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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六:漫漫寻旅
当最后一位族人的身影消失在白桦林的尽头,绯烟深吸了一口那混杂着草木清香与远处都市尘埃的空气,然后,褪去了那身象征着青丘荣耀的火红长袍,换上了一身再寻常不过的粗布麻衣。
他要以一种未有过的姿态,重新走入那个曾以“妖”的身份俯瞰过的、曾无比好奇如今却只剩茫然的、名为“红尘”的喧嚣洪流之中。
绯烟给自己取了一个人类的名字,叫“辛夷”。
取自一种花木,花开时,洁白无瑕,一如白露的气质。
他开始了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白露转世的旅程。
这是一场比对抗万年诅咒,更加磨砺心性的修行。
辛夷没有任何线索,没有任何指引。
阴差的话,如同在无尽的黑夜里,为他点亮了一颗遥远到几乎看不见的星辰。
他只知光就在那里,却不知那光,究竟会照亮哪一刻的黎明,哪一寸的土地。
他只知身陷前尘轮回的白露“世世降生于良善积福之家”,却不知她会降生于何时、何地、何家。
他被允许在这条名为阴阳轮回的时间长河中自由航行,却没有得到任何一张可以标明航向的海图。
在这亿万个同样闪烁着微光的灵魂里,去寻觅那唯一熟悉的回响,本身就是一场长久的酷刑。
但他心中,却有着一个最清晰的“信物”——那便是,他赠予她的,那满身的功德金光。
他相信,那道光,就像一首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歌。
无论她变成谁,无论她在哪里,只要她在某一世,因为某个善举,而不经意地,哼出了那个熟悉的“调”,他就一定能够听到。
他相信,那份由他们的爱与希望织就的光芒,即便经过轮回之水的洗涤,也一定会在她的灵魂深处,留下一丝独一无二的、只有他能感应到的烙印。
于是,他开始行走。
他走过每一条喧嚣的街道,不是在看风景,而是在那无数张陌生的、或喜或悲的脸庞上,徒劳地,寻找着哪怕一丝一毫熟悉的轮廓。
他走过每一片宁静的田野,俯身凝视着每一个初生的婴孩,试图从那纯净无邪的啼哭声中,分辨出那首只属于他们的歌谣的、最初的音节。
他参加每一场能参加的婚礼,也旁观每一场擦肩而过的葬礼,在那些极致的悲欢离合之中,他像一个最偏执的拾荒者,试图从别人的人生里,捡拾起关于她的、哪怕一丝半点的可能性。
在这个漫长的旅途中,他不断地寻找着白露的蛛丝马迹,但同时也在用心去感受人族的悲欢离合。
他感受着这座城市里每一个灵魂的喜怒哀乐,任由他们的欢笑、泪水、愤怒和忧愁如实地呈现在他眼前。
绯烟没有刻意放下妖力,而是学着,像一个凡人一样,去“遗忘”它。
他不再一步跨上高楼,而是老老实实地,在拥挤的地铁里,感受着人群的温度与呼吸。
他不再用法术凭空变出食物,而是笨拙地,在菜市场里,为一毛钱的差价,与小贩讨价还价。
他不再以灵识窥探人心,而是选择了一份最能与时光和人心打交道的职业——古籍修复师。
绯烟每日里,与那些残破的故纸堆为伴。
他曾渡过无数魂魄,如今,他开始学着,去“渡”这些承载了魂魄故事的、无声的文字。
在修复一本记录了某地饥荒的县志时,他会感到胃里传来真实的、灼烧般的饥饿感。
在整理一叠缠绵悱恻的旧时情书时,他的指尖,也会感到那份属于心跳的、微弱的悸动。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慈悲的“渡魂人”。
他将自己,放低,放平,放进了这人间烟火的洪流里,去亲身体会,那些他曾经只能“听”到的悲欢离合。
期间,虎焱和小翠也来看过他。
他们看着他那日渐内敛的妖气,和那双不再锋利、反而越来越温润的眼眸,都问了同一个问题:值得吗?
值得。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心变得越来越沉静。
他就像一块被投入了这条红尘大河里的、棱角分明的赤色顽石。在时光与人间烟火的不断冲刷下,那份属于妖的桀骜与炽热,渐渐被磨去,最终,沉淀成了一块温润如玉的、能倒映出整片天空的暖玉。
那份原本急切的寻找,也渐渐地被一种平和的守望所取代。
他渐渐明白,这场没有终点的寻找,本身就是一场修行。
天道要他“同坠凡尘”,他便主动地,将自己那身属于妖的骄傲与神通,一点一点地,当作祭品,献祭给这片他深爱着的、属于她的人间。
他相信,直到某一天,当他彻底褪去那身不合时宜的赤色顽石外壳,真正磨砺成一块能映照出人间悲欢的温润暖玉时,那首歌,自会为他再次响起。
时间,在这场漫长的行走中,悄然流逝。
一年,十年,五十年……
————
我会在安静时候想起,
曾经的别离,
一起路过的城邑,
围绕着滇池般交错,
总是那么的遥远,
遥远到不愿听清,
到不愿听清,
忧伤在
独自远行万里,
会梦见你流的泪滴
泪滴,
忧伤在
已经远行万里,
仍梦见你流的泪滴,
但现在已经丢了你,
已经丢了你。
已经丢了你。
已经丢了你。
——麻园诗人,《远行万里》。
感谢麻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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