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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我看到了你
“那么,各位对于这份继任公告是否还有异议?”
卡西尔从副手拜瑞拉手中接过那份他已用笔墨记录完善的继任公告。
公爵大人平淡的语气好似一只无形无相的巨手,将长桌两侧的大臣们强硬地扼在掌心之下,无人开口,亦无人质疑。
“如果没有异议,我们就该立刻将这份公告提供给报社了。”
“虽然在下并不觉得这是发表言论的好时机——不过,金宫对外发表的一切文件,都应当由帝国的宰相签发,公爵大人。”迪克森笑眯眯地打断了卡西尔。
“当然,这个当然。”卡西尔强调,“毕竟作为帝国的宰相,你是陛下的心腹,是其掌控国家的手与眼。”
“感谢您的体谅。”
卡西尔眸光狡黠,“作为陛下的手与眼,所以连他的情妇都是可以光明正大地睡的。”
长桌两侧一片寂然,新上任的军事大臣摩文·提帕斯没忍住发出“噗”的气声,而后立刻埋下头。
迪克森剐了军事大臣一眼,他的面色在晦暗与明朗间交织不定,忽的,他双手摊在长桌上,放声大笑起来:“公爵大人倒是格外直言不讳。”
“这个国家总需要一些直言不讳的人。”卡西尔耸耸肩,将那份拟好的继任公告推到了迪克森面前,“请你尽快签署吧,毕竟,昭告天下之后,我们所有大臣还得尽快为路因殿下筹措加冕仪式呢。”
*
折莲村距离拜雷特歌剧院有相当一段长的距离,杜瓶知道出了城飞行器不好行驶,便牵了匹马,披上件斗篷,顾不得喊上莉莎就独自往城外狂奔。
一路得有三十公里,下马的时候,杜瓶屁股都要碎了,到了也已经是深夜了。
她扶着腰杆,揉了揉稀碎的屁股,一步一个跟头地进了村落。
毕竟是乡村,入了夜村路上压根看不到人影。
她也不知道兰琉斯会藏在哪里,只好在村子里鬼鬼祟祟地乱窜了一个钟头,溜进各式各样的院子,扒开每户人家的窗扇。
她看到了猪圈里哄哄吃草料的黑肥猪、早早熄灯入睡的朴实农民、甚至无意撞到了正在草丛里野战的不知名男女,那场景之香艳刺激,吓得杜瓶以为要立刻被当成偷窥狂抓起来了,谁知两人看到她后更加兴奋,更加停不下来了……
她狼狈地奔入夜色,行走在折莲村的边缘,还能在哪里?兰琉斯还能在哪里?
杜瓶漫无目的地行走着,漠漠黑暗的前方忽然亮起一簇格外显眼的暖光,照耀出男人颀长的身形。
她欣喜若狂,立刻奔过去,几乎是扑上去将那提灯的人扑倒。
“流氓!”
提灯的男子捏着嗓子尖叫一声,他娇滴滴地推开她,顾不得捡起地上掉落的煤油灯便迈着小碎步逃走,跑着跑着,还时不时回头朝她抛媚眼,仿佛正期待着她赶紧追上来。
杜瓶:“……”
她望着那张压根与兰琉斯没有半点相似的脸,失落地低下头,而后捡起那只无人问津的煤油灯,再次打着灯在黑暗中寻找兰琉斯。
乌云叆叇的夜晚,寒风袭身时总是格外刺骨。
找着找着,她不由开始颤着声音自言自语——
“兰琉斯,你出来好不好?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现在痛不痛?有没有止血?”
“今晚找不到,明天我也会接着找你,找到你出现为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如果你真的死了,还是别出来了,我不想看到你的尸体。”
“你看得到我的话,就过来找我,不要躲起来不理我,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我有多不喜欢捉迷藏?”
“莉莎每天都念叨着要来找你,她说她很想你,她有多想你呢?从你离开后,她每天都催着我来圣都找你,小仙灵总是很蠢很傻,什么都不懂,要么只会唱歌,要么像莉莎那样,只会围着某个人某件事转圈圈……”
“可我也很傻,我也很蠢,我的脑子里平时会想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想着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我过得潇洒随意,无忧无虑,从来没想过要为谁痛苦伤神,而现在,我想着你,我只想着你。”
……
黑暗中,少女颤抖的碎碎念化为一束静默的蓝光,抛向遥远的天际,连接了乌云不散的夜幕中最闪亮的一枚星,自星辰洒落的那一缕光芒最终坠向何处,无人知晓。
这是种什么感觉呢?
一团炽热的火在胸口灼烧着,然而一瓢又一瓢的冰水不断浇灭着那团火,燃烧、熄灭、再次燃烧、再次熄灭……直至心里彻底化为一片死气沉沉的焦土,没有一丝生机冒出。
从亢奋到希冀,从希冀到悲伤,从悲伤到绝望,从绝望到麻木不仁、心如坟茔。
手中的煤油灯忽然摔落在地上,少女摔倒在了地上,捂着发疼的心脏连连喘气,该死,她难不成犯心脏病了?
如果我马上就要因心梗而死——等等,再等等,等我先找到兰琉斯再去死。
胸口散发出淡淡的蓝光,少女微愣,一根线,从她的胸口牵引而出,那是什么东西?
这根线连向岔路的右方,连向一望无际的黑暗。
少女起初失神,回神过来后迅速爬起身,跟随那根闪烁的丝线,她奔向右侧道路、奔向浓重的墨色、奔向遥远与不可知的未来。
“我看到了。”
“兰琉斯,我看到你在等着我。”
*
迪克森将目光从桌上摆放的那份文件上抬起,手握钢笔的右手迟迟没有拔开笔帽,“我建议,对于继任公告之中:如何更好地辅佐陛下处理政务这一项,增加更多描述——”
“描述?”卡西尔扫了迪克森一眼。
“我们得承认,路因殿下毕竟仅有十岁,就像一颗尚未打磨过的魔力矿石,不足以承载符文的精妙绝伦,需要有人对他进行教育与指引。”
卡西尔淡淡说道:“金宫有许多供以指导皇室学识与政务的导师,包括圣诺礼大学知名的金融学教授夏洛特,出色的剑术大师塞德里克,路因殿下从小耳濡目染,只要稍加训练,他就能迅速成长为一位优秀的帝王。”
“但在那之前呢?”迪克森眸色冷冽,“或者说,那些您打算作为殿下的导师里头,比如您所说的夏洛特教授与塞德里克大师……他们是否是公爵大人您的亲信?这个我无法保证。”
卡西尔静静凝视着微笑的迪克森,他幽幽说道:“在我认识长达二十年的故友之中,你算是变化最大的那一个,迪克森。”
“这算是夸奖还是贬低?”
“只是一种感叹。”卡西尔扭头看向长桌两侧,“有谁赞同宰相大人的想法?”
迪克森的拥趸者内务大臣哈里·格林德与军事大臣摩文·提帕斯不出意外地举手表示赞许,也有两位公国代表表示认可,但这远远比不上沉默的大多数。
“看来这个议题有待商榷?”
卡西尔勾起唇角,朝迪克森示威般地一笑,“那么——”
“稍等,我觉得可以就这个议题进行更多的探讨。”一道悠然却高昂的声音从角落中传来,这令卡西尔微笑的面庞僵硬了一下。
埃诺文抱起双臂,懒洋洋的淡绿双瞳毫不避讳地对上卡西尔渐冷的目光。
*
来到这片荆棘与林木包围的坡地时,已经又过去了一刻钟的时间,杜瓶低头去看,才发现自己穿的阔腿马裤上满是口子,手背也有好几道被荆棘划伤的血痕。
她立即往坡上走去,夜风吹乱了她的斗篷与长发,将她的睫翼吹得不断发颤,蓝色的光线仍在指引她上行,皮靴踩上布满泥石与野草的路径。
前几天下了雨,道路上这番狼藉的景象,想必是经受过了一番暴雨的洗礼,地面全是烂泥和碎石。
杜瓶的皮靴被泥土裹缠,前行得极为艰难,走得快了,便免不得崴脚,于是她只能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前行。
她的呼吸急促,当看到坡地最顶端处,那一棵树冠浓密的大树时,更加难以遏制紊乱的心跳。
那是一棵树冠饱满、极为理想的巨树,理想到杜瓶觉得,它应当出现在各式各样的童话故事里,那种老鼠和大象都能共处一室的美好童话。
这样的一棵树,怎么会突兀地出现在泥泞荒芜的坡地之上呢?
胸口逸出的蓝色光线的另一端,正连接着那棵童话中的大树——
杜瓶正要往前挪动,却感觉脚上的皮靴无法动弹,原来是她踩到了泥洼里,那泥黏得过紧,连靴子都难以拔出。
可眼见着终点就在面前,难道还要不急不忙地龟速前行?
杜瓶干脆将双脚从靴筒里抽出,赤/裸的双脚踩在泥水中,立刻被染为泥黄,脚掌被尖石与枯枝划破,布上一道道血痕。
她跑起来,脚步轻快,斗篷摇摆,忽然感觉连风都在热烈地迎接她。
当她来到巨树前,站在树屋那扇椭圆形的木门之前时,遮蔽夜空的乌云被大风吹散,圆月当空,月光丝丝缕缕落在她的发梢,为她镀上一层朦胧的银。
她将手放到了门把上,那颤抖的手指却忽然静止了,没有下一步,她驻足原地,寂静夜色中响起一声声精疲力尽的喘息。
我在害怕么?
“就是这里,就是这里……”她喃喃自言,而后毫不犹豫地推开门。
树屋内尘坌飘舞,除了一些老旧的板凳以外,里面空无一人。
不是这里,兰琉斯不在这里。
她踉跄进入树屋,摔倒在地,忽然抽噎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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