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以为好

　　少年身上的香水味扑鼻而来，搭放在肩膀上的手臂沉甸甸的，不属于自己的体温也透过衣服传过来，这样的近距离接触让叶知秋感到陌生，她抿了抿唇，不知道是该怪他突然靠近，还是该谢谢他的体贴。

　　不过，他这么一搅和，她原本心里的那几丝难过彻底淡了，她伸手推了推，垂下眼：“谢谢，但我这会儿已经不想哭了。”

　　林云周纹丝不动，叶知秋只能又伸手推了推，刚想张口说话，孰料脖子里忽地一热，有水珠顺着皮肤淌进了衣领。

　　林云周哭了？

　　叶知秋觉得，这家伙可真是一个爱哭鬼。

　　几分钟后，林云周松开手，不等她看过来，先行掀起衣摆粗鲁地抹了把脸，仗着身高，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声音沉缓有力，坚定道：“叶知秋，你生来就值得被爱。”

　　叶知秋抬眼，对上他红红的眼眶，怔愣了片刻，才迟疑着问出口：“你哭，是因为我？”

　　林云周没有回答是与不是，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巧克力，剥开包装纸喂到她唇边，放轻了声音：“你尝尝，挺甜的。”

　　他不愿说，想来就是了。

　　叶知秋心头软成一片，张开唇，将那颗巧克力含进嘴里，醇厚的甜味充斥着心尖。

　　吃完一颗巧克力，她垂下眼，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回家吧。”

　　到家的时间太晚，叶知秋也没有心情写作业，洗漱后干脆搬了凳子坐在阳台上看月亮，她捂着胸口，感受着心脏的跳动，在想，刚才知道林云周哭是为了她的那一刻，胸腔里疯狂跳动的那颗心，是不是证明自己开始沦陷。

　　可这样是不对的，大家还太小了。

　　她也不该动心，时间和地点都不对。

　　倒扣在怀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叶知秋回过神，解锁屏幕，是林云周，他问她：【你怎么还不睡？】

　　叶知秋起身，将家里的灯关掉，借着月光躺回椅子上，回消息给他：【嗯，现在就睡，晚安】

　　第二天上午恰巧有化学课，一班的同学原本都等着看好戏，没想到进门代课的是三班和四班的化学老师，这让一众想吃瓜的学生纷纷失了兴致。

　　重点班的学习进度与普通班不同，好在因着临近暑假，整个课本早已讲完，只剩下查漏补缺巩固知识点，代课老师稍微讲解了一下，就让大家自习。

　　下课铃声响起，老师一走，教室里就窃窃私语起来，同学们都在揣测化学老师会有什么处分，孟辉川拆开一包鱿鱼丝递过来：“来来来，尝尝这个。”

　　叶知秋回身，捏了几条，好奇道：“你不是不喜欢吃这种零食吗？”

　　“就突然觉得也该换换口味了。”

　　林安然也伸手取了点儿，毫不顾忌地拆同桌的老底：“他这是佩服你，知道你喜欢吃零食，特意买来给你尝尝的。”

　　孟辉川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笑得腼腆：“我看你跟那群男生打架，觉得你挺牛的。”

　　林云周放下手中的圆珠笔，将写完的作业收起来，淡淡道：“是啊，胆子特别大。”

　　叶知秋想到他叫自己叶大胆的事情，本想回嘴，又想到毕竟是他帮了自己，而且思及昨天晚上的辗转反侧，默默住了口，转向对孟辉川道：“没事，你以后被人欺负了，我也可以去帮忙。”

　　林云周心里不是滋味，低低地哼了一声，故意唱反调：“如果班里同学都被欺负了呢？”

　　“你能不能盼我们点儿好？”林安然没好气地接了句话。

　　林云周一哽，被她堵得说不出话。

　　叶知秋低头，掩住自己脸上的笑容，生怕他看出自己的幸灾乐祸。

　　五月的月考如期进行，叶知秋早上一进考场，江楚兴就踢了踢她的凳子：“上次打架还挺酷啊。”

　　算下来已经打了好几次交道，叶知秋不好冷脸，淡淡道：“过奖了。”

　　江楚兴趴在桌面上，打量她两眼，压着嗓子神秘兮兮地问：“你知道赵继德怎么样了吗？”

　　叶知秋摇头，自从事发，他再也没来过学校，化学课由其他老师代任，郑基业和沈昌国这段日子的脸色又难看得紧，她还真不敢去打听什么。

　　“你知道？”

　　江楚兴得意地挑起眉头，骄纵地不可一世：“我当然知道，你请我吃饭，我就告诉你。”

　　叶知秋冷笑一声，当着他的面翻了个白眼，面无表情道：“哦，那我不想知道了。”

　　“哎，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好奇？”

　　叶知秋回身坐好，打开笔袋，找出自己常用的几支笔提前做准备，不理他。

　　“你那天泼人的蛋花汤还是从我餐盘里抢走的呢，这么快就翻脸无情了？”

　　叶知秋皱眉，她当时只顾着打架，倒是没注意到这个，扭过头，扫他两眼，还是不信：“真是你的？”

　　“嗯，比真金还真，我当时还给你加油喝彩了呢，够意思吧。”

　　“哦，那就当做是你抄我答案的回报了吧，咱们两清。”

　　江楚兴见她不上钩，撇了撇嘴，小声嘟囔：“没意思。”

　　叶知秋无奈摇头，他这人倒也不坏，就是喜欢四下招惹，要是放在古代，就是标准的纨绔子弟。

　　因为一中将要作为高考考场，月考后的两天假期被取消，叶知秋将整个学期的卷子整理出来，打算带回家留作暑假巩固知识点用。

　　林云周这段日子常住清山园不说，更是连电动车都懒得骑，每天放学都要找她蹭车。他伸手抱过那一摞卷子，啧啧称奇：“大家的时间明明都是一样的，你怎么能写这么多？”

　　叶知秋叹了口气：“没办法，勤能补拙，笨鸟先飞。”

　　林云周不高兴了，斜眼过来：“我怎么觉得你在内涵我？”

　　叶知秋想到很久之前，他控诉自己在超市里内涵他体虚，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点头：“嗯，你的感觉没错。”

　　林云周哼了一声，将怀里的卷子甩了甩，又将脚下的步子踩得噔噔响，一下子就蹿到了她前面，走出老远。

　　叶知秋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勾起唇角，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星星寥寥可数，也只有那么几颗耀眼夺目，她缓下步子，仰着头边走边看。

　　然后就遭了报应，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走偏了路，一下撞上了公告栏前的石塑。

　　叶知秋倒吸着冷气，揉了揉额头，余光见几步之外的人正咬着唇偷笑，赶忙拍拍身上的灰，小跑着上前，满脸的若无其事：“很晚了，赶紧走吧。”

　　“过几天放假你要干嘛？”

　　“怎么了？”

　　“要不要去看电影？”

　　这话说出口，林云周不由心怀忐忑，毕竟因为这个，他们之前还‘吵过架’。

　　嗯，那也算吵架吧。

　　她不会拒绝他第二次吧？

　　叶知秋也想到了上次的事情，犹豫了片刻，又想到自己上一次进电影院还是一年前，于是点点头：“好啊。”

　　这份惊喜来得太过突然，林云周飘忽不定的心一时静不下来，咧嘴傻笑：“好啊。”

　　叶知秋将电动车推出车棚，抬眼对上他喜悦的眼神和满脸的笑意，呼吸微顿，随即低头避开他的视线，擦了擦座椅，镇定道：“上车吧。”

　　直到在楼梯口告别，林云周脸上的笑容都没落下来，叶知秋隐隐察觉事情的不可控，只能尽力稳住自己的心态。

　　等进了家门，连包都等不及卸下，先去卫生间洗了把冷水脸，兜头的冷水才让她冷静下来。

　　叶知秋心想，这都是林云周的错，因为他太幼稚，自己也被他传染了，连带着幼稚起来。

　　高考前一天，大家要把教室空出来，叶知秋将课本塞进柜子里，又低头看了眼满满当当的书箱，有些发愁，这些倒是可以搬回家，但搬来搬去也太麻烦了。

　　林云周将东西一股脑塞进柜子里，看她站着不动，凑过来问：“怎么了？”

　　“东西太多了，我在想要不要搬回家。”

　　沈知意抱着自己的一摞书过来，看了眼那堆课本，伸手拍了拍：“我这里还可以放一点儿，咱俩挤一挤呗。”

　　庄雨眠和赵新月也从后面过来，笑着道：“我们这里也能放一点儿。”

　　一箱子书拼拼凑凑地放进同学们的柜子里，林云周将最后几本小册子塞进自己的书柜，锁好之后将钥匙塞进书包，见叶知秋还在跟沈知意说话，顺手拎着她的书包上前：“我们走吧。”

　　叶知秋接过书包，拉着沈知意一起下楼，她们约好了，晚上去她家睡，有些事情也该交待清楚了。

　　洗漱过后，两人并肩躺在床上，叶知秋想了想，按掉床头灯，跟沈知意说关于化学老师那件事的始末。

　　“叶知秋，你干嘛瞒着我？”沈知意不满地撞了下她的肩膀，当时她两眼一抹黑，完全搞不清状况，还是庄雨眠告诉她要怎么办。

　　叶知秋伸手揉了揉，无奈道：“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我想着，只要我学习成绩保持住，学校怎么也不会开除，顶多一个记过处分，你行吗？”

　　沈知意顿时泄了气，她还真不行，别看家里平时宠她，但如果闯了大祸，她也得脱一层皮。

　　“你跟林云周现在是怎么回事？”

　　叶知秋将身子往下滑了滑，换了个背对她的姿势躺着，试图蒙混过关：“就那样吧，我们是同桌。”

　　“你别转移话题，我看出来了，你俩有猫腻。”

　　“没有，我们只是朋友。”

　　“嘿嘿，叶知秋，露馅了吧，你之前还说他顶多算半个朋友，这么快就成朋友啦？”沈知意趴过来，靠在她肩膀上蹭了蹭，大有她不说实话就不放过她的架势。

　　“你赶紧说，不然我就去林云周那打探消息了。”

　　叶知秋抱紧被子躲过她的袭击，更怕她从林云周那边知道点什么不知道的消息，只能将她推开一点距离，清了清嗓子：“你先躺好，我就跟你说。”

　　沈知意兴奋起来，赶紧卷着被子躺回原来的位置，又将被蹭乱的被子抚平，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就是林云周跟我表白了。”叶知秋还没说完这句话，已经有先见之明地捂住沈知意的嘴，将她将要出口的尖叫声压制了回去。

　　沈知意呜呜两声，亮晶晶的眼神透着月色传过来，脸上满是听到八卦的兴奋，晃了晃好友的肩膀：“我就说吧，他就是喜欢你，我就说自己不可能看错。”

　　“那现在呢，现在呢，你们怎么样了。”

　　叶知秋看着天花板，叹了口气：“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啊，你自己的事情怎么心里不清楚？”

　　“我拒绝了他，现在也说不上来。”叶知秋苦恼地摸了摸鼻子，又翻了个身：“很难描述这种感觉，因为这件事，我发现自己对情感缺乏分辨，或者说缺乏接纳能力。”

　　叶知秋从枕边捞起抱枕，遮住自己的脸，寂静的室内，响起她淡淡的声音：“我在学着探索自我，却发现有些问题怎么都想不明白，爱情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喜欢就要在一起呢不能当一辈子好朋友吗？”

　　“你跟那谁谈恋爱的时候心情是怎样的？”

　　沈知意趴在她肩头差点笑断了气，她没想到，叶知秋这么聪明的人竟然会搞不懂什么是感情。

　　她不忍看好友苦恼，尝试着引导她：“你看见林云周的时候心情怎样？”

　　“跟看见同学们一样，不过林云周有点幼稚，把他当小学生哄就差不多。”

　　“那种特别开心，心跳加速的感觉呢？”

　　叶知秋想到那几次的心跳失序，又觉得这是偶尔才有的感觉，犹豫着回答：“没有，好像没有吧？我们天天见面，每天心情都一样啊？”

　　沈知意傻了眼，噗通一下将自己摔进被子里，瓮声道：“你没救了，你就是个木头。”

　　“不过，他约我明天下午看电影来着。”

　　“嗯？”沈知意被重新激活，扑腾过来，激动地催她：“看什么？明天下午？”

　　“嗯，不知道看什么，我没问。”

　　沈知意爬起来，跨过她身上就要下床，叶知秋赶忙起身，拧开床头灯，满头雾水地看她穿着拖鞋就往衣柜那里跑。

　　沈知意在衣柜里扒拉几下，回身问：“你明天穿什么？”

　　“那件黑色短袖。”

　　沈知意翻了个白眼，又打开隔壁的衣柜，从那堆衣服里翻出一件浅蓝色连衣裙，挑着眉笑：“穿这个，你皮肤白，这个好看。”

　　“我不要。”叶知秋躺回床上，晃着脑袋拒绝，如果和沈知意一起出门，穿这个还行，和林云周，还是算了吧。

　　“你不是想知道什么是喜欢的感觉吗？”沈知意将那件裙子抚平，挂在一旁的衣架上，暗搓搓鼓动道：“说不定你明天下午就能知道了。”

　　“真的？”

　　“你一个单身狗，你说呢？”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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