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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帝国(七十五)脱变》
安葬了那对焦黑的祖孙,黄土掩盖了最后的惨状,黄崇徽一路沉默,脚步虚浮,眼神空洞地望着脚下泥泞的路。
耶律康牵着马,与他并肩而行,刻意放缓了步子,东拉西扯地说些塞外风物、长安轶闻,试图驱散那沉重的死寂。
黄崇徽偶尔应和几声,声音干涩,那份强压下,不停地自责道:“若非我执意……是我……是我害了他们……” 黄崇徽嘴唇翕动,反复低语着这几句,像念着无法解脱的咒文。
日头西斜,未时二刻。耶律康望见前方路边挑着一面褪色的酒旗,一座看似干净宽敞的客栈立在道旁。
“崇徽兄,无论如何,先填饱肚子再赶路!” 他不由分说,半劝半拉,硬是将失魂落魄的黄崇徽拽了进去。
客栈大堂空旷,唯有一桌坐着六七人,皆是粗布短打、筋骨虬结的民夫力工模样,正漫不经心地扒拉着粗粝饭食。黄崇徽目光扫过,忽地定在其中一人脸上,黯淡的眼眸里竟意外地迸出一丝微光:“钱……钱秀?”
那被唤作钱秀的汉子闻声抬头,看清黄崇徽,脸上立刻堆起热络的惊喜:“哎呀!崇徽兄!是你啊!真是他乡遇故知!” 他起身快步迎上,大力拍着黄崇徽的肩膀,那份乡音和热情,仿佛一道微弱的光,暂时刺破了黄崇徽心头的阴云。
黄崇徽勉强挤出笑容,介绍道:“这位是李康李兄,行商的朋友。” 钱秀的目光立刻转向耶律康,那热情的笑容未变,眼底却闪过一丝极快、极深的审视,如同鹰隼掠过猎物。他迅速上下打量耶律康,尤其在听到“商贾”二字时,那目光更是粘稠地在他一身质料上乘的锦绣衣裳上停留了片刻。同一桌那几人,也几乎同时停下了咀嚼,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注在耶律康身上,带着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掂量和贪婪。
耶律康心头警铃微作,但转念一想,同乡跑江湖的,身上带些草莽匪气也属寻常。他压下那丝异样,面上维持着商贾的圆融,拱手还礼。
钱秀热情地拉他们入座,招呼店家添碗筷酒菜。几杯劣质茶水下肚,钱秀更是豪气地一拍桌子:“掌柜的,来一壶上好的烧刀子!今日重逢崇徽兄,还有这位李掌柜,定要痛饮几杯!” 黄崇徽本欲推辞,架不住钱秀的“盛情”和耶律康希望他借酒稍解郁结的眼神,便也点头应了。
那浑浊的烈酒甫一入口,一股辛辣直冲喉管。然而不过片刻,黄崇徽和耶律康同时感到四肢百骸的力量如同退潮般飞速流逝!一股沉重的麻痹感瞬间攫住全身,眼前景物开始旋转模糊,手中杯盏“啪嗒”坠地碎裂。
“噗通!”“噗通!” 两人如同被抽去骨头的泥偶,软绵绵地从凳子上滑落,瘫倒在地。
钱秀脸上那热络的“同乡情谊”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毒蛇般的阴冷和得意。他蹲下身,用粗糙的手指拍了拍黄崇徽的脸颊,声音带着刺耳的奸笑:“崇徽兄,对不住啦!这世道,光靠卖力气可活不了人!你这朋友,” 他贪婪的目光扫过耶律康,“一看就是头肥羊!兄弟们,搜!值钱的,一个铜板都别放过!”
黄崇徽心沉入冰窟,绝望如潮水般淹没了他。他竟将豺狼当成了故交!就在此时,客栈门口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和官靴踏地的声响。五名身着府衙皂隶公服、腰挎横刀的捕快闯了进来!
“救命!官爷救命!他们是强……” 黄崇徽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用尽残存的力气嘶声呼救。
话音未落,为首的捕快头子已大步走到近前,非但没有制止,反而抬起沾满泥泞的官靴,对着瘫软的黄崇徽和耶律康就是狠狠几脚踹去!“聒噪!” 他啐了一口,转向钱秀时,脸上竟堆起熟稔的笑容:“钱老弟,生意不错啊?这趟‘货’看着挺肥?”
钱秀谄媚地凑上前,熟练地从怀里掏出几枚沉甸甸的银锭,不由分说便塞进捕快头子手里:“托刘头儿的福!一点小意思,给兄弟们喝茶!这俩,一个穷酸书生,一个外地的阔商,正好!”
黄崇徽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灭,眼前发黑,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身边的耶律康,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愧疚和绝望:“李兄……是我……是我害了你……我求你……放过他……我的命,你们拿去……” 声音微弱如蚊蚋。
钱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蹲在耶律康旁边,抽出腰间的剔骨尖刀,寒光在他脸上跳跃:“放过他?放过了他,老子放不过自己!瞧瞧这身行头,家里得多趁钱?剁了你们手指头,再拿点贴身信物,还怕你家里人不乖乖送银子来?至于你们嘛……” 他狞笑着,刀尖在两人脖颈间比划,“正好给后厨添点新鲜肉馅儿!”
冰冷的刀锋触感传来,死亡的腥气瞬间扼住了咽喉。黄崇徽闭上眼睛,万念俱灰,只剩对耶律康无尽的歉意。
就在几名匪徒狞笑着举起手中明晃晃的钢刀,欲要劈落的刹那——
“哐——!!!”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平地惊雷!一张沉重的榆木方桌挟着万钧之力,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投掷,呼啸着狠狠砸向举刀的匪徒!骨碎筋折的恐怖声响中,一人当场被砸得血肉模糊,气绝身亡!
变故陡生!所有匪徒和那捕快头子惊骇欲绝地转身!
门口,不知何时已幽灵般矗立着十道身影!清一色的契丹武士劲装,面容冷硬如铁,眼神锐利如鹰。为首一人手中,一条乌黑油亮的长长马鞭如同毒龙般甩出!
“呜——啪!”
鞭影破空,快得只余残影!瞬间便缠住了离门口最近的三个匪徒脖颈!那武士手腕猛地一抖一拉,三人如同被无形巨力扯动的木偶,惨叫着被凌空拽飞,狠狠摔在客栈门外的泥地上!
未等他们挣扎爬起,三道雪亮的刀光如同冷月划破昏暗!三颗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表情,骨碌碌滚落尘埃!
剩下的匪徒和那捕快头子,吓得魂飞魄散,腿肚子转筋!钱秀更是面无人色,一屁股瘫坐在地,□□瞬间湿透。
十名契丹武士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动作整齐划一,右手抚胸,朝着瘫倒在地的耶律康深深鞠躬,齐声低喝,声震屋瓦:“耶律那颜!” 随即,呛啷啷一片利刃出鞘声,如同十道索命的闪电,扑入魂飞魄散的匪群!
仅仅几个呼吸,除了瘫软如泥、抖若筛糠的钱秀和那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同样湿漉漉的捕快头子,其余匪徒已尽数没了气息。
服过解药,黄崇徽挣扎着撑起上半身。他看着眼前这修罗地狱般的景象,目光缓缓移向地上那两个抖成一团、涕泪横流、不停磕头求饶的身影——钱秀和刘捕头……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无边绝望、被彻底背叛的愤怒、以及对这污浊世道刻骨恨意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心中所有的堤坝!
“呵……呵呵呵……” 低沉的、压抑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如同砂纸摩擦。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黄崇徽猛地从地上弹起,状若疯魔!他踉跄着扑向一名契丹武士,在对方冰冷的注视下,一把夺过了他手中那柄还在滴血的弯刀!
“崇徽兄!” 耶律康已能勉强站起,见状急呼。
黄崇徽充耳不闻!他双眼赤红,布满血丝,脸上是扭曲到极致的狂笑!他高举着沉重的弯刀,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一步步走向地上瘫软的钱秀和刘捕头!
“恶人!都该死!都该死啊——!!!”
刀光,带着凄厉的破风声,狠狠劈向钱秀,每一刀落下,都伴随着他野兽般的狂笑和嘶吼:“该死!该死!都该死!”
刘捕头吓得屎尿齐流,想爬开,却被黄崇徽一脚踩住脊背,刀锋同样毫不留情地落下!
“崇徽兄!够了!够了!人已经死了!” 耶律康看着那血腥残忍到令人作呕的场景,胃里翻江倒海,厉声喝止。
黄崇徽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来,冲着耶律康,露出了一个巨大而诡异的、纯粹到极致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无边无际的疯狂、毁灭和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满足。
眼前这个刚刚还并肩同行的书生,此刻在他眼中,已化作了预言中那踏着血海狂笑的修罗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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