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悸动

　　方浩然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像一道精准的激光，瞬间穿透了田乐甜脑中轰鸣的混乱。
　　那句“我，会把它找出来”，带着启明星人特有的、基于绝对自信的陈述语气，像一枚定海神针，强行砸进了她被绝望淹没的世界。
　　她止住了颤抖，布满泪痕的脸仰着，那双被泪水冲刷得又红又肿的眼睛里，一片茫然。她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应急灯的冷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那双纯黑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
　　站在一旁的旭东翔和叶暖暖都愣住了。
　　“找？怎么找？”旭东翔下意识地问出口，他看看自己沾满纤维的双手，又看看这片几乎被他们翻过来的场地，声音里满是挫败，“连安保AI都扫不出来……”
　　方浩然没有理他，他的视线始终锁定在田乐甜脸上，像是在等待一个关键指令的输入。
　　“数据。”他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
　　田乐甜像是被这两个字唤醒了，她吸了吸鼻子，混乱的思绪仿佛找到了唯一的线头。她胡乱地用手背抹了一把脸，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努力让自己的吐字变得清晰。
　　“纯银材质……链长，大概这么长……”她用沾着灰尘的手指比划了一下，“吊坠是银杏叶的形状，是我妈妈亲手打磨的，叶柄的地方有一个很小的缺口……质量，质量我不知道……”
　　“3.7克。”方浩然接过了她的话。
　　田乐甜猛地一愣：“你……你怎么知道？”
　　“资料库里有你的入学体检数据，包括随身佩戴物品的扫描记录。根据银的密度和吊坠的立体扫描体积，可以计算出它的理论质量。”方浩然站起身，一边说，一边已经将自己的个人终端探针接入了穹顶中央控制台的接口。
　　“嗡”的一声轻响，一道巨大的三维全息光幕在他面前展开，整个“幻光星”生态穹顶的建筑结构图、环境监控数据、气流模型瞬间被调取出来。
　　方浩然的手指在虚空中飞速舞动，一道道蓝色的数据流瀑布般倾泻而下。
　　“最后一次确认存在的时间。”他头也不回地问。
　　“就……就是和旭东翔转圈之前！我碰了一下，还在的！”田乐甜急切地回答。
　　“精确到毫秒。”
　　“我……我不知道！”
　　方浩然没有再问。他直接调取了监控中，田乐甜下意识触摸脖颈的那个动作发生的时间戳。
　　“时间确认。目标人物，旭东翔，身高188厘米，体重82公斤。目标人物，田乐甜，身高165厘米，体重48公斤。”
　　“旋转角速度峰值，每秒2.1弧度。离心力最大值……”
　　“星云棉弹性系数0.73，密度……”
　　一连串田乐甜听都听不懂的专业术语从方浩然的嘴里冷静地蹦出，每一个词都化作一行新的代码，融入到那个飞速运转的复杂模型之中。
　　旭东翔和叶暖暖已经完全看傻了。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方浩然将刚才那场充满欢声笑语的转圈，分解成了一堆冰冷的、可以被量化的物理数据。田乐甜旋转时带起的风，她被甩出去的角度，甚至她摔倒在星云棉上时身体的冲击力，全都被纳入了这个庞大的计算模型。
　　这……这是在寻找一条项链？这简直是在进行一场航天器失事后的残骸轨迹推演！
　　旭东翔看着自己那双除了使劲和捣乱之外毫无用处的拳头，再看看那个被数据光流包裹，整个人仿佛与宇宙法则融为一体的方浩然，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涌上心头。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懊恼地低声对旁边的叶暖暖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只会用蛮力……”
　　叶暖暖一直紧紧盯着田乐甜，听到旭东翔的话，她才把目光转向他。她看到这个总是像太阳一样发光的少年，此刻却垂着头，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黯然。
　　她的心被轻轻地刺了一下。
　　她摇了摇头，鼓起勇气，用很小但异常坚定的声音说：“你很有用。你让乐甜笑了。那种快乐，是数据算不出来的。”
　　旭东翔猛地愣住，他转过头，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向这个总是躲在人群角落里的害羞女孩。她的脸在变幻的光幕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里，却透着一种清澈而温暖的光。
　　那一瞬间，旭东翔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也出现了一点“逻辑错误”。
　　而另一边，田乐甜已经完全忘记了哭泣。她痴痴地看着方浩然的背影，看着他在那片由无数数据构成的星河中从容操作。
　　他不是在嫌弃她，他只是在用他的方式，理解这个世界。
　　他所有的冰冷，所有的言简意赅，都不是疏离，而是他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他把她的惊慌，她的眼泪，她的绝望，全部接收，然后转化成他可以理解并处理的，一行行代码，一道道公式。
　　这是独属于方浩然的温柔。一种用极致的理性，包裹着最柔软内核的，笨拙却又强大到令人心颤的温柔。
　　“嘀！”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响起。
　　庞大的数据模型瞬间静止，所有的可能性在一次次碰撞、反弹、衰减的模拟后，最终汇聚成一个不断闪烁的红色光点。
　　光点的位置，在场地最边缘，一个不起眼的、用来装饰的巨大发光蘑菇的菌褶缝隙里。
　　方浩然关闭了光幕，转身，一言不发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他的每一步都精准而沉稳，仿佛最终的结果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他走到那个足有一人高的发光蘑菇前，微微侧身，将手伸进了层层叠叠的菌褶深处。
　　几秒后，他收回手。
　　一枚小小的，银杏叶形状的吊坠，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在穹顶微光下，那古朴的银色，泛着失而复得的柔光。
　　“啊……”田乐甜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哽咽，眼泪再一次决堤。这一次，却是滚烫的，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狂喜。她踉跄着冲过去，伸出手，想要拿回那个对她来说意味着一切的东西。
　　然而，方浩然却在她触碰到的前一秒，收回了手。
　　田乐甜一愣，含着泪的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方浩然没有解释。他只是低头，在自己的个人终端上操作了几下。
　　下一秒，一道新的全息光幕，在田乐甜面前骤然展开。
　　光幕的中央，是一个被灰色锁链层层捆绑的加密文件夹。
　　文件夹的名字，是用最古板、最没有感情的启明星标准字体标注的四个字。
　　“观测目标T”
　　田乐甜呆住了。
　　这是什么？
　　不等她发问，方浩然的指尖，已经在那个文件夹上，轻轻一点。
　　“咔哒。”
　　一声清脆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解锁声响起。
　　那灰色的锁链寸寸断裂，化为齑粉。
　　紧接着，无数个被精心保存的立体影像、音频片段和数据文件，像一场积蓄了太久的宇宙大爆炸，瞬间填满了整个光幕。
　　它们如同一片真正的星辰，在田乐甜的面前，骤然铺开，闪烁着她熟悉又陌生的，独属于她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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