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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6 章
梅也不说话,梅爸又在那里叫人了,已经十二点半了,梅也站起来,伸了伸僵硬的腿,“那哥,你来跟我住吧,我还想跟你一起送快递,再这最后一次,我就还跟着你回去。”
迟曙挂了电话,一扭头,杨温正坐在那里看着他,迟曙给吓了一跳,坐远了一些,皱着眉头打量他,“你酒醒了吧?”
杨温点头,迟曙狐疑看着他,满脸不相信,杨温扶着石头慢慢站起来,朝迟曙过来,迟曙暗道不好,立马起身,下一秒杨温就在他坐的地方吐了一大片,饶是迟曙也忍不住爆了句脏话,“你他妈的杨温你个鳖崽!”
杨温嘿嘿笑着,“我这次真醒了。”
迟曙无视他的话,拽着他的胳膊搀着人,一脸不耐烦地往车库去,杨温看起来又精神了起来,嘟嘟囔囔开始碎嘴子,“哥,你刚跟梅也打电话呢,他是不是挨他爸欺负了?,他什么时候回来,我请他喝酒。”
“一时半会回不来。”
杨温叹了口气,彻底瘫在迟曙身上,声音虚浮,“哥,我突然又觉得自己没那么惨了,我就是失去了一个谈了几年的女朋友,我女朋友至少跟我谈恋爱的时候还是爱我的,你看看梅也,他生下来就不受待见,你看看起的什么名字,什么叫也,怎么,第一个儿子天赐,二个儿子就也了,养不起干嘛要生啊,都是孩子怎么就这么偏心。”
迟曙想,这话就应该录下来放给梅也听听。
“我不明白,哥,你说,第一个儿子供到博士,第二个儿子考上了高中不让上,去上什么技校,给他哥挣学费,说实话,我要是有这小子的学习能耐,我就是偷钱我也要读下去,以后平步青云,一人一个嘴巴子,妈的!”
“你们家庭不一样,没有可比性。”
“供得起老大读博士,供不起老二上高中?”
“梅也哥哥上学的钱是梅也打工出的,梅叔身体不好,按理是一个也供不下来。”
“妈的,不就是两个学生吗,能花得了多少钱,高中有补助,大学还能贷款,我看他就是懒!”
迟曙没再说话,梅也的爸爸先天身体残疾,母亲生了梅也就没了,本来梅叔是想要个女儿,结果不仅没要到女儿妻子还没了,两个儿子的压力差点逼得梅叔跳河,他给梅也起名字也是上户口临时起的,人家警察问叫什么,他不耐烦,也是儿子也是儿子,就叫梅也算了。到了梅也上高中的年纪,他身体越来越差,家里几乎揭不开锅,他下了决定,既然大的已经读到这里了,放弃了太可惜,小的干脆别读了,去找个技术学校一边打工一边上学出来直接安排工作,供他哥哥。可是六岁入学一路跳级上到初中毕业的梅也,饶是在技术学校挂名了三年,出来也才13岁,那时候他哥研究生刚毕业,找不到工作又去读了博。梅也年纪不到,在邻居家的叔叔餐馆,给大学里送外卖,那时候的他已经长了一张不像未成年的脸,送了三年外卖,16岁遇到当时22岁还在创业的迟曙来这边找人。后来迟林生病,迟曙公司出问题,他就是躲在梅叔这里跟着梅也送外卖,躲过了自己人生里他以为,最黑暗的两年。梅叔这个人对别人好的没话说,偏偏是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比谁都刻薄。
后来迟林去世,迟曙公司也倒闭了,迟曙在梅也的请求和梅叔的默许下,带着梅也和自己剩下的钱,回来开了一家理发店,梅也特别聪明,学东西很快,杨温在理发上花了四五年工夫,梅也在他手底下学了几个月就大差不差了,杨温平日里看见梅也就要叹一口气,你的脑子分我一半,我就上B大了。
迟曙费了大劲儿,把杨温送到理发店凑合一晚上。他自己坐车去了高铁站,检票入站,进了车厢里坐下,他口袋里备用机消息还没回,梅叔发来的请帖,还有立云和的嘱托,迟曙关了手机,绷紧了脸,抬眼看着窗外,一排排略过的农田,到高楼大厦,再到平房小路大风车,再到高架桥和公路,这样循环着城市和农村,迟曙看了六个多小时,提着行李箱下了站。
他比了解自己老家的位置还要了解梅也家里在哪里,立宵的学校周边三十公里之外一个破败的小巷子,是这个凸起来的城市里凹进去的那一横。
迟曙打了个车,从四道还宽的公路到两道还窄的斑驳公路,他下了车。站在巷口,一眼就看见梅也家房子的屁股。
梅也他跟他爸挤在一个房子里,家里三个房间,他爸自己一个卧室,另一个卧室以前是他跟他哥睡,后来他自己睡,再后来他跟迟曙睡。
迟曙如今再次站在这里,他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人生昏昏沉沉,了无生机的人了,这里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破败,当地有钱人几乎都搬出去了,剩下了一些老头老太太和梅叔这样走不了的人,外来务工的人比较多,占了大头,且一直是生面孔。这里房价也便宜,比起家,这里也许更想一个永远打折的打出租屋,跟几十公里之外逐渐起来的高耸楼房相比,这里像是个被忘在老树上的种子,错过了掉落萌发的季节,最后只能腐败入土。
迟曙站在狭窄的巷道里往里走,行李箱在斑驳的路上发出咯咯哒哒的声音,周围几个店铺的老爷子都探出了脑袋,穿着汗衫摇着蒲扇眯着眼,有些睡午觉的从摇椅上直起腰,除了下象棋的,皱着眉头捋了捋光秃秃的头皮,想下一步是跳马还是走象,那些稀稀疏疏的店面和店面里的人都把目光投过来了。
迟曙停下来。
这里赚不到钱,但是是一个好地方,他曾经在这里消化一直没来得及正视的情感和被隐藏了四年的崩溃,以及来不及也从来不敢反思的一直以来的失败,当时的迟曙还想过在这里躲一辈子也好,把梅也当弟弟,把梅叔当爸,把这里和善独居的老人们当爷爷奶奶,抬起眼,还能看到立宵走过的四年和将来的三年,其实也不错,迟曙也自信自己捉迷藏玩得很好,好到他藏在立宵眼皮子底下立宵也找不到他,偶尔想得厉害偷偷去看他一眼,这样一辈子,也很好。
“这不是迟曙嘛!回来看你梅叔呀!”有老头认出来。迟曙一头鸢尾蓝的头发是梅也粉头发之外第二个时髦的发型。
迟曙绷紧的侧脸终于松弛下来,毒日头也有些温和了。
“哎——”梅叔从屋里探出头,他的残疾已经在他大儿子的资金支持下好了大半,如今能走能跳了。
梅也也探出头,露出一个笑来,“哥!”
梅也在小镇理发店里是不叫哥的,他一叫声音就会忍不住往上调,杨温就要阴阳怪气模仿,给他憋坏了。
迟曙觉得好笑,自己生来就做弟弟,出了门却一直当哥,几年下来收了好几个弟弟。
梅也从屋里出来帮迟曙拿了行李,梅叔揽着迟曙的肩膀往屋里走。
“还有什么没弄的?”迟曙扭头问梅也。
“昨晚都弄好了。”
梅也昨晚上熬了个夜,把事情的大半都干利索了,省的迟曙来了还要帮忙。
“我去下个厨,你歇歇。”梅叔以前是厨师,厨艺很不错,只是生病之后少做了,但病好了就又开始做了,这次席位上的菜都是他和几个老厨子一起做的。
“我一会儿去给你打下手。”
“别来帮倒忙,梅也打下手我都不要。”梅叔松开手系上围裙往厨房走,挥手让迟曙进屋歇着。
梅也揽着迟曙往屋里带,“哥,别管他了,他振奋好几天了。”
屋里有些暗,这里的房子建的相当不合理,背光,现在正午有几缕阳光从窗户缝里溜进来。一个不大不小的房间,一张双人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一个鞋架,两张椅子再加上两个人就有些拥挤了。迟曙的目光扫了一圈,除了角落里堆了一大摞书,没什么别的变化,哦,风扇不见了。
迟曙抬头, “装空调了。”
梅也嗯了一声,“他回来装的,我爸那屋也装了,还简单装修了一下。”
“你哥其实也不错,梅也。”
“是还行吧。”梅也笑道,“不然我连初中也未必读得完,还好他有先见之明,让我提前入学又跳了好几级,我应该谢谢他。”
“你要真谢谢他,怎么连声哥都不乐意叫。”迟曙坐在床上,抬头看着梅也。
“是他避着我,从小没怎么叫过,现在叫不出来了。”梅也坐在迟曙身边,“哥,我们还去送外卖吧,这几天节假日,李叔家那几个兼职的学生都走了,没人给他送外卖,他生意都不好了。”
“他不是在网上开店了,没有专业外卖员?”
“没有,他说太麻烦了,不干。现在人不够他就歇业了。”
迟曙想了想,“行吧,但估计帮不了多久。”
梅也笑了笑,“也不能一直在这里送外卖,我就是怀念以前跟你送外卖的日子。”
迟曙挑了挑眉头,“怎么,在理发店虐待你了?”
梅也嗯了一声,摇头,依旧笑着,“没有,但是感觉不太一样,这次送外卖我不收李叔钱,还要倒给他。”
“你不给梅叔给李叔。”
“我爸身体好了,也不稀罕我这仨瓜俩枣。”
迟曙感觉手机震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是立宵,‘晚上酒席结束,很快就回去。’
迟曙看了好一会儿,站了起来,对梅也说:“我今天还有事儿,要去找一个朋友。”
“宵哥吧。”
迟曙低头看消息,打了字,想了想又删了,把手机放回兜里,站了起来,“今晚住这儿了,明天吧。”
立宵做答辩之前,就已经买了回程的票,下午结束导师一起聚餐,谢杨书也在,他父亲跟这位导师也算高中同学,谢杨书英语好,搞翻译,同时也会一点点德语和日语,在圈子里也算出名。
酒席上导师看着立宵,忍不住又问,“真不考虑继续读博了?”
立宵笑了笑,“我还记得刚开始跟着您的时候您说过,要有工作和坚持,也要有健康和生活,我有了前两样,却没有后两样,我现在越来越羡慕您贤妻在侧,处处支持。”
导师笑起来,“是啊,人生也不能搞一辈子,以后退了,也太落寞,不过不管怎么样,以后想干点什么大事儿,随时来找我。”他说完又抬手拒掉一杯酒,“小事儿别来烦我。”
几个人笑了起来。
立宵敬了一杯酒,“您是我的老师,不找您还能找谁。”
导师笑呵呵,没接,“立宵,你跟我请了两星期婚假,怎么没把人带来,我们又不搞老封建那一套,还藏着掖着呢。”
“哪儿有。”立宵的性取向不是秘密。
立宵浅笑着,也许把迟曙带出来见了人也好,这样他就跑不了了,但是迟曙也许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觉得不自在。
立宵叹气,“人还没追到呢。”
“还有你追不到的人,上学时候不是把实验室的学妹们迷得人五人六的,哈哈哈……”
一桌子的人笑起来。
立宵也许是真的高兴了,喝得没有顾忌,结果没分寸喝多了,强忍着才矜持地把老师送上车,没说什么胡话,老师一走,他就放开了喝。酒局期间迟曙回了消息,说:“一切顺利,等你回来。”
立宵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什么不切实际的人,却偏偏从这九个字里品出了往后几十年的平淡生活,勾起的嘴角根本落不下。
谢杨书看他喝狠了,去藏他的酒,被立宵发现了,立宵弯着嘴角起身去夺,“谢店,不兴这样的。”
谢杨书没给,“现在还算清醒,喝醉了就未必了,你醒醒酒,车就来了。”
立宵不再抢了,他坐在那里,喝着水,喝着喝着又笑起来,看看手机笑笑,傻子似的,那么高兴。
谢杨书也被他感染了,跟着笑,朝他挑眉,“立宵,你乐什么呢?”
“就是高兴。”立宵玩儿似的拿手指转着桌子,嘴角落不下去,“就是高兴。”
“行,你高兴就行。”
立宵玩着玩着又起身来抢酒,谢杨书背身,把酒藏到桌子底下,立宵啧了一声,直起身,“谢店,难得我高兴。”
谢杨书松了手,立宵趁机弯腰夺了过来,朝谢杨书挑眉,难得一副炫耀的样子,谢杨书无奈极了。
立宵喝得很猛,他喝多了耳朵痛,连着神经都疼,还胃疼,谢杨书有些担心。
但他看起来确实是高兴坏了,把酒杯举到眼前,“谢杨书。”
“嗯。”
“他给我回消息了。”
“嗯。”
立宵看着他,眉眼弯着,等着他问下一句,谢杨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下来找虐,只能问,“回什么了?”
立宵眼尾吊着一弯月,由琥珀色的酒水映照在瞳孔里,抖着微微的磷光,声音带着下意识的炫耀,“他说要等我回来。”立宵低着头,说出来又笑,一笑又喝。
谢杨书无奈。
“谢杨书。”
“哎。”
“他给我回消息了。”
“我知道。”谢杨书说完又撞上立宵溢出来的幸福,“回什么了?”
立宵深吸一口气,等字到了嘴边笑先出来了,声音带着笑音未落时的颤,等你回来这四个字倒真被他说出了老夫老妻的体贴来。
真是撩拨人,谢杨书低头喝了一口酒。
“谢杨书。”
谢杨书的头比他声音先起来,“哎——”
一夜里立宵说了能有几十遍,谢杨书回的口干舌燥,他也问不够。
谢杨书知道立宵回去了,知道他提前毕业了,但还是不死心问,“立宵,他是谁?”
“不能说。”
“为什么?”
立宵只是笑。
谢杨书不再问了。
谢杨书半个肩膀低着,挽着立宵的肩膀,半抱半托着从饭店里出来,“宵儿,你家在哪儿?”
“谢杨书。”
谢杨书叹了口气,“我知道,他给你回消息了,他说等你回来。”
立宵迷蒙,强睁开眼,低头看手机,没有下一句话,他又把这句话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唔,等我回来。”
谢杨书轻手扶着他的头,声音温和下来,低头问他:“所以,立宵,你的代驾等不了走了,你家在哪儿?”
立宵抬手指了指路上行驶的车辆,“我打车。”
“那你是打了还是没打,你家里有人吗?”
立宵摇了摇头,“钥匙在老地方,不知道人回没回来。”
“所以家里有人,还没回来对不对?”
立宵摇摇头,又点点头。
谢杨书叹了口气,“那我带你去我家吧。”谢杨书抬手打车,立宵靠在路灯柱子上,他来学校之后第一次喝这么多酒,胃里翻腾,他捂着胃,跌跌撞撞往垃圾桶方向去了。刚扶上垃圾桶,身边一双手就紧接着搂住了他的腰,立宵皱着眉头,一肘击顶住了他的肚子。
那人闷哼一声,松开手,立宵扶着垃圾桶站稳,靠在身后的绿化墙上。
立宵听见了车门打开的声音,随后那个人又靠了过来,立宵皱着眉头后退,撞到谢杨书的怀里,谢杨书看着这个人,“你是代驾吗,你不是走了?”
那人压低了帽子,说是,谢杨书狐疑,一只手扶着总想退开他偏还站不稳的立宵,一边问,“把你订单给我看一眼。”
那人没说话,正巧路上有车驶过,近光灯把他的侧脸照得很清晰,谢杨书愣了一下,迟曙更深的压低了帽子,“可以把人给我了吗?”
谢杨书扶着立宵,顿了一下,“你车在哪里,我帮你扶上去,他喝醉的时候谁都不认,不让碰。”
“没事,他认得我。”迟曙这才走上前一步,从谢杨书手里把人接回来,立宵推着他后退,“立宵。”
立宵顿了一下,迟曙把他搂的紧了些,立宵的头靠在他的脖子上。
“我是谁?”
“迟曙,宝贝儿——”立宵亲了他脖子一下,迟曙也愣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把他松开了些,立宵却又靠上来,“曙儿,让宵哥,亲一下。”
迟曙推不开他,只能试图让他清醒,“立宵。”
谢杨书抿了一下嘴唇,低头勾了勾嘴角,轻咳一声,又若无其事抬头,眼神四处找车,“车在哪里,我帮你扶,开一下车门,把人弄进去。”
谢杨书去开车门,立宵抱得太紧,迟曙面红耳赤推不开人,又怕有立宵的熟人看见,迟曙觉得自己要疯了。
谢杨书笑了一下,“没事儿,他喝醉就这样,你可以直接把他抱上去,在这里的话,没关系的。”谢杨书接着加了一句,调侃似的,“这里谁都知道他喜欢男的,需要我帮你吗,如果你抱不起来。”
迟曙闻言不再顾忌,直接把人抱起来,谢杨书开了车门,迟曙费了劲儿才把人扯开。
谢杨书看着车走远,笑着摇了摇头,“真是两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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