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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岚难平(5)
重翎披上简陋的斗篷,催促还懵着的羽族青年:“天苑哥,你快换衣服吧,回去再说。”
刚才男妖们打来热水,崇凌天苑也趁机洗掉了奴商给他染的色。此刻的他光看外形只是只普通的漂亮棕色大鸟,漂亮,但不突出。
崇凌天苑闻言,勉强打起精神。即使心中困惑,对王室的服从还是让他把奴商打手的衣服换上。
重翎余光瞥见他后腰上的烙印,心下一叹,忍着酸涩道:“天苑哥,你可以吗?”
崇凌天苑点点头,沙哑道:“没问题。”
重翎莞尔一笑:“那就拜托你了。”
众人有序地登上笼车,再让重翎伪装领头人,崇凌天苑和几个强健女妖假作侍武士,就这么坦坦荡荡地出了门。
城中居民的注意力被大户人家集体燃烧事件吸引,纷纷站在接头议论。
忽然,那间小院子门开了,出来几个斗篷挡脸的家伙,身后还跟着带血的笼车。城民们瞬间闪回自己的小破屋。
有门关门,没门也拿稻草挡一挡,生怕被看见。
自家人管自家事,这小院做什么勾当,里头有什么人,天汇城民再清楚不过,谁敢惹这些凶神恶煞还有后台的武士?
不管她们要干什么,只要别冲进自己家把人掳走卖了就行。
高门氏族毫无顾忌地藏着人口买卖相关的账本,因此,城民们也只是躲在阴暗角落,沉默地看着她们离开。
到了城门,笼车中被油布挡着,视线无法接触外界的妖族们还好。几个女妖扮演的武士就难免紧张,握刀的手也微微颤抖。崇凌天苑更是提着一口气,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谁料城门官一见她们身后的笼车,忙不迭低下头。其余士兵更不敢同这群人对视,沉默着一张脸打开了侧城门。
一行人绷紧神经,意外营造出了尖锐凌厉的气势,竟无人敢质疑阻拦。
衣服鼓鼓囊囊,被穿厚了一圈的重翎默默松了口气:虽然总在底线边缘试探,但她们还是很靠谱的。
他拢了拢衣服,那些被缝进布料间隙的账本信纸就开始哗哗作响,重翎连忙停住动作,小心调整姿势,端正坐好。
远离了天汇城,重翎默默复盘一遍柳观棋交代的步骤,对崇凌天苑说:“咱们往山中走,那有补给点。”
……
平岚山中,副将命人将战马与士兵的尸体垒起,做了个简易战壕,伺机寻找突围的机会。
望青人的箭矢已经稀疏许多,想来是箭矢不够了。山谷东部的入口已经被望青人堵住,从这突围是不可能的。所幸她们只想着围困耗死天汇军,没有冲进来拼杀。西面是一处鹰嘴崖,弓箭和石块都是从那摔下来的。
唯一的机会在……副将看向北坡,雾气已经散去,她清晰地看见那处下坡上驻守的望青人,还有岩缝中精密布置着的绊马索。
副将顷刻下定了决心,看向葡萄将军:“将军,末将——”
“我来。”将军说。
副将睁大眼睛,还来不及说什么,她就已经爬出战壕,沉声下令:“建威军听令!随我冲阵!”
箭矢忽然密集地落下!
山谷中的蒺藜钉早被氏族军的喽啰扫雷完毕,她们现在唯一的阻碍就是西面投下的箭石,还有机会!
因此,主将握紧马槊,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王军紧随其后,沉默而坚定地跟上她们的将军。她们举着仅存的盾牌粗略防御,没有盾牌,就扛起战友的尸体做盾牌,蚍蜉撼树般地继续冲锋。
石块越发密集恐怖地落下,仿佛天外陨石,一点点砸碎她们的命运。
副将被石块掀起的罡风激得睁不开眼,箭矢一根根命中她,鲜血淋漓,她也一声不吭地跟上队伍的步伐。
太阳高悬,不懂凡人为何流血流泪,它温柔地,怜悯地照着。
一具具尸体倒下,一个个士兵坚定不移地前行。
阳光烘干了沾满露水与血迹的枯叶,山谷中起了风,越吹越猛烈,甚至掩盖了身躯倒地的闷响。
一缕阳光落在副将眼中,刺激得她想流泪。
鹰嘴崖上,祁雪青冷眼瞧着,她说:“时间差不多了。”
士兵立刻将装填了猛火油的罐子用抛射器械投向谷地,瓦罐高高扬起,重重落地,清脆辉煌地砸了个粉碎。
个别准头极好的士兵甚至用瓦罐直接砸死了正在冲锋突围的天汇军。
那个士兵脑袋一晃,被砸得头破血流,头颅像爆开的西瓜,红黄白交错着飞溅。她倒在地上,她身上,周围同袍的身上都沾染了油渍。
“放火箭!”祁雪青厉声道。
优秀的弓兵排列上前,拈弓搭箭,二石弓齐齐拉开,包裹着燃烧布料的箭头对准了谷地。她们松开手,弓如霹雳弦惊!
箭矢簌簌落下,火焰舔舐到静候已久的猛火油,立刻噼里啪啦地狞笑起来,火舌爬行,热浪翻涌,烈海横行!
它们飞速扩散,点燃了枯叶,借风前行,愈演愈烈,淹没了所有尸骸。
火焰至此尤不满足,它沿着山坡仰冲,攀着淋过猛火油的敌军尸体,飞快扑向活人的身躯。天汇军克制不住凄厉惨叫,倒在地上打滚。
“建威军!听我号令——!”已经集矢如猬的将军大声嘶吼,奇迹般唤回了那些痛苦不堪的士兵。她们重新站起,带着一团火焰,形似魔鬼,眼神却惊人的沉静。她们看向自己的将军,等她下一句命令:
“——倒到绊马索上!”
建威军毫不犹豫地冲到前头,以身躯填住了绊马索的阻碍。
其余人立刻踩上同袍以血肉之躯填出的平地,急奔,急奔!
望青人舍得下血本,那铁丝缠绕出的绊马索可以绊马,也可以困人,可她们依旧毅然决然地填了上去。
“将军…将军!”副将红着眼,哽咽着嘶吼。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更不知道自己该恨该怨,还是该哭该恸。她心中也燃起惊人的烈焰,让她忽略了所有痛苦,带着一腔愤然的热血为主君冲锋。
终于突围出封锁,主将奋力挥舞马槊,在望青人惊恐的眼神中大杀四方!
她确实有很多缺点,好吃喝,好奢靡,易怒好战……她也确实是一名擅长冲锋的猛将。
主将嘶吼着,杀得鲜血淋了满身。那一声声战吼犹如铜钟铮鸣,裹挟着无穷无尽的力量涌出身躯,带动了所有的建威军士兵。
“杀——!”
“杀——!!”
“杀——!”
建威军的气势如排山倒海,命运的大浪猝不及防地兜头朝望青军队砸来了!
泼在建威军身上的猛火油,点在建威军身上的火焰,也随着她们战斗的动作跳翻到望青人身上。
火油四溅,火星遍地,整座平岚山,烧起来了。
而天汇城中,柳观棋正点燃第一家氏族库房。
“建威!建威!”士兵高呼着她的封号,一往无前。
定安再上战场,可这熟悉的场面让人头皮发麻,祁雪青的副将轻声催促道:“将军,到时候了。”
祁雪青不耐地“啧”了一声,眼神冷漠。她烦躁道:“低估这家伙了。也罢!那个小鬼呢?”
虽然确定了斩首将领的计划,可祁雪青并不信任老板派来的小姑娘。
她可以在军帐中轻而易举地用镰刀抵住自己的喉咙,可战场上呢?她才刚出生多久?她上过战场吗?那些内脏横流,尸体破残的场面,她见过吗?无数人疯魔似的尖锐号哭惨叫,杀气磅礴地喊杀声,她听过吗?
她能保证在这样的场面下依旧握得紧镰刀,不坐在地上尿裤子吗?
可祁访枫默许了她的自荐,祁雪青只能含恨给老板收拾烂摊子,不到万不得已不让那个小孩上场。
事实上,她低估了天汇城守将的勇武,也低估了“小孩”的强悍。
梳着精巧发髻的孩童得令后瞬间冲向了地狱般的战场。她通透无情的眼眸锁定天汇主将,无视敌将杀出的真空带,一跃而起再俯冲而下!长柄镰刀一扫,一道晚霞般的辉光一闪而过,那颗辉煌的头颅就激昂地高高飞起。
它也落到地上,一如山谷中无数的石块和破碎的瓦罐。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饶是死者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她依旧握着马槊,无头尸仍如在世时一般,挥舞着兵器替手下斩出更宽一些的喘息空间。
可没有然后了,这一击之后,她就站定在原地。鲜血从被箭矢扎穿的身躯流出,涓涓潺潺,它们滴在地上——
——炸开一朵晶莹剔透的水花。
副将愣在原地,眼眸睁大,无声地泪流满面。
“将军……”
握着镰刀的孩童立在望青军队前,看向愣得一动不动的建威军。
她看向身边的望青士兵,质问:“还有哪个要杀?”
阳光再度拂过惨烈的战场,火焰燃着催眠般的低语,谷风和煦。
望青军队遥遥望着她们,仿佛在看怪物或者滞留此世的亡魂。
副将眨了眨眼,抬头望向天空直视阳光。如今是秋阳在一天中最后一次热烈的时刻,她毫无疑问地被灼烧到流泪,而后她说:“诸君对天汇,对悦榕已仁至义尽,可择木而栖。”
血色映灼辉,光芒无限。
火焰不熄,攀爬在猛火油上,灼烧世界。
……
它爬上了满仓的粮食。
姚兰生拍拍手,确认火折子带来的灾难足够猛烈,她满意地点点头。转身拉了一把柳观棋:“走吧!”
粮仓有重兵把守,她们绞尽脑汁混进来点的火其实没法伤到天汇的根基。但柳观棋一开始就没想靠这把火从粮食上节制天汇军,她另有主意。
城中本就足够混乱,粮仓一起火更是了不得。走水的呼声不绝于耳,官兵、奴婢、平民……就连大户人家也乘着马车匆匆往来,谁也不得闲。在这样混乱地一个熔炉里,两个少年胡乱地奔跑并没有引起誰的注意。
姚兰动作敏捷地攀上城墙,又拉了一把柳观棋。后者冲这座城露出一个鬼脸,嘻嘻哈哈地跑了。
柳观棋抽空又给师姐送了封信,让她写宣战文书时可以更理直气壮一点。
“这太刺激了!”少年兴奋道,“祁姐姐什么时间再打一回?”
……
第一战结束了。
祁雪青糟心地走在营地中,对着战损账面愁眉苦脸。
她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并不意味着战事失利。虽说出了小变故,但一切依旧大体按照计划进行。
定安诱导天汇军进了南谷,被蒺藜钉绊住,箭石消耗了她们带着有生力量。猛火油同理,绊马索也起到一定作用……没问题,都没问题。她们用比攻城更少的战损拿下了主力军,这仗打起来死赚。
剩下几百个天汇军以哀兵必胜地气势发起进攻,然后毫无疑问地败了。不说定安这个单兵作战界的牲口,阵斩主将的幼年大妖就很不好惹,望青军队没有任何悬念地胜过了天汇军。
天汇军副将见兵败如山倒,顿时横过被血浸透的佩剑,果断自尽。
望青此战,全歼天汇建威军。
出道战,开刃战,打得这么优秀——这样的战果依旧不能让国主开颜。
一想到这,祁雪青就恨不得撕了账本,抓住老板的领子使劲摇。
你还有哪里不满意——哪里!虽然因为天汇主将突然爆发,她们损失在北坡的士兵比一开始预计得多,但怎么样也好过强攻天汇城啊!你还有那么多士兵,将领也没折损一个,你愁什么?
又不是被打得倾家荡产了。你这情况别说再打一仗,就是打持久战拼家底,耗也能耗死悦榕王啊!她个税都收不上来的废物摄政王,能和你这个恐怖大魔头比?
祁雪青快气晕了,索性不留在军帐里看老板和关系户长吁短叹,自顾自巡营去了。
她巡了会儿,心就慢慢静下来。
她想:仗还没打完。
天汇城尚有战斗力,她们有许多仗要打。要啃下悦榕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重点不是打赢,而是怎么打赢。
其实祁雪青大概能理解这三个人在恼什么,但她不在乎这些。那些仁啊爱啊的事物对这个野心勃勃的土匪来说太遥远,她只想要打仗,打胜仗,然后功成名就。
因此当祁雪青回到中军帐时,只礼貌性地朝老板行了礼就直奔连泽的座位。她已经想出了一堆毒计,就差情报配合了。
……
战争暂时结束了。
军队依旧在新宁城同悦榕人对峙,时刻准备着下一场战争。
而祁访枫重新回到望青,处理司月监国时留着等她批阅的事宜。她本就是不放心着第一战才跟上,如今确认将军们能解决问题,她就回来干本职工作了。
比如发表一些文书,申明自己的正义性,再看看民生问题,确保后勤供给不会出问题。再比如阵亡受伤的士兵抚恤,她得仔细盯着防止贪污。所幸经过多年的被统治,官吏们已经清楚她的力气和手段,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找死。
好不容易解决一部分事,司月就大惊失色地来见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少年。
“小枫!”老师的表情很崩溃,“你快派人!”
祁访枫做好了准备——派人干什么?城中抓着间谍了?税官不做人了?还是真有人贪污……抑或分身行动时泄露了魔气?
“被拐走的民众和重翎王配,他们还在山里!”司月说。
……祁访枫眼前一黑。
卫兵被一纸调令喊走,在悦榕和望青交界的山林里疯狂搜索,终于找到了一群快变成吗喽的望青子民。
重翎一见到祁访枫,强忍多日的眼泪瞬间掉下来,扑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姐姐!”
不是他趁机卖惨装可怜,那给军队用的应急补给屋里能有什么物资啊!一两天还好,但那是七天啊!柳观棋和姚兰生整整把他忘在那七天!要他吃兴奋剂过活吗?!
说好的会带人来接他呢?
这俩人耍得老嗨,一回望青光顾着复盘这次的奇妙冒险了,直接把他忘在脑后了!
“诶。”祁访枫又气又无奈地摸摸他的头。
柳观棋给她的第二封信里明确说了,她带重翎去救人,让师姐别操心,她会把人都带回来,结果她把人丢了!
眼瞅师姐真有点生气,柳观棋急得快说话,连忙扯着姚兰生比画。后者恍然大悟地反应过来,赶紧说:“祁姐姐,我们给你带了战利品的!”
重翎闻言,顿时红着眼瞪她,他愤怒地抓紧了自己哗哗响的衣服,骂道:“你们两个混蛋!”
崇凌城的小王子想了想,把刚被正式包扎过的表兄也拉到自己身后,继续泪眼汪汪地呵斥:“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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