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跳舞吗

作者:树枝叶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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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骨灰呢


      “滴——滴——滴——”机器平缓运作而发出的规律提示音在静谧的病房里循环,而这种声音也是门净玄在清醒时获得的、连系现实的唯一感觉。

      他听见这个声音,发现了自己的感知由幻境转向现实。

      察觉这个事实,他仍然闭着眼睛,只是眉间的愁恨加剧。

      黑暗,血色,枪声以及重物落地。

      在他失去神智前的那一切反复播放,让他无数次看见小浈的身体摔向地面,鲜血混合着白色的脑浆,无论什么都落在地板上。

      他不喜欢自己在幻境中见到的一切,却同时也一点都不期盼自己从幻境中剥离。

      他知道自己陷入了某种恶性循环,也无比清楚,这是他见到小浈的最后一面。

      门净玄可以在这种循环里反复见到站着的小浈,倒地的小浈。

      可他醒了,就好像什么都见不到了。

      他闭着眼睛,尝试着再次进入那场极度自虐的情景,可是最终也难以做到。

      这样的徒劳无功让他感到绝望,所以他睁开眼睛,病房里响起脚步声,关切的询问声接踵而至。

      母亲的手落在他的额头上,轻声呼唤着他的名讳,门净玄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动了动手,触碰到了贴在身上的电极片线。

      他抬起的手被妇人握住,滚烫的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然后滑落进病服里。

      门净玄不知道她在为什么而哭泣,是因为担心一个生命的流逝而落泪,还是发现了她一向让人省心的儿子并非攻无可破。

      他鲜少遇见这种情形,也没有针对这种情况的方法——他见过小浈落泪,也会想方设法地去阻止小浈的眼泪,可那是因为他爱她,所以他才会想破头去化解困境。

      而母亲…门净玄想,他不爱她,所以他无动于衷。

      看着妇人的无声哭泣,门净玄尊重地给出了让她发泄的时间,表情淡淡地思考现在几点了,小浈在哪里。

      吞咽了一口唾液,血的铁锈腥味在喉间蔓延开来。

      这令门净玄迷茫,不过仅几秒时间,他回想起来,自己在看见小浈中枪倒地后吐血了,随后才失去感知的。

      “净玄…呜…”母亲抽噎着喊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死了。

      何必呢。门净玄波澜不惊地想,他又不是不清楚自己在母亲心里的分量,就好比这道呼唤。

      她从来都不会叫门启年为‘启年’,而是极度亲昵地唤为‘小年’。

      妇人似是瞧见了门净玄的走神,握着儿子的手力度加重,神色无比愤怒地斥责他:“你知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危险!医生说那颗子弹差一点就击中心脏了!就差那么一点点,你就没命了你知不知道!”

      “那些下人上楼的时候你都晕了,还在吐血啊!手术都做了十几个小时…”

      门净玄平静地看着她,听着她口中形容得无比严重的情形,他没有对此发表任何看法,直到门覃与门启年推门而入,他才咳了两声,问:“…工作有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门覃眉心紧蹙,缓步走到他面前,貌似这段路程给了门净玄一个机会,一个转移关注重点的机会。

      门净玄了解他的意思,却没有如他所愿,神色寻常地看向父亲,坚持得到这个问题的回答。

      这场无声战争由门覃落败,他像恨铁不成钢地叹气:“…没有什么影响,这期间是小年在接手管理。”

      门净玄得到答复,撑着床铺缓缓坐起身,动作牵扯到后背的伤口,他视线毫不动摇地望向门覃,问:“小浈呢,她在哪里。”

      本就对门净玄的表现而不满的门覃在他提出那个罪魁祸首的名字时终于勃然大怒,他气息不平地往前走了两步,指着门净玄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你还要提她?你究竟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门净玄,她对你下了什么迷魂药?你是不是被她迷疯了啊?!”

      这个空间里回荡着长辈的怒斥,门夫人的表情露出几分担忧,握着门净玄的手劝诱似的晃了几下,小声喊他:“净玄!别惹你父亲生气了…”

      就连旁边的门启年都忧虑起来,用眼神示意兄长,让他先避其锋芒。

      毕竟门净玄一向擅长如何应对他们。

      可是他没有这样做,固执地问:“小浈在哪里。”

      “门净玄!”门覃吼了一声。

      “小浈在哪里。”

      霎时,整个病房的气氛坠入冰点。

      门启年战战兢兢地望着父亲和兄长,唯恐前者暴动而发生什么不可逆转的情况。

      “…好,好!”门覃面目狰狞,气极反笑地对门净玄说:“我告诉你,她死了!怎么,都过了一周了,你还以为她能活过来?我偏要看你又要发什么疯!”

      门净玄怔住,然后低头用手扯着电极片的电线,将贴在身体上的贴片撕下去。母亲极力阻止他的举动,但她很难阻碍一个决心已定的人。

      他撕下妨碍他的所有束缚,赤着脚踩在地砖上,极力忍受背后缝合的创口疼痛,头也不回地往病房外走去。

      “门净玄!给我回来!”门覃在他身后怒喝,而门启年则直接动身上前挡住他,“哥你冷静一点…”

      门净玄侧目无声看了他一眼,门启年进退两难,在门净玄想要越过他时,他终于正面回答了问题:“…哥,她已经进焚化炉了。”

      门净玄停在原地,仿佛针落可闻。

      他缓缓侧头,盯着弟弟,抖着声问:“骨灰呢?”

      门启年说抛海里了。

      他用了一个稍微柔和一点的字眼。

      短短的四个字将门净玄的心脏生生撕裂开一个巨大的创口,他一时站不住脚,身影虚晃了一下,整个人像掉进了盐水中,用充满刺激性的液体浸透身体。

      他问:“真的吗?”

      门启年难堪地垂下脑袋。

      “谁干的…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等我看她一眼…”门净玄的眼睛空洞,状似疯魔般呢喃着,问他们:“为什么不让我看看她…她那么痛,我要安抚她才行啊…她又不喜欢和别人说话的,除了我还有谁会安抚她…”

      门启年看见他的眼泪掉下来。

      “告诉我吧,”门净玄乞求似的握住弟弟的肩膀,“她究竟在哪里啊?”

      他第一次在别人眼中展现出自己的可怜。

      为了一个名叫小浈的人。

      病房里的声音出现七零八落的嘈杂,父亲侧身靠着床头柜,一手捂住额头,嘴里念念有词,说着家门不幸。母亲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大儿子,像是震惊至极,喉间发出短促的音线。

      而对于这一切,门净玄都仿若事无关己,他流着眼泪,只希望自己得到小浈的下落。

      可惜因为情绪波动太大,门净玄又身负重伤,这场闹剧由他脱力晕倒而画下休止符。

      当他再次清醒时,手脚都被拘束带绑在了病床上。大概也清楚、接受了那个残忍而绝望的事实,门净玄开始配合后期恢复治疗,只是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关于‘小浈究竟在哪儿’这件事,无疾而终,也不了了之。

      英国进入冬令时,夜晚来临得更快,窗外的景物由路灯赐予明亮。

      门净玄扣上衣襟的最后一颗扣子,秘书在门口负手而立,目不窥园地将目光落向走廊,背在身后的手指点击着手背,频率过快,露出几分焦躁的意味。

      “我哥呢?”声音在走廊中由远及近,门淇踩着小皮鞋哒哒哒地跑过来,抬眼望着秘书斯卡拉,“他在哪儿?”

      斯卡拉轻轻低头:“在房间里,小姐。”

      门淇扒拉着门框往里面探头探脑,瞧见门净玄拿外套的身影后又缩回去,问:“他今天有没有说话?”

      斯卡拉无声摇头。

      门淇不禁咂舌。

      距离门净玄出事已经过了一个月,而他上一次说话还是在追问小浈的下落,从那之后便一言不发,最常做的事便是望着窗外,谁都不知道、也不理解他在看什么。

      大概是门淇见过他与小浈在一起的模样,所以现在她格外怵门净玄,生怕自己一个字没说对就会被牵连——她早就看懂了,门净玄只对小浈这个人例外。

      门淇摸了摸鼻子,又瞟了一眼保持安静的斯卡拉,后者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这种隐性焦虑随着空气传染给她,门淇搓了搓手,犹豫着要不要面对接下来的局面。

      她不知道门净玄知不知道他要返回美国的事情,不过看样子,他应该还不知情。

      门净玄穿好外套,转身便看见了门淇身上的冬季校服,藏蓝色的羊绒外套,及踝的呢绒裙子,白色长袜和黑色小皮鞋。

      制服的颜色和夏季制服的颜色很接近,但门净玄没有认错人。

      一个男仆收拾好所有物品跟在门净玄的身后,门净玄抬脚走向门口,门淇注意到,有些局促地抬手打了个招呼:“哥…出院快乐!”

      门净玄没有回话,门淇又说:“爸爸妈妈没有来…好吧,主要是爸爸有些不高兴,二哥在学校呢,让我代他来的。”

      她说时,小心地去瞧门净玄的脸色,后者轻飘飘地点头后便迈开脚步。

      斯卡拉随即动身跟在门净玄的右侧,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得以硬着头皮道:“先生,飞机已经准备好了,预估早上就能到美国。”

      门净玄一时顿住脚步,侧头看去。

      步履停滞,斯卡拉的掌心冒汗,心跳如鼓地迎上门净玄的视线。

      斯卡拉在这之前一直在美国工作,他知道门净玄针对埃文斯家族所做出的计谋,也知道小浈这个人——当初在机场还是他负责去与绑匪交涉的。

      他知道小浈逃去了泰国,也听说英区的同事说起门净玄与小浈的关系紧密,几乎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他仅仅是听说。

      斯卡拉不清楚二者间的关键信息,但他认为自己跟随门净玄四年,足以称得上了解。

      门净玄其人,冷漠,对绝大部分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他的偏执只是一种身为收集癖的习惯,没有爱的成分存在。

      正是因为这种了解,所以斯卡拉在见到门净玄的现状时,感到了深深的割裂。

      因为一个女性,他的躯体构建中加入了名为爱的物质。

      看似没有变,实则全都变了。

      “…这是您父亲的要求。”斯卡拉知道他的意思,所以将门覃扯出来,以求独善其身。

      门净玄得此回答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侧身站定,目光中带着审视。

      这个眼神让斯卡拉迅速辨清孰轻孰重——门净玄是在问:你究竟听从谁的命令。

      斯卡拉险些被唾液呛到,忙不迭道:“非常抱歉,我会将飞机取消。”

      门净玄缺失耐心地回过身,进入电梯时,门淇没有跟进来,讪笑着说:“那个,哥,我和你不同路,你先走吧,我等会儿回家。”

      他不置可否,斯卡拉便按了电梯按钮,下行至楼下。

      回程是斯卡拉在开车,门净玄坐在后座将手机打开导航扔到中控台上,斯卡拉拿起手机放在主控台上,按着导航路线驱车上路。

      一路无言,斯卡拉不动声色地瞥向中控台之上的后视镜,门净玄垂首看着手指,安静得像个假人。

      直到抵达别墅门口,他的神色才沾染上些许变化,很主动地打开车门下车,车外下着蒙蒙细雨,屋里的珊娜见到他的出现,立马撑伞小跑过去。

      门净玄头顶被蒙上伞面,雨丝被雨伞隔绝开来,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走进玄关,径直上楼。

      卧室的布局没有变化,床铺也始终维持着有人生活在这里的模样。

      他转身关上门,就好像与世隔绝。

      “…小浈?我回来了。”男人的声音在空旷的卧室里飘荡,他很抱歉地说,“等很久了吧?”

      “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会再迟到了。”

      “真的,吃过晚餐了吗?困了吗?”

      他说,“那睡觉吧,可以抱抱你吗?”

      没有人回答他。

      他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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