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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主的“灵魂三问”
落霞舟划破西南天际的流云,稳稳降落在落霞山山门广场。
早就得到消息的落霞山掌门石清风,率领着宗门内几位核心长老,已在广场上等候多时。
石清风看上去比孙不器描述的还要憔悴,满头原本只是夹杂银丝的头发,此刻竟已白了大半,如同笼罩着一层落霞山特有的晨霜,脸上的皱纹也深邃了不少,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焦虑与期盼。
“明光宗宗主大驾光临,我落霞山蓬荜生辉!”
石清风抢步上前,对着刚从落霞舟上下来的巫谐深施一礼,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宗主,您可算来了!”
他身后的几位长老,也纷纷上前行礼,目光中同样充满了期待。
他们都听说了明光宗宗主巫谐的种种事迹,这位年轻的宗主似乎有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专门解决别人解决不了的“邪门”问题。
巫谐抬眼打量了一下这位落霞山掌门,目光平静无波,微微颔首:“石掌门客气了。
马某受人所托,前来叨扰,还望海涵。”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哪里哪里!”石清风连忙摆手,侧身引路,“宗主,里面请!
我已备好清茶,咱们先到正殿奉茶,再细细说那法器之事?
还是……”他试探着问,其实内心恨不得立刻带巫谐去炼器坊。
“不必了。”巫谐摆了摆手,目光却望向了不远处隐约可见火光和听到叮叮当当敲击声的区域,“茶就不喝了,正事要紧。
直接带我去你们的炼器坊看看吧。”
“好好好!”石清风大喜过望,没想到巫谐如此雷厉风行,连忙应道,“宗主快请,这边请!”
一行人心急火燎地朝着炼器坊走去。路上,石清风忍不住介绍:“宗主有所不知,我落霞山的灵脉虽然不算顶级,但也稳固悠长,历代祖师都……”他似乎想先证明自家灵脉没问题。
巫谐却只是“嗯”了一声,脚步未停,眼神随意地扫过周围的景致,并未将注意力放在所谓的灵脉上。
这让石清风和几位长老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一般高人来了,不都是先探查灵脉地气吗?
很快,众人便来到了炼器坊区域。这里比想象中更加热闹,一座座大小不一的法炉矗立着,炉火熊熊,映红了半边天。
空气中弥漫着矿石燃烧的硫磺味、金属冷却的气息,以及淡淡的灵力波动。
数十名身着灰布短打、脸上或多或少带着炭黑的炼器师,正专注地忙碌着,有的在捶打烧红的霞石,有的在刻画阵纹,有的则全神贯注地控制着法炉的火候。
石清风正要开口请巫谐查看那几座出问题最严重的主炉,却见巫谐已经自顾自地走了进去,脚步不快,如同闲庭信步一般,在各个炼器台前、材料堆旁转悠起来。
他既没有放出神识仔细探查哪座法炉,也没有伸手去触摸那些闪烁着红光的炽热矿石,更没有询问炼器师们具体的操作手法。
他只是看,目光扫过堆积如山、似乎从未整理过的各色矿石原料,扫过炼器师们凭经验随意抓取的辅料,扫过工作台面上残留的、形态各异的失败品,扫过墙上挂着的、记录着寥寥几笔“今日大吉,成品率八成”或“诸事不顺,再接再厉”的简陋木牌。
石清风和几位长老屏息跟在后面,大气不敢出,生怕打扰了巫谐“作法”。
他们紧张地观察着巫谐的表情,希望能从中看出些端倪。
然而,巫谐的脸上始终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偶尔眉头会微不可察地动一下,或者嘴角勾起一抹难以理解的弧度,旋即又恢复平静。
他在一个堆放着初步淬炼过的霞石坯料的角落停了下来。
那里的坯料大小不一,色泽也略有差异。一个年轻的学徒正从中挑选着,拿起一块,掂量掂量,又放下,换另一块,似乎完全凭感觉。
巫谐看了片刻,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他又在一个正在刻画阵纹的老师傅旁边站定。
老师傅手法娴熟,行云流水,但巫谐注意到,他刻画某个基础阵眼时,角度和深度似乎与旁边另一位师傅略有不同。
当巫谐的目光扫过时,老师傅似乎有些紧张,手微微一顿,随即又加快了速度。
就这样,巫谐在整个炼器坊里转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从东头走到西头,又从北头绕回南头,把每个角落几乎都看了个遍。
期间,他一句话没问,一个问题没提。
石清风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了一炷香的时间,见巫谐终于停下脚步,似乎转完了,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宗主,您看……可有什么发现?”
其他长老也纷纷围拢过来,眼中充满了期盼。
巫谐转过身,目光落在石清风那张写满焦虑的脸上,然后轻轻摆了摆手,对他说:“石掌门,借一步说话。”
石清风一愣,不明白巫谐为何要单独谈,但还是立刻点头:“好好好,宗主请!”
两人走到炼器坊外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远离了炉火的喧嚣和人群的嘈杂。
几位落霞山长老想跟过来,却被巫谐一个眼神制止了。
巫谐背对着炼器坊的方向,望着远处连绵起伏、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红霞的山峦,沉默了片刻。
石清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等待着巫谐的“高见”,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听到诸如“灵气紊乱”、“地脉受损”、“有邪祟作祟”之类的答案。
终于,巫谐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直视着石清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一字一句地传入石清风耳中:
“石掌门,我问你三个问题。”
石清风连忙挺直腰板,肃容道:“宗主请问,石某知无不言!”
“第一个问题,”巫谐伸出一根手指,“你们的炼器材料,从最初的矿石开采、清洗、淬炼,到最终的坯料成型,这一系列预处理步骤,是每个师傅各自凭感觉、凭经验来,还是宗门有统一的、明确的标准和操作规范?”
石清风听到第一个问题,整个人就是一懵。材料预处理?
标准?规范?这……这算什么问题?他张口结舌,脑子里一片空白。
落霞山炼器,向来是师傅带徒弟,口传心授,强调的是“手感”和“悟性”,哪有什么成文的“标准”?
大家都是怎么做顺手就怎么做啊!
“这……”石清风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不少,额头开始冒汗,嘴唇嗫嚅着,“我……我们……好像……没有统一的标准,都是……都是老师傅传下来的经验,每个师傅可能……可能习惯不太一样……”他越说声音越小,底气也越来越不足。
巫谐面无表情,点了点头,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个问题。你们的炼器师,是一直炼,炼到自己感觉灵力耗尽、精神不济了才停下来休息,还是宗门有规定,比如每天固定炼制几个时辰,就必须强制休息一段时间,保证精力充沛?”
“轰!”第二个问题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石清风的心上。
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固定工时?强制休息?
这在落霞山简直是闻所未闻!炼器师都是拼命三郎,谁不是争分夺秒地修炼、炼器?
灵力耗尽了,嗑颗回灵丹继续!精神不济了,打坐片刻再上!
从未想过还要“强制休息”!
“我……我们……”石清风的脸色彻底变成了惨白,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一直以为问题出在外部,出在那些“玄学”因素上,从未想过……从未想过是这些“习以为常”的内部问题!
巫谐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依旧没有丝毫同情,伸出了第三根手指,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也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第三个问题。
你们可曾系统地记录过,在过去这两个月,乃至更长的时间里,每次开炉炼器的成品率、失败率,以及这些成品率最高的时段,通常是在精力充沛的早上,还是疲惫不堪的下午或深夜?”
“这……”石清风彻底傻了。记录?还系统记录成品率和时段的关系?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一团乱麻缠住了,嗡嗡作响。
他们只有粗略的成功和失败的概念,偶尔高兴了记一笔“今日大丰收”,沮丧了骂一句“该死的运气”,哪里有什么详细的记录和分析?
成品率和早上下午有什么关系?难道不是看天吃饭,看祖师爷赏不赏脸吗?
三个问题,如同三声惊雷,在石清风的脑海中炸响。
他张着嘴巴,呆立当场,脸色从红到白,再到青,最后变成了死灰。
他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终于明白,巫谐刚才在炼器坊里转那么久,看的根本不是器炉,不是灵脉,而是他们这些习以为常、却从未深思过的“流程”和“管理”!
这三个看似简单至极,甚至有些“不务正业”的问题,此刻却像三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落霞山炼器体系的层层伪装,将其内部最根本、最致命的病灶,赤裸裸地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原来,他们引以为傲的“经验”,在巫谐眼中,竟是如此的可笑和混乱。
所谓的“玄学难题”,根源或许根本不在玄之又玄的地方,而在于这些最基础、最朴素,却被他们完全忽视的管理之上!
巫谐看着瞠目结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石清风,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石掌门,这三个问题,你现在能回答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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