氛在周峰的努力下渐渐活络起来。张老师笑着和周峰讨论着菜式，奶奶乐呵呵地看着菜单上的图片，赵强沉默地喝着茶，陆建国则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空着的位置。

　　林序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对周峰浅浅一笑：“都好，你点吧。” 他的声音平和，带着一种经历过巨大创伤后的宁静。

　　我看着他，心里百感交集。这是我笔下的孩子，我亲手将他的世界撕碎，又留给他一片需要独自跋涉的荒原。

　　菜很快上齐，琳琅满目，香气四溢。周峰带头举杯：“来来来！第一杯，敬……敬这个难得的机会！敬茶导，把我们‘生’出来！” 他挤眉弄眼，试图活跃气氛。

　　大家都笑了起来，连陆建国都微微举了举杯。林序也端起面前的果汁，唇角有极淡的弧度。

　　几杯下肚，话题渐渐打开。

　　张老师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感觉你们在学校里的事情，还像是昨天。” 她看向林序，眼神温和，“林序现在很棒，听说在设计领域很有天赋。”

　　林序礼貌地点头：“谢谢老师当年的照顾。”

　　“我哪有什么照顾……”张老师摇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愧疚，“当时的情况，学校和社会……都有很多无奈。如果我能再坚决一点，或许……”

　　“张老师，这不怪您。”林序轻声打断她，语气真诚，“那时候，很多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有各自的不得已。”

　　他的话让在场几人都沉默了片刻。赵强的头埋得更低了。

　　周峰赶紧打圆场：“哎呀，过去的事儿就不提了！今天高高兴兴吃饭！你们是不知道，我们朝阳要是知道今天这场面，肯定得乐疯了！” 他说着，看向那个空位，眼神黯淡了一瞬，但立刻又扬起笑容，“对吧，朝阳？”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包间里的灯光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奶奶忽然开口，带着老人特有的通透：“朝阳那孩子，心是好的，就是太烈性了。他呀，肯定不希望我们一直愁眉苦脸的。” 她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林序碗里，“小序，多吃点，你看你瘦的。”

　　林序看着碗里的肉，轻轻“嗯”了一声。

　　陆建国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打破了围绕陆朝阳话题的微妙伤感：“林序。”

　　所有人都看向他。

　　林序也抬起头，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没有畏惧，没有怨恨，只是一种平等的、淡然的目光。

　　陆建国似乎斟酌了一下词句，才缓缓说道：“你……很好。朝阳的眼光，没有错。” 这句近乎道歉和认可的话，从一个曾经如此强势的人口中说出，显得格外沉重。

　　林序沉默了几秒，回道：“谢谢。”

　　没有更多的言语，但某种坚冰，似乎在无声中融化了一角。周峰偷偷在桌下给我比了个大拇指。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越发融洽。周峰开始撺掇玩游戏。

　　“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他眼睛放光，显然蓄谋已久，“茶导，你必须参加！这是让你深入了解‘民情’的好机会！”

　　我：“……”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个空酒瓶被放在了桌子中央。第一轮，瓶口不偏不倚，对准了我。

　　周峰立刻来劲了：“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我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笑容，果断选择：“真心话。”
　　“好！”周峰一拍桌子，“请问茶导，写下《45度仰望》大结局，陆朝阳从天台坠落那一章的时候，你本人哭了吗？哭了多久？请详细描述！”

　　全体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连林序都抬眼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

　　我脸一红，支吾道：“这个……当然……有点感触。”
　　“详细描述！不许糊弄！”周峰起哄。
　　李老师和奶奶也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认命道：“哭了。从下午写到晚上，断断续续，眼睛肿得像桃子。写到他回头看的那个眼神，还有林序扑过去只抓住空气那里，纸巾用掉了大半盒。写完感觉自己灵魂都被抽空了，瘫在床上半天没动弹……满意了吗？”

　　周峰心满意足地坐下了：“这还差不多。算你还有良心。”

　　林序看着我，忽然很轻地说了一句：“谢谢。”

　　我一怔，随即明白他谢的是什么。谢我，没有轻描淡写地对待他爱人的死亡，谢我，让那份牺牲充满了重量。我鼻子一酸，赶紧端起杯子掩饰。

　　第二轮，瓶口转向了赵强。

　　他明显紧张起来，犹豫了一下，选择了大冒险。

　　周峰摸着下巴，露出恶魔般的微笑：“大冒险啊……这样吧，也不为难你。你就对着林序，大声说一句：‘序哥，我当年错了，你是真男人！’”

　　满桌寂静。连陆建国都看了过来。

　　赵强的脸瞬间涨红，手指紧紧攥着。他挣扎了足足有一分钟，才猛地站起来，对着林序的方向，几乎是吼了出来：“序哥！我当年错了！你是真男人！”

　　声音洪亮，带着破釜沉舟的尴尬和真诚。

　　林序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点了点头：“都过去了。”

　　周峰哈哈大笑，用力拍着赵强的后背：“可以啊强子！够爷们！”

　　这一下，气氛彻底放松下来。连赵强自己，在最初的窘迫过后，也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表情轻松了不少。

　　游戏继续。瓶口依次转向了张老师（被问及当年是否暗恋过体育老师，引发一阵善意的哄笑）、奶奶（被要求唱一段年轻时的歌谣，嗓音清亮，赢得满堂彩）、周峰自己（被逼问到底存了多少陆朝阳的丑照，他得意洋洋地表示够做一个表情包合集）。

　　然后，瓶口缓缓地，停在了林序面前。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连周峰都收起了玩笑的神色。

　　林序看着瓶口，表情依旧平静。“真心话。”他说。

　　提问权交给了……陆建国。这简直是命运的安排。

　　陆建国看着林序，目光复杂，他沉默了片刻，问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问题：

　　“如果……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在知道所有结局的前提下，你还会选择在那个时候，那个地点，接受那支向日葵吗？”

　　这个问题太沉重了。它直接指向了故事的核心，指向了那场相遇带来的所有甜蜜与痛苦。包间里落针可闻，连服务生上菜都自觉地放轻了动作。

　　所有人都看着林序，包括我。我也想知道，在我的笔下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他会如何回答。

　　林序没有立刻回答。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在凝视着某个遥远的时空。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果汁杯的杯壁。

　　几秒钟后，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越过众人，仿佛看向了那个空着的位置，也看向了提问的陆建国。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会。”

　　没有丝毫犹豫。

　　“那支向日葵，是我贫瘠青春里，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不讲道理的温暖和救赎。”他顿了顿，继续道，“即使知道结局是失去，我依然会选择遇见他。因为那些被他照亮的日子，足够我支撑往后所有没有他的岁月。”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没有煽情，没有怨怼，只有历经千帆后的笃定和感恩。

　　陆建国怔住了，他深深地看着林序，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少年。他眼中闪过一丝动容，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缓缓点了点头。

　　周峰用力揉了揉眼睛，嚷嚷道：“靠，风沙迷眼了……” 张老师悄悄拭了下眼角。奶奶则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林序放在桌上的手。

　　我坐在对面，看着这一幕，胸腔里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填满。是欣慰，是感动，或许还有一丝身为创造者的骄傲。我笔下的林序，他真的长大了，他用自己的方式，与过去和解，并将那份爱，化为了永恒向前的力量。

　　聚餐接近尾声，气氛温馨而感伤。周峰提议最后合影留念。

　　大家站起来，调整位置。林序自然地站在了那个空位的椅子后面，双手轻轻搭在椅背上，仿佛那个人就在身前。

　　“来来来，看镜头！一、二、三——”
　　“茄子！”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

　　我仿佛看到，照片里那个空着的椅子上，似乎有一个模糊的、带着灿烂笑容的虚影，正回头看着镜头，看着林序，看着我们所有人。他的眼神，一如当年，热烈，坦荡，充满了不顾一切的勇气和爱。

　　那是我未能给予他们的圆满，却也是在这个平行时空的团圆饭里，所能抵达的、最接近幸福的瞬间。

　　光影定格。
　　故事外的我们，举杯致敬。
　　致敬那段光与影共生的岁月。
　　致敬所有勇敢去爱、以及被爱照亮过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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