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帝后

　　启程的那一日，天色微明，徐仪便起身梳洗。夫妻俩和朱橚碰头后，就向城外行去，马车辚辚，徐仪上了车,隔着帘子往外看。京城的街道在晨雾中渐渐清晰，远处传来卖早点的吆喝声。

　　车队行至城门口时，远远便见一行人等候在那里。

　　沐春一身劲装，腰间佩着长剑，身后跟着几个随从。李景隆穿着锦袍，手中拿着折扇，摇得风雅。徐辉祖着一身青色长衫，面容沉稳，身旁站着几个魏国公府的护卫。

　　“殿下。”沐春上前几步，拱手行礼。

　　徐仪掀开车帘，下了车：“春哥儿这么早就来了，倒让我心中不安。”

　　“应当的。”沐春的目光在徐仪脸上停留片刻，又移开，“一路辛苦，到了凤阳，还望多保重。”

　　李景隆上前笑道：“五叔这一去,怕是要好生操练那些个兵卒了。凤阳那地方，虽不比应天繁华，倒也清静，正适合练兵。”

　　朱橚淡淡道：“过几年你也逃不过，不必早早幸灾乐祸。”

　　徐辉祖走到徐仪身边，低声道：“阿姐，添福的身子你不必挂心。家中有吴伯照看，府里上下也都是老人，不会出岔子。”

　　徐仪点头：“我在京中留了几个得用的人手，若有什么急事，大哥可以去找曹国夫人。我和母亲已经提前拜托过了，她那边定会帮衬。”

　　“这些我都晓得。”徐辉祖担忧的道，“我身在京城，常伴太子左右，不会有什么岔子的,何必这般兴师动众。”

　　“总归是有备无患。”徐仪笑了笑，又转向沐春，“对了，沐春你的生辰礼我已经让人送去府上了。出嫁之后，不便亲自去赴宴，但礼数总不能忘。”

　　沐春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王妃有心了。”

　　朱棣接过话头：“别怪仪儿迟了些时候,她特意托我去寻能工巧匠,打造了一柄宝剑，前前后后费了不少功夫。”

　　沐春喉头滚动，半晌才道：“多谢。”

　　李景隆眼珠转了转，打趣道：“沐兄这福气，四嫂亲自张罗的礼物，可不多见。”

　　朱橚却催促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启程了。”

　　徐仪又嘱咐了几句家中的事，这才上了马车。朱棣翻身上马，朱橚也骑上了自己的坐骑。护卫们列队待发，旌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一路顺风！”李景隆挥着扇子。

　　沐春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城门外的官道上。

　　凤阳城外，七月的风已经带着暑气。徐仪下了马车，抬头望去，但见城墙高耸，黄土夯筑，比应天城的青砖城墙多了几分苍凉。

　　这里是陛下的龙兴之地,却远不如应天繁华。城中百姓大多务农,街市也显得冷清。

　　朱棣走了过来：“这里条件简陋，你且先忍耐些日子。”

　　徐仪摇头：“无妨。”

　　这里比寻常百姓的住处已经好很多了。他们暂住的宅子是当地官府腾出来的，虽不算宽敞，倒也干净整洁。徐仪安顿好行李，便开始琢磨起如何打理这个临时的家。

　　朱棣每日天不亮就去校场练兵。徐仪起得也早，常常在他出门前，亲自下厨为他准备早饭，让他吃饱了再走。

　　“你不必起这么早。”朱棣接过碗，声音里带着几分心疼。

　　“习惯了便好。”徐仪替他整理衣襟，“小心些，不要受伤。”

　　朱棣看着她，眼神柔和：“嗯。”

　　徐仪在凤阳的头几日，主要用来熟悉环境。她带着素秋和疏绣走遍了燕山护卫家属居住的区域，那些房舍依山而建，密密匝匝，家家户户门前都晒着衣裳，烟火气十足。

　　她先去拜访了几位年长的军官家眷，送上些布匹、茶叶之类的物什。那些妇人起初还有些拘谨，见徐仪态度和蔼，说话也不摆架子，渐渐地便放松下来。

　　“王妃殿下，您这般屈尊降贵，我们可真是受宠若惊。”一位年约四十的妇人说道，她是朱棣手下一名百户的妻子。

　　徐仪笑道：“都是一家人，何来屈尊之说？我的夫君带着你们家男人练兵，我自然也要照顾好你们。日后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来寻我。”

　　那些妇人听了，心中自是感念。她们的丈夫在外征战，她们在家中不仅要操持农事、纺织缝补，还要照料老小，本就艰辛。如今得王妃这般体恤，自然感激不尽。

　　从那之后，徐仪便时常往这些家属住处跑。她会记下每个立功或负伤将士的名字，记下他们家中的情况——谁家有老母需要照顾，谁家有幼子待养，谁家媳妇正怀着身孕。

　　这日，徐仪提着一篮子肉和鸡蛋，去探望一位名叫王勇的士兵家属。王勇前些日子在演练中伤了腿，正在养伤。

　　“王嫂子在家吗？”徐仪在门外唤道。

　　里面传来匆忙的脚步声，门开了，一个面容憔悴的年轻妇人探出头来，见是徐仪，忙福了福身：“王妃殿下，您怎么来了？”

　　“听说王大哥的腿伤还没好利索，我来瞧瞧。”徐仪走进屋，将篮子放在桌上，“这是些鸡蛋和肉，你给他炖了补补身子。”

　　王嫂子眼圈一红：“娘娘，您这……”

　　徐仪拍拍她的手，“王大哥在练兵场上受的伤，也算是为王爷出力了。”

　　王嫂子一听这话，登时红了眼眶，跪在地上：“王妃,不是我们家男人不争气，实在是这伤养得久了，家中那头老牛前几日病了，请郎中瞧过，说是要好生调养。可这牛要是养不好，入秋就没法翻地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王嫂子独力支撑这些时日，早已心力交瘁。

　　徐仪连忙扶起她,温声道:“王嫂子快起来，你夫君是为王府才受的伤，是我来的晚了，至今才知你的艰难。”

　　她当即吩咐身边的丫鬟,去取了二十两银子和一些米面,又留下话:“好生养伤,莫要着急。等伤好了,自然还能上阵。明日再我让人送些草药过来，你按方子喂你家那牛。另外，若实在不行，我再寻一头健壮的牛给你们换上。”

　　王嫂子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地道谢。

　　徐仪从王家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

　　路上遇到几个刚从田里回来的农人，他们扛着锄头，见是王妃仪驾，皆恭敬退至道旁。徐仪含笑颔首，神色温煦，全无王妃架子。

　　这些日子在凤阳，虽然没有应天城的繁华热闹，却让她觉得踏实。她记住了那些将士的名字，记住了他们家人的面容，记住了每一个需要帮助的细节。

　　夜里，朱棣回来时，浑身都是汗味。徐仪早已备好了热水，让他沐浴更衣。

　　“今日如何？”朱棣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问道。

　　“去看了王勇，他家里那头牛病了，我让人送了些草药过去。”徐仪一边说，一边翻开今日王府的账本，“还去了李铁家，他媳妇快要生了，我让人找好了产婆，又准备好补品。”

　　朱棣停下动作，看着她：“你倒是把这些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们都是跟着你的人，我自然要上心。”徐仪头也不抬的说。

　　朱棣的眼神深邃，在她身旁坐下：“仪儿，你这般待他们，他们会记得的。”

　　“我不图他们记得。”徐仪这才含笑看他，“只是觉得，这本我该做的。况且与她们相处，远比应对应天城里那些心思九转的贵人要轻松自在。”

　　她们要的很简单，所求不过温饱安宁，徐仪也就不必费心揣度周旋，白费许多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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