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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乡遇故知
坐船,换马,男装。我带了足够的盘缠,一路往北,纵马平城。
宫廷政变的成败与我无关,谁当上了皇帝,谁成为阶下囚,又有怎样一番封赏与屠杀,都与我无关。我逃出来了,我又自由了。我要去平城,找晚榆,我想念我的留君。
秦岭淮河一线果然是天做的界限,一旦过来,眼前风物,便不相同,树木换了种类,土地变了颜色,山峦渐失滋润,河水更加凛冽,愈往北,愈萧瑟,吴天已远,中原辽阔,策马晋中,山川悱恻。
我晓行夜宿,一路兼程,只担心到了平城找不到晚榆和留君,除此之外,心无杂念。在旅途休息的时候,我也知道了一些北国的事情。
在此之前,我一直有疑问。刘旻骏攻打广陵,南国内部交战,北国为何不在这时候联手广陵王共同出击?刘旻骏病逝,幼主登基,北国为何没有犯边举动?刘休业昏庸无道,国内朝政混乱,内变迭起,为何北国也毫无举动?这么错失几次良机,不是北国人的风格。
想当年北国武皇帝在位,南国正是永昌皇帝,两国交兵不下数十次,大规模的战争也有好几次。两位雄主,都有一扫宇内,统一天下的雄心。可惜,永昌皇帝竟然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杀死,而在此前,北国武皇帝也死在自己贴身宦官的手中。两位雄主几乎是同世而立,同时而亡。
这次我跨越国界来到北国,路上听人说,又加上主动打听,才知道,原来,在北国武皇帝死后,国家也经历了一番内乱,直到由武皇帝之长孙托帕濬继位后,国家才安定下来。孙托帕濬,聪明敏达,风仪出众,他深谙历年征战,国内空虚,因此主张修养民生,蓄养国力,使民种植牧猎,休养生息,减少战争,因此没有对南国动兵。
后来,国内又发生了陇西叛乱,北方柔然入侵,托帕濬率军亲征,才平息了内乱。从柔然回到平城后,托帕濬身染重病,竟然于前些时日亡故了。就在几个月前,托帕濬十二岁的长子托帕弘刚刚继位为帝,号文献皇帝。因为北国国内也是接连内变,所以根本无暇南顾,任凭南国混乱。南北两国都自顾不暇,各自乱各自的。
我也不免的一声叹息。怪不得有国运天命一说。遥想当年,永昌皇帝在位,国家中兴,三次北伐却都无果而终,只因为他的对手是能开疆拓土、有雄才大略的北国武皇帝。而北国武皇帝纵有大略,能灭凉平燕克制柔然,面对南国,最多也只能饮马长江而止。倘若两人不是同时而生,恐怕都有机会一统国土,成就一番旷世伟业,改变千年国运,只是可惜奈何四字。乱世群雄未必就不如能一统天下的伟主,时也命也运也。
我的马跑的快,这一日终于到了北国都城平城。
建康临涛涛大江,平城拥巍巍群山,山河不同,风况异俗。人们说平城往北就是阴山,过了阴山就是万里瀚海,我很奇怪,问人家,“我听人说北方是胡虏之地,怎么也有大海吗?”于是我被大大的嘲笑了一番,人家说,“瀚海不是大海,是沙漠与戈壁,绵延万里杳无人烟,宛如大海。”我这才恍然。我在建康时,听说建康往东几百里就是东海,但是我从未去过,没想到转眼,到了平城,已是瀚海无边了。
平城由外自内分为外城,内城和皇城。一般没有官职的百姓都是住在外城,内城里住的就是皇亲贵族与官吏。我拿着地址,那是陈氏夫妻留给师傅,师傅交给晚榆,晚榆临行前抄给我的。
我按照地址找到了外城东南处的一座坊间,进去询问这里可有一对陈氏夫妇,几乎问了坊子里所有的人,都摇头说没有。我又在旁边的坊子寻找,还是没有。离广陵之难已经几年了,莫不是物是人非,他们早就不在了?我手捻着字条,连那字条都泛黄,晚榆,留君,你们到底在哪里?我只得找了一家客栈住进来,慢慢访查。
平城繁华远不及建康,但是平城的人物却比建康更复杂。建康街头都是宽服大袖的汉民,尊卑有序,男女有别,行动彬彬有礼,文明开化,行走街头让人感到安全和平;平城街头却有很多衣服奇怪的异族,长相不同,语言也不同,男女甚至可以同乘同车,人们走在街上也喜欢吆五喝六,大声喧嚣,随地吐痰,很不文明。
我一连许多日都没有打听到陈氏夫妇和晚榆留君的下落,心里一天比一天着急,如果他们已经离开了平城,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我应该去哪里找他们呢?
这一天,我又是寻而无果,一个人坐在酒楼的角落里吃饭,心情烦闷。忽然,一个人笑嘻嘻的过来,坐在与我同一张桌,说道,“姐姐别来无恙。”我抬头一看,不由大惊,这人一身上乘蜀锦制作的飘逸汉服,碧玉的冠带,衣服华美,人更是美貌,形容俊俏,仪表风流,不是别人,正是建康城的那个初醒。我惊道,“是你?你怎么在这里?”初醒笑着端起我面前的酒杯,自己喝了,笑道,“姐姐啊,倒是我要问你,你怎么还活着?”
我活着确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刺杀皇帝未遂被当场抓住,本来是没有不死的道理的。现在大明皇帝已死,连他的继任都死了,我们又身在北国,我也不怕提起我曾经刺杀南国皇帝这件旧事,我笑道,“我通神明,有神明庇佑,不死也不是什么奇事。”初醒将我上下打量,笑道,“你要说你长得好看,被皇帝看上我倒是更信一些。”我笑道,“你还是这么嘴甜呢。”
我和晚樱刺杀大明皇帝未遂,所有与此时有关的人都受到了牵连,负责招魂的黄门官都是死刑,推荐我们入内的清水庵主持永善也受到牵连,被处死了。初醒是永善暗地的情人,生怕自己被查出来,那一定也要处死的,于是就仓皇逃跑,来到了北国。
初醒摇头叹息,说道,“没想到你们要做这样的事,胆子也太大了,要是知道,我万万不敢跟你们有一点儿牵连,现在害的我有家难归,有国难回。哎,真是可怜。”
我让店家又填了一个酒杯和几个新菜,与他对饮,笑道,“我看你衣着打扮,在这里也过的不错。”
初醒凑近我,小声说道,“现在我的身份是南国宗室,因为被大明皇帝迫害,因而逃到北国来的,你见我可不要再叫我初醒,我的名字叫刘休文。”
我差点将一口酒喷出来,他这里又来北国招摇撞骗了。我说道,“你把自己都排进皇室宗谱了,休字辈啊。”
初醒翘起二郎腿,眼望窗外,把酒而笑,说道,“做戏做全套,自然要像一点儿。”
我也笑道,“南国宗室休字辈里活着的,最长的也不过十几岁,你可编漏了。”初醒笑道,“这些北虏哪里知道,没处核对去呢。”
我想到他来平城已经有些日子了,与本地南来的汉人一定有联系,我便托他给我找人。初醒笑说道,“看来你还不知道,平城北郊、浑源上游,有一个陈家庄。”我奇怪说,“陈家庄是什么,管我什么事?”初醒说,“平城的汉族大家并不多,陈家庄的陈老员外算是一个,外徙来的汉民,很多愿意投奔他,他都接济安顿。你可以陈家庄打听问问。”
我听了暗自盘算,这倒是一个主意,况且陈氏夫妻也姓陈,说不定他们就去了那里。这样一想,心里豁然开朗,调笑说道,“你也是南来汉人,为什么不去?”初醒捻一颗花生,扔进嘴里,笑道,“陈老员外虽然富有,但是无官职,我是在平城贵族圈里混的,不可能去混南派平民圈。”
我一笑,他大概是怕那里南人多,被拆穿了身份吧,我看破不点破,笑道,“说的有理,平民圈也只好我去混罢了。”
初醒继续说道,“这平城的贵族圈子可是比建康的不呢好混。咱们南边讲究的是门第家世,北朝就不同了,讲究一个胡汉分治,胡人当权,有的喜欢汉人,有的不喜欢汉人,我虽说是南朝的皇族,出身高贵,仍旧有人瞧不起。而且这边胡人也很复杂,分什么鲜卑,羌,羝,还有什么蠕蠕,柔然,我记都记不过来,各族之间还常有仇怨,一不小心就得罪了人。得罪也就罢了,这些胡人十分野蛮,动不动就要拿刀动枪,得罪了人就流血要命。”说罢摇头。
我笑道,“我记得你赛马在建康是头筹呢,论起文武艺都不差的。”这倒不是我说虚话夸他,初醒不但长的俊,而且文武风流,琴棋书画,样样都拿的出手,只是不做正经事,专门用在了骗女人钱上了。
初醒摇头,说,“若不是我会这些,哪里混的下去,就算这样在这里也就混一个马马虎虎,如果是那些建康公子来,恐怕都被踩到马蹄子底下了。”
我问,“胡人的复杂,你说来听听。”
初醒说道,“如今北朝皇帝是鲜卑人,胡人中以鲜卑独尊,鲜卑又分八部,北国皇帝托帕就是其中一部,与其余七部共治国家。”
我笑着倒酒给他,等着听他继续讲八部鲜卑,他却忽然收声,望着窗外不动,就如同发现了猎物的猎人。
我顺着窗口往外看去,外面经过一队车马,十几个家丁簇拥着两辆马车,一看就是显赫的人家。一辆马车上车帘挑着,一个满头珠翠的小姐正往外头看街景,初醒的目光就随着那小姐而动,一直到车马走远看不见了,初醒才自顾一笑,收回目光。
我问,“心上人?”
初醒看着我笑道,“我的心上人就在眼前,你还明知故问?”
我将自己手上的筷子朝他的眼睛戳去,他慌忙躲开,轻声叫了一句,“谋杀亲夫。”我说,“我现在穷得很,你骗不去一点儿东西,你正经说话。”
初醒道,“没有东西,还能骗色。”被我又狠狠连戳了几下,他笑着左右躲闪护住自己,最后笑道求饶,“好姐姐,我错了,饶了我吧。”我才罢手,说,“快说。”
初醒这才说道,“那刚才过去的是尚书右仆射、冠军将军、南乡公慕容青曜的家眷,挑着帘子往外看的是慕容青曜的女儿,今年十五岁,唤作慕容宛意,前面那车里,如我没猜错,应该是慕容青曜的嫡妻,步六孤氏,小名儿春髫,是步六孤部落族长的女儿。”
我点头,问道,“了解的这么清楚,是看上女儿还是母亲了?”
初醒笑道,“自然是步六孤春髫姐姐。”
我笑道,“你是专喜欢老的吗?”
初醒鄙视说道,“步六孤是主母,主事管家,能拿的出钱来,小女孩能给我什么?大不了一缕青丝,我留着何用?”
我问,“那你有计划了吗?”
初醒凝眉,“我痴情一片,必定感天动地,我相信我与春髫姐姐有情人会终成眷属。”
我含笑呷了一口酒,慕容青曜,这个名字很熟悉,是他让我第一次关注了我的身世,我点头说道,“是呢,是上天赐下来的缘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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