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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碎片
第七十五章
叶自闲打了个冷颤。
头顶的冰层寒气四溢,掌中收了法,冰晶正在消融。
他稍稍挪了挪步子,墨黑的波纹无声的荡去很远的地方,怨气的呜咽几不可闻,灵剑亮白的气焰捧着他。
广袤的黑暗,他是唯一的光点。
太安静了。
没有风,没有气息,没有奴牲没有对手。
藏起来了。
他稍有犹豫,长叹一气,摸了摸脸上的血痕,缓缓闭上眼,屏息,亲手拨开心底某处的一扇门,逼退潜意识因恐惧而产生的逃避,回到烧过百年的火场。
他因为信任走进那间房。
他看见那道门合上时地面不断收窄的光束,直到许久之后恨意才蔓延出一地血红。
焰苗骨朵般绽开,芯如金,瓣似血,一点点染上雪白的袍脚。
衣料在卷曲,灼热在攀爬,烧进血络,烫入骨髓,织成一张网束缚逃无可逃的囚徒。
嘶......
疼痛张开深渊巨口吞了他,头疼使他不得不停下来。
眼尾凸起的青筋里,怨恨的酸水在奔腾。
为什么不恨?
为什么不能恨?
叶自闲五指狠狠压着发根,掌根揉得眉心发红,他浑身血液淬了毒,火辣辣的血络绞住心脏,越缠越紧,越紧越疼,越疼越窒息。
为什么全天下唯独我没有资格恨!
灵剑入地,颤颤巍巍地撑起他整个身躯。
他的呼吸撕碎气流,狠狠摇头像要甩掉什么似的。
——如果命运让我成为这世上唯一可以杀死你的人,那么我会让自己成为世上唯一可以救你的人。
叶自闲冷冷地咧嘴。
笑话。
一瞬的分神让他注意到从魂鴟那里借来的怨气已然增强数倍,正朝着某个方向拉出尖尖的角。
清醒一点。
他踉跄地迈开了腿。
谁也救不了谁,他喃喃自语。
这条路太长,地面的黑液藏着暗爪,拖拽、拉扯,使得他脚步沉重。
怨气的反应越发剧烈,焰苗越拉越长,前方有什么东西在强力吸引,或是拉拽。
有几个瞬间他看见自己四分五裂,又或者他已经被撕碎,再生已超过记忆的速度。
——是不是感动到说不出话来?
拇指上的指环相当沉重,他以为辰一清会加上符咒、法阵或者别的什么用以监视。
但什么都没有。
他突然想弄明白这东西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脚下的路由潮湿变得泥泞,再到后来的干涸。
他不记得走了多远,黑暗中似乎有巨蛇在游走,但浓厚的怨气包裹着他,那些活物将他当做同类,视而不见。
他想起那张伟大的脸,想起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就笑了。
灿若星辰?
那是谁发明的词?
他的笑里怜悯、讥讽、嘲弄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温度。
可怜的凡人,不曾见过星辰却妄自居璀璨。
自大的凡人,凭借虚无想象妄言世界本真。
假象!
假象!
黑雾濛濛,他停住脚步,在一颗孤零零的大树脚下。
黑色的树干需数十人合围,黑色的枝桠,黑色的叶,黑色的人形果实长短高低地挂着,肃静,缄默。
“假象无处不在。”他在怨气嘶嘶的低鸣中说:“一场梦罢了。”
灵剑刺入树根并不容易,叶自闲一手握着剑柄,一手全力抵住剑首,煞气躁动,灵气不稳,使得他用尽全力时身体出现了细微的颤抖。
树皮的缝隙透出细微的光亮,枝桠与树叶簌簌的响,哗——哗——
一切都活了过来。
果实们五官喷出亮白的光束,他们咕咕地窃窃私语,好像要成熟了,他们在商量如何庆祝瓜熟蒂落的时刻。
煞气似乎化作无数银针于浑身游走,刺痛遍布全身。
他的头很痛,无数相拥的片段叠加,负罪与愧憾排山倒海,冲击、覆盖、掩埋,他喘不过气来。
面颊的血渍洇开,殷红弥散,金色的痕迹滑过唇角,是熟悉的温度。
“不是这样的!”
叶自闲嘶吼着,面目隐入黑暗,压上全身的力气,灵剑彻底没入树干。
未知的某处,未知的铜镜猝然崩裂。
骨节凸出,布满细伤的手指掐灭一团幽蓝的火焰。
冰封的锁魂阵在瞬间炸成无数碎片,辰一清似刀锋锐利的眼角带着愠怒的气焰抬起来,血红的、晶莹的碎片缓缓漂浮空中。
一道亮光扫过眼底,无数鬼影簇拥着熟悉的身影凭空出现之时,一切碎片变成轻盈的雪片,红白相间,在灿烂的阳光中纷纷扬扬。
辰一清脚下气流炸开,腾空而起,穿过那些虚无的鬼影精准地接住正往下坠的叶自闲。
叶自闲因煞气冲击而凸于额角的黑色筋络尚未散去,回忆的剧痛撕扯着神经,脑海中模糊的轮廓与真实的气息重叠。
他还陷在里面缓不过劲,强撑着精神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却顿在那里。
死亡不会降临,消耗永无止境。
在缓慢地下落过程中,辰一清只是看着他,眉眼乌云笼罩,又相当平静。
最终,叶自闲说:“多亏你的血,看吧,没事。”
不知为何,辰一清的平静让他感到不太妙。
“可惜了,我没见到背后的人。”他极力有事说事,想打断这可怕的沉默:“不过摧毁了奴牲树,回去...”
灵光一闪,辰一清已经端着他站在自家院里。
“再...”
话还是没说完,人已经被封仙脉砸在浮夸的架子床上。
“说...啊!!”
就这短短一个字的间隙,叶自闲衣袍被撕毁褪至腕间绑成死结举过头顶,天旋地转面朝下按在榻上抬不起头,那蛮力向后一扯,手肘咚的一声撞上榻围精雕细琢的木挡,紧接着身后传来三声相当响亮的啪——啪啪——!
后腰之下的皮肤架了火堆似的,火烧火燎的痛。
等他反应过来,羞愧屈辱已经把人碾得浑身通红。他猛地抬起头叫骂:“放肆!辰一清你这个...”
啪啪啪——!
回应他的只有力道更大的巴掌。
叶自闲因为疼痛条件反射地想要蜷起身体,但反折拉拽的双手根本动不了一点,始作俑者堂而皇之地坐在他膝弯,整个人就这样被锁死。
他后背的肌肉紧绷起来是修长的形状,不那么深刻却极其流畅的线条,把满背优雅与力量勾勒得尤其别致。
辰一清长长地呼气,手掌从那后颈开始,沿着凹陷程度刚刚好的脊柱滑.动。
“接着骂啊,辰一清怎么了?”他调笑,带点狠,拇指往缺失肋骨的地方按了下去。
叶自闲闷哼着炸出一身汗,头皮发麻,汗毛竖立,扯着嗓子骂:“你混蛋!胆大包天...”
“哦。”辰一清俯身埋进他发间,热烘烘地说:“那你最好趁我更混蛋之前给出合理的解释。”
腰绳像条死蛇,软塌塌地瘫在他眼前,又突然活了过来,摇摇晃晃地立起身子,吐着湿冷的信子,蓄势待发...
“你疯了是不是?明明说过...”叶自闲对他挣扎起来后背所呈现出的风光毫无察觉,却听到空气被什么东西搅乱了。
“说过,我还说过请你别把我丢来丢去,其中就包括不能把我丢下。你不也没听吗?”
辰一清说:“凭什么要求我听我的,而你不听?”
这肯定不是人话。
“不是要回来说吗?”辰一清说:“回来了,快说啊,为什么不带我去。”
辰一清覆着他刚刚被打过,正火辣辣痛着的地方捏了一把,催道:“快说,不要编故事!”
“你有元神怎么去?”叶自闲嘶嘶抽着气,咬牙切齿的。
这倒是事实,在场的人里,确实只有叶自闲能进入锁魂阵。
非要去也不是不行,元神出窍,肉身用怨气伪装一下也可以。
但来不及。
辰一清蹭蹭他说:“哦。”
“哦你个头啊!”叶自闲急道:“快放开我!”
辰一清非但不放,更使力拽了拽他腕间的死结,攥起掌咬着字问:“石头呢?怎么回事?”
“啊...我...”叶自闲肩胛不住抖动,酸痛得要抽搐起来,微侧过脸,眼中水汽闪动,气势却半点不弱:“我他妈怕你煞气暴动,提前留了仙灵在里面怎么了?做错了吗?”
“皮三元吸饱阳元要变溟鬼根本是突发的!连天天盯着他的吴元都没发现,你怎么提前?”辰一清狠狠道:“要不是我,连皮三元在哪你都不知道,怎么提前的?你说话啊。”
叶自闲根本没办法思考。
他被辰一清捏得死死的,涣散的意识上天入地地乱窜,无论如何也逃不掉,只能把破碎的音节吐进厚厚的被褥里,瓮声瓮气的,又犟又可怜。
“不想说这个?”辰一清咬他紧绷的后颈,前额贴着滚烫的耳廓,心脏在胸腔与他共鸣:“那我们说点别的。”
“小叶,你告诉我。”辰一清的手远没有他的语气那么柔和:“我对你千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你呢?怎么对我的?”
叶自闲陷进万花筒般的世界,五彩缤纷,天旋地转。
“说话啊,要回来说的人是你,现在不说话的也是你。”
七彩的光晕拼出卓越的眉眼傲人的鼻梁,琉璃的光斑叫人移不开眼,他在目眩神迷中沉沦。
“是不是我做得不好?嗯?”
我不知道。他陷在被褥里摇头。
粗糙的指腹摁断流光溢彩的梦,琉璃的碎片是生锈的齿轮,卡顿得世界都开始颤抖。他被迫抬起头,纤长的睫毛结出炫彩的霜花,在雾气里迷蒙。
“要我放开吗?”
他觉得自己糟糕透顶,狼狈至极,一定有一只鬼手按着他急不可耐地点头。
“那就回答我。”
他的眉心酸楚荡漾,太阳穴如针刺般又跳又痛,也没有半点妥协。
“我只向你要过一样东西,就是要你杀了我。”叶自闲扯着干涸的咽喉说:“连这也做不到还敢说千依百顺?”
一声轻而短促的冷哼后,齿轮再度旋转,琉璃万花筒中那张伟大的脸流下银河般闪耀的泪水,掉在虚空中碎成细小的利刃,随着急促的呼吸钻进肉身,颇有技巧地在心头雕出一支揉碎的花朵,扑啦啦地淌着金色的血液。
叶自闲猝不及防。
他好难过啊。
他为什么会难过?
意识的眩光长久地颤动着,激昂着,终于彻底迸裂,秾丽的碎片闪闪发亮,低吟的歌唱娓娓动听,愤怒的魔鬼以歌声为食,月亮溶成剔透的雨滴在黑暗里飘摇,胆小鬼们躲进里面,一个捂着眼,一个捂着耳,红色的风蹑手蹑脚,偏要把他们带给真相瞧一瞧。
“我以为给你充足的灵气你就会走...石头里明明...你为什么...”
叶自闲四肢失去知觉,意识早成水雾不知飘到哪里,又无处不在。粘得发腻的空气里偶尔浮出实在的文字,像是谁的话语刻在墓碑,饱含冷冰冰的浓情蜜意。
嬷姆的犀梳是厌,父亲的鞭子是憎,可至少他们在乎,不是吗?
师父的疼爱是宠,仙尊的放纵是溺,他们也在乎,不是吗?
你呢?
你不在乎。
“我要遵守承诺,也要施以惩罚。”
叶自闲在窒息的闷堵里挣扎,他的手回来了,被死死钉在雕花围板上;煞气早被安抚,意识还在漂浮,有什么东西在血液里翩翩起舞,他好像溺水了。
霜花融化,霜花结晶,霜花泛滥着冲刷脸颊残留的血渍,霜花途径抖动的脖颈滑进深陷的颈窝,霜花融成一汪熠熠星光,摇摇晃晃。
“下次再这样...我绝不放过你...”
黑乎乎的字长满了刺,扎得他太阳穴生疼。他想仔细看看那是些什么刺,可它们却像滴入水中的浓墨,即刻晕开,变成汹涌的激流冲进他干涸到近乎渗血的咽喉,心口剧烈的排斥翻江倒海,他似乎一下回了魂,眩晕、疼痛又快要了他的命。
“错了...都错了...不该是这样...”叶自闲呛咳着说:“你总有一天会如我所愿...”
那只脉搏急速跳动的大手捂住他的嘴,眼里是发了疯的期待、难以抑制的兴奋,紧紧盯住精巧的喉结每一次滑动,甚至忍不住要去亲吻要去舔舐要去啃噬,等到他痛得哼出声来,才用拇指轻而易举地撬开他无力的嘴唇,仔细检查确认,终于满意地说:“不会的。”
你会的,你一定会。叶自闲想。
要修正曾经犯下的错误。
谁来成为那个代价?
他在疯狂给予仙灵又带着掠夺的亲吻中,终于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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