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季以后

　　江知灼刚从学校回来，小巷里没有什么声音。路过某扇窗时，江知灼下意识的抬头看，那窗户紧闭。
　　江知灼知道，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
　　再往前看便看到站在自己家院前的男人，已经被病痛折磨到瘦骨嶙峋，看见江知灼却还是微微一笑， “知灼，爸把公司放下了。”
　　江知灼看着眼前的男人，面色惨白，脸部凹陷，和记忆中的父亲判若两人。他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汗水滑过眼角让视线模糊。
　　良久，他唤：“爸。”
　　“哎。”
　　“出国吧，我陪你治病。”
　　夏季的高气温让全身都湿热，江东景突然觉得释然，听到江知灼那一声“爸”，好像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他还站在远处看着江知灼，看着自己的孩子。好像从他出生开始自己就没怎么真正关心过他，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苦。
　　“你的病，也治。”
　　江知灼再次抬头去看那扇紧闭的窗户，回答：“好。”
　　声音很轻，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大概是因为自己积极配合一切治疗，也因为心里那个执念，江知灼的治疗过程并不曲折。到了第六年，已经完全不需要任何药物的压制。
　　可惜，命运并没有放过江东景。
　　他死在了来到国外的第三年。那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冬天，却比国内冷许多。
　　江知灼踏在雪地上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江东景死前把自己捐给了医学，连骨灰都没有留给自己。
　　八岁前，江东景待自己苛刻，逼自己学设计，又总是看不上自己的作品。
　　八岁时，母亲去世。自己对江东景只剩下无尽的怨念和恨意。
　　八岁后，江东景偶尔来榆城找自己，每一次都很不愉快。
　　十八岁，一切真相席卷而来，父子破冰，自己带着江东景出国，却也只延续了他三年的寿命。
　　二十一岁，江知灼连大学都还没有念完，江东景去世了。从此以后，国内国外，他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江家祖宅那么大，本来也没几个人。到最后，还是只剩下他一个人。
　　下午三点，谢如许沉默了很久，然后抬头，“你车在榆城吗？”
　　叶云树大概知道这人要发疯，“你就是现在开车回去也要八个小时，等你到家已经是年初一，明天早上最早的高铁回去只差十个小时左右。”
　　“等不及，”谢如许说：“我一分钟都等不及。”
　　迫不及待的想要看见他，抱抱他，亲吻他，最好就在下一秒。
　　江知灼不知道，其实谢如许很好哄，把一切亲口告诉他就好。可是他一句都没说。
　　江江被谢如许送到了耿雾那。家里只有江知灼坐在茶几前，餐桌上什么都没有，谢如许没在，江知灼没有再做饭。
　　此刻已经洗漱完了，现在是十一点五十五，还有五分钟就是新年。他在等，他想和谢如许说一声新年快乐。
　　谢如许的电话在十一点五十九进来，江知灼眼睛一亮，没有想到对方会主动拨过来。点了接通，然后听见了那人的声音，有一点急促，
　　“江知灼，我有句话想说。”
　　江知灼就笑让他别急，慢慢说。
　　“我想面对面对你说。”
　　“那等你回来好吗，我在苏州等你。”
　　“不用，”江知灼好像听见电梯的声音，“你开门。”
　　下一瞬，江知灼从沙发上弹起，打开门，看见谢如许站在门前，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从自己还未放下的手机里传来，另一道，就在耳旁。
　　“江知灼，新年快乐。”
　　与此同时，落地窗前大朵的烟花绽放，新的一年到来了。
　　人撞进自己怀里的时候，江知灼竟然忘记回抱。垂着的双手开始颤抖，然后被谢如许牵起来拉回沙发上。
　　看到人在哭，江知灼才回神抬手去擦谢如许的眼泪，“不哭，不哭。”
　　谢如许就按住江知灼的手，头一偏吻了上去。阔别近十年，这个吻，两个人都等待了好久好久。
　　“江知灼，”谢如许轻轻抚上他的脸，“对不起啊，我不知道。我一直都不知道。”
　　江知灼贴上谢如许的手，知晓他大概问了叶云树。
　　“没关系，是我没告诉你。我的错。”
　　可是谢如许哭起来就停不下来，江知灼安慰了他好一会突然想到什么，于是问：“我逗你开心开心好不好？”
　　谢如许就抬头望着他，“什么啊？”
　　“讲个笑话给你听？”江知灼笑了一下吻了吻对方的眼睛，然后说：“你知道山茶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谢如许没忍住，终于破涕为笑。
　　那一年，湖城山间少年无意提起的玩笑话在这一刻形成闭环。江知灼一直都不会安慰人，十七岁的时候喜欢的人交给他一句用来哄人开心的冷笑话。
　　时光荏苒，这个冷笑话被江知灼记了十年，然后在十年后的今天，讲给自己伤心的爱人听。
　　不知道过去多久，仿佛眼泪都哭干了，江知灼问谢如许饿不饿，谢如许点点头说饿，然后看着江知灼起身去厨房。
　　“江知灼新年快乐。”
　　“嗯，谢如许也新年快乐。”
　　“江知灼平平安安。”
　　“谢如许也平平安安。”
　　“别学我说话江知灼。”
　　“好。”
　　感受到腰间被谢如许环住，江知灼抬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别闹。”
　　“江知灼。”
　　“嗯？”
　　“我爱你。”谢如许轻轻咬了一下江知灼的耳朵，“这十年，我恨过你，怨过你。可我一直都在爱你，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江知灼切菜的手顿了一下。
　　“江知灼，我们复合吧。”
　　十年前的所有，我认栽。十年后的今天，我仍然义无反顾。
　　大年初一是个适合拜年的日子，程凤芝打开门看到谢如许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找鸡毛掸打小孩。
　　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念叨：“昨天下午一句话不说就走了，我和你妈在桌前等半天你说你回苏州了，气的你妈当时就要开车去抓你，你…”
　　“外婆，”谢如许把门后面的人扯进玄关，“我把男朋友带回来了。”
　　程凤芝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还没说话就愣住了。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江知灼笑，“程奶奶。”
　　“小江？”程凤芝拨开谢如许去摸江知灼的脸，“是小江吗？是不是小江啊？”
　　“是，我是小江。”
　　楼道里响起杨慧洁的声音，大包小包提在手里，“都堵门口干什么？谢如许你好意思回来？妈你站门口不冷？还有这是…”
　　杨慧洁：“？”
　　此刻江知灼已经转过身来帮杨慧洁接东西，“阿姨好，我是如许男朋友。”
　　“你下一句是不是要说你姓江……”
　　程凤芝听着就十分不爽，拉着江知灼进屋，“甭理她，咱进屋。”
　　谢如许一边笑一边接过杨慧洁手里剩下的东西，进门前被杨慧洁拉了一把，“在一起了？”
　　“不然呢？”
　　杨慧洁叹了口气，半晌才别扭出声：“早说，那我还张罗给你相亲干什么。”
　　谢如许耸耸肩把母亲推进屋，电视机里是重播的联欢晚会，江知灼被派到厨房洗菜，程凤芝拉着谢如许说悄悄话。
　　一边洗好的菜被放到砧板上，江知灼回头看到了杨慧洁。
　　“小灼啊。”
　　江知灼接过菜刀，“阿姨，我来就行。”
　　“是阿姨对不起你。”杨慧洁顿了一会还欲再说，听见江知灼道：“没有。”
　　“阿姨，我的病早就治好了。现在的工作很稳定，有存款，有房子，也有车。”
　　远处有小孩子嬉闹的声音，耳边谢如许和程凤芝的笑声同时响起，江知灼郑重的说：
　　“您可以，很放心的把如许交给我了。”
　　“妈！”谢如许在客厅喊：“让知灼做饭，他弄的好吃！您别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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