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囚夏

　　高二时光转瞬即逝，谈尧的名字渐渐成了年级排名栏的常客，稳稳地挤在百名以内。

　　这名字初上红榜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毕竟这可是挂着打架逃课标签的差生，可后来成绩单上总有他的一席之地，名次还慢慢往前挪，大家才终于承认：一中校霸是彻底改邪归正。

　　四季更替，转眼到了高三最后一学期。学校从高三起就没再换过班，四月的风已经褪尽了初春的潮冷，渐渐带上了躁热的劲头。

　　教室里的倒计时数字一天天减少，风扇开始慢悠悠地运转，刚亮透的晨光里，粉笔灰轻轻飘浮。课桌上题卷笔记堆成小山，甚至连课间都没了往日喧闹，四面传来的书写声犹如一根绷紧的线，将空气都拽紧了。

　　晚自习时，小团体几人各有节奏，谈尧撑着下巴看题，时不时皱眉停顿，在草稿纸上理着思路。

　　谢书衍游刃有余，刷题量却依旧惊人，看上去是把做题当成打发时间的道具。

　　夏奈一边自己复习，一边不耐烦地给陈嘉南圈划重点。

　　周亦哲转着笔，偶尔百无聊赖地逗程橙两句。她总被突然打断，紧张地抬眼望一下，又赶紧低下头接着写。

　　直到周四放学，

　　陈嘉南累成一摊泥，鬼哭狼嚎地撺掇大家翘晚自习。没想到竟全票纵容，紧绷的神经总算得到短暂缓解。他们当即决定，先去商场吃顿好的，再看场电影，把积攒的疲惫全丢掉。

　　商场顶层的中餐厅里，暖黄灯光漫下来，裹着几分惬意。

　　陈嘉南咬着吸管，眉飞色舞地笑：“这次周测，我感觉能冲进班级前十五了！”

　　夏奈瞥他一眼：“你平时少扯两句废话，都能多考二十分。”

　　谈尧低头划着手机，忽然用膝盖撞了下旁边的人，“喂，这题。”

　　谢书衍扫了眼屏幕，微倾过身，声音带着惯有的冷漠，却透着对谈尧独一份的耐心。

　　“尧哥，你这学期是真拼啊…”陈嘉南咂咂嘴，试探着问，“目标该不会是京大吧？”

　　谈尧头也不抬，嗯了一声。

　　“京大的录取线好像是700吧？”陈嘉南说，“尧哥你超过了啊。”

　　谈尧没再理他，

　　夏奈瞥了陈嘉南一眼，“京大的门槛不是分数线，是选拔名额。”

　　“那是得多恐怖的竞争力…”

　　陈嘉南想了想自己的分数，蔫蔫地摇了摇头，“我还是不做梦了。”

　　他转脸看向另一边：“奈姐，你想好报哪所大学了？”

　　夏奈顿了顿，说：“还没。”

　　“家长今天没查岗？” 周亦哲靠在椅背上，目光扫过对面安静喝果汁的程橙，

　　程橙手指微微收紧，“她明天才回来。”

　　周亦哲挑了下眉，没再多问。

　　电影院检票口排着长队，炽亮的灯光漫过攒动的人潮，四周荧幕正轮播着五花八门的预告片，特效光影明灭闪烁。

　　程橙站在队伍中间，指尖在通话界面悬了两秒，才按灭屏幕，几乎就在挂断的刹那，身后突然炸响一声尖锐的叫喊，狠狠刺破周遭的喧闹。

　　她指节攥紧手机，猛地回头。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蹿上头皮。

　　钟茜踩着高跟鞋，长裙下摆跟着动作晃动，冰冷的脸色覆着层寒霜。

　　她几步上前，一把拽过程橙的手腕将人拖过去，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之前，一记清脆的耳光已经骤然炸响在空气里。

　　程橙被打得偏过头，半边脸颊如火燎过，强烈的耳鸣直击大脑神经。

　　所有人愣住了。

　　陈嘉南瞪大眼睛，条件反射般蹦出句：“卧槽！”

　　夏奈往前挪了半步，伸出手想把程橙拽回来，对方却纹丝不动。

　　谈尧皱眉，手在身侧无意识地蜷了下。而谢书衍只是眼皮轻抬，神色携着点不耐。

　　周亦哲僵硬的手指虚握成拳，目光定在程橙脸上，眼神随即沉了下去。

　　钟茜的声音又冷又厉：“这就是你跟我说的上晚自习？”

　　她目光扫过眼前这群人，怒火中烧：“我看你就是跟他们学坏了，竟然还会说谎！”

　　程橙眼眶发热，水汽已经涌了上来，“妈…你不是明天回…”

　　“我不提前回来，你还不得翻天。”钟茜攥紧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掐出淤青，“要不是我在你手机里装了定位，还不知道你要怎么骗我。”

　　“你真是疯了，不好好学习，跟这些人浪费时间。”

　　周亦哲指节攥得发白，忍着没吭声。

　　“妈，”程橙手抖得厉害，声音发颤：“你别这么说我的朋友。”

　　“你还化了妆？”钟茜犀利的目光从下至上，突然一把扯下程橙头上的卡通发夹，塑料夹子在地面砸出裂痕。

　　“打扮成这副样子，究竟给谁看？”

　　程橙的头发松松散散滑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她低着头，一声不吭，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指悄悄蜷缩起来，攥住了校服衣角。

　　“她只是涂了口红而已，”夏奈忍不住出声，“您的想法未免太极端了！”

　　钟茜瞥了眼夏奈，冷笑道：“程橙可跟你不一样。”

　　话音刚落，她的目光缓缓便扫过在场的人，视线忽然停在周亦哲脸上。

　　少年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双盯着她的眼睛里，某种按捺不住的怒意几乎要溢出来。

　　钟茜眼皮一跳，敏锐地眯起眼，声音陡然拔高：“你不会还早恋吧？”

　　程橙脸色瞬间煞白：“我没有！”

　　她声音又慌又急，似乎还带着点被戳中心事的恐惧。

　　周围的目光密密麻麻地凝聚过来，窃窃私语声像水面荡开的涟漪，越圈越大。

　　“阿姨，”周亦哲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字字清晰，“我们只是来看场电影，平时都在好好学习。”

　　“程橙的成绩一直很稳定，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谈尧和陈嘉南都扫了眼周亦哲，似乎从没见过他这副表情。

　　“学习？”钟茜冷笑一声，语气鄙夷，“你们这种游手好闲的学生，能学出什么名堂？”

　　程橙的眼泪争先恐后地砸下来，她慌忙攥住钟茜的胳膊，“妈，求你别说了…我跟你回家。”

　　“从现在开始，你们都离程橙远点！她不需要朋友。”钟茜冷着脸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拽着程橙往外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精准刺在每个人的耳膜里。

　　“班长也太可怜了吧…”陈嘉南愤愤不平。

　　周亦哲站在原地没动，眼底一片暗沉，完全没了平日散漫的气息。

　　夏奈抿着唇，目光落在程橙踉跄的背影，下意识地攥紧了电影票。

　　另外两人都没作声。方才轻松惬意的气氛被撕得四分五裂，谁也没了看电影的兴致，最后只是无声地散了场。

　　回去的车上，压抑的沉默像一团浓重的雾霭，在后座那点方寸之地慢慢弥漫。

　　谈尧靠着座椅，侧脸隐在窗外飞掠的霓虹光影里，脑袋里的思绪乱七八糟的。

　　今晚的事让他心里涌起纠结矛盾的焦躁。谢书衍给了他人生第一份爱，对方强势搅乱他日复一日的颓败，拽着他往前走，也让他变得越来越贪心。从最初的遵循本能，到如今的失落与不安，他愈发清晰地意识到这份感情对自己有多重要。

　　谈尧发呆半晌，才轻轻喊了声：“谢书衍。”

　　“如果，你家里人发现我们…”

　　他顿了顿，视线依旧没从窗外收回来，声音却压得更低，带着几分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是不是也会这样？”

　　让我别靠近你。

　　谢书衍侧目而视，目光落在他绷紧的下颌弧线，“他们没这么疯。”

　　“你想象力不用太丰富。”

　　谈尧冷着脸没接话，手掌撑着下巴，眼神放得很远，也不知道在眺望什么。

　　谢书衍今晚才发觉，谈尧的自卑和敏感比他想象中还要难解，固执，冷硬又脆弱。

　　他看了对方两秒，忽然将掌心朝上摊开，“手给我。”

　　谈尧垂眼扫了下，没动。

　　“我们之间不会发生这种事。”谢书衍的声音很淡，却肯定。

　　等长大些，

　　等足够强大，

　　他就能真正握住自由。

　　谢书衍凝视着谈尧说：“剩下的时间，好好学。”

　　谈尧终于转过头，对上那双眼睛。沉默在两人之间转了个圈，他指尖动了动，还是慢吞吞地把手放了上去。

　　下一秒，谢书衍的手指收拢，将他整只手牢牢扣住。

　　那微凉的触感顺着指缝漫上来，像电流般窜进血液，一路烧进心脏，变得异常滚烫。

　　谈尧忽然回过神，才想起这片小小空间里，还有第三个人在。

　　谈尧下意识想抽回来，却被攥得更紧，带着点不容挣脱的力道。

　　他皱眉，“松手。”

　　前座的司机正透过后视镜悄悄打量，目光刚扫到两人交握的手上，谢书衍便抬眼望了过去。

　　那眼神平静而警示。

　　司机浑身一僵，立刻收回视线，全神贯注地开车，再不敢多看一眼。

　　谈尧面色冷硬，指节却轻轻抵在谢书衍的掌心里，触感清晰得让人心头发麻。

　　谢书衍的拇指在他紧绷的手背上缓缓摩挲过去，像在安抚，又像在无声地宣告什么。

　　谈尧呼吸微滞，心跳声在胸腔里剧烈震动。

　　明明更亲密的事都做过，可偏偏是这种细微的触碰，总能让他连呼吸都变得不自在。

　　掌心的温度逐渐交融，刚才那点不安，在这一刻又暂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谈尧别过脸，视线重新落回窗外，可指节却再没挣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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