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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钧
蛮族使者离去后，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都写满了不甘与屈辱。
鸿胪寺少卿葛益均正要召集手下官员，商量如何与蛮族交涉、挽回朝廷颜面，这时凤辇中传来李乐安清晰而平静的声音。
“传令下去，就在此地安营扎寨。”她端坐舆中，手指在袖中轻轻交握。周围的屈辱与愤懑，她不是感觉不到，只是眼下除了忍耐，别无选择。
“公主？”此言一出，不仅葛益均一愣，连心中翻江倒海的冯昱也愕然抬头。在敌境之外，废墟旁边扎营，既不合礼数，也不安全。
李乐安隔着帘幕能想象到他们的神情，她喉间微动，语气却更加坚定，“按令行事。”
此地空旷，反倒更容易让蛮人放松警惕。
金吾卫指挥使韩世毅率先抱拳领命，“末将遵命！”他随即转身，指挥麾下将士择地布防、设营立寨。
训练有素的金吾卫迅速动作起来，很快，一座规整的营盘初具雏形，与残破的县城形成了诡异而紧张的对峙。
大约一个时辰后，城门再次打开，那名脸上带疤的蛮族使者去而复返。他依旧是那副倨傲的神态，用马鞭指着这边的营盘，高声喊道：“我们首领说了！就依你们！三天之后，就在这漳县城里办婚礼！你们准备好！”
葛益均立刻上前，还想为朝廷争取最后一点体面，“贵使！三日太过仓促！这婚礼的诸多礼仪……”
“葛大人。”李乐安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他。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她不知何时已走下凤辇，正站在营寨前方。华美隆重的礼服，与周围荒凉的景象形成了刺眼的对比。她的目光从蛮族使者身上扫过，嘴角极轻微地抿了一下。
三天，这个时间不多不少，正好。足够西平侯完成合围，也能让蛮族因为时间推移而稍稍放松警惕。她需要的就是这个“仓促”。
“客随主便。”她语气平静却清晰地说道，“请回禀贵族首领，三日后，本宫准时赴约。”
她的应允如此干脆，反倒让那蛮族使者愣了一下，随即他咧嘴露出满意的笑容，掉转马头，回城报信去了。
葛益均嘴唇微动，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躬身退到一旁。他心中悲凉，只觉得公主是为避战而忍辱负重。冯昱远远望着那道纤细却挺直的背影，心痛如绞，在他眼中，她是一个为了家国牺牲一切的巾帼英雄，这更坚定了他留在西南的决心。
夜色渐深，营地里的篝火忽明忽暗，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更显得四周一片寂静。到了半夜，一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悄无声息地绕过所有岗哨，潜入了李乐安的营帐。
帐内烛火摇曳。李乐安已卸下繁重头饰，只穿一身简便衣裙，正专注地看着一幅西南地图。见来人是身着夜行衣的韩世毅，她并不意外。
“殿下，”韩世毅抱拳行礼，声音压得很低，眼神在烛光下格外锐利，“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
李乐安指尖点在地图上漳县的位置，语气冷静，“三天时间，正好。宣平侯那边如何？”
“刚接到最后一道密信。老侯爷已亲率五万精锐秘密抵达五十里外的落雁谷，只等我们发出信号。”韩世毅语速快而清晰，“西南军中旧部闻讯，正陆续归拢。”
原西南大都护江德英战死后，西南军溃散。如今老宣平侯持密旨临危受命，他早年曾镇守西南二十年，旧部众多，确实是现在最合适的统帅人选。
李乐安轻轻点头，轻叹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此甚好。江大都护与诸位将士殉国之仇必报。蛮族自以为胜券在握，婚礼那天众多头目肯定会全部到场，那时城里的守备最松懈……”
韩世毅声音透出杀意，“末将已挑选三百精锐，混在送亲的仆人和乐师队伍里。三日后的婚礼上，只要殿下信号一出，我等便在城内制造混乱，打开城门。到时候宣平侯大军杀到，里应外合，一定能把这群盘踞漳县的蛮人一网打尽，收复失地！”
“很好。”李乐安抬头看向韩世毅，语气凝重，“韩将军，此战关乎西南大局，更关乎我大周国威。父皇病中委以重任，不容有失。”
“末将明白！纵使肝脑涂地，也绝不辜负陛下与殿下所托！”韩世毅单膝跪地，沉声应诺。
“快请起，”李乐安虚扶一下，语气缓和了些，“万事小心，不要走漏风声。还有，那些不知情的文官们...也要护他们周全。”
此次以鸿胪寺为主的送亲文臣，并不知晓他们的计划。然而他们既然甘愿冒险前来，她便有责任护他们平安归去。
“末将遵命！”
韩世毅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帐内，李乐安独自走到帐门前，掀开一丝缝隙，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以及远处漳县城墙上摇曳的火把。
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还有三天。
婚礼前夜，夜色如墨，营地中除了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远处漳县城头隐约的火光，万籁俱寂。
李乐安的帐内烛火还亮着，她正和韩世毅做最后的部署。
忽然，韩世毅眼神一凛，侧耳细听，手已按在刀柄上，帐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骚动。
“怎么回事？”韩世毅沉声问道，同时侧身挡在李乐安身前。
帐外守卫回应：“将军，宣平侯爷信使求见，说有急事要立刻面见公主！”
宣平侯的信使？在这个时辰？李乐安与韩世毅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韩世毅低声道：“殿下，小心为上。”
“让他进来。”李乐安声音平静，眼神却锐利起来。
帐帘掀开，守卫引着一个身披破旧斗篷、满身风尘的年轻人快步走进。那人一进帐就拉下兜帽，露出一张年轻却饱经风霜的脸，脸上刻满了仇恨。他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衣衫褴褛，但身姿挺拔，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
他目光扫过韩世毅，最后定在李乐安身上，噗通一声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江传元，参见公主殿下！”
“江传元？”韩世毅眉头紧锁，这个名字他听说过，“你是……江大都护的幼子？”
“正是！”江传元猛地抬头，眼中悲恸与恨意交加，先将宣平侯的信物高高举起。韩世毅接过来仔细查验后，对李乐安点点头。
江传元声音沙哑，“末将乃原西南大都护江德英之子！漳城破日，我父兄力战殉国，亲族惨遭屠戮……末将侥幸得脱，收拢部分溃散弟兄，于山林间苟延残喘，誓报此血海深仇！”
他语速很快，带着不容拒绝的急切，“前日，末将已经带着手下三百二十七名西南军残部投奔了宣平侯！听说公主明天要进城，我恳求侯爷允许我前来！侯爷说，此事交由殿下定夺。”
江传元再次重重抱拳，额头青筋暴起，“求公主允许我明日同行！我不求官职，不惧生死，只求一个手刃仇敌的机会！纵为殿下马前卒、先锋死士，也万死不辞！！我要用蛮夷之血，祭我父兄在天之灵！”
韩世毅闻言，脸色更加阴沉。他上前一步，语气冷硬，“江小将军，你的遭遇，韩某深感同情。但明日之事，关乎全局，每一步皆需精密配合，不容半分差错！你满腔仇恨，情绪激动，若在关键时刻失控，后果不堪设想！宣平侯爷既已收留你，你当在侯爷麾下效力，听从大军号令，岂能因私仇擅自行动？”
江传元急切地看向李乐安，眼神如同被困的野兽，充满了绝望的恳求，“公主！我发誓……”
“韩将军。”李乐安打断了韩世毅的斥责，也止住了江传元的话语。
她看着江传元。他眼中的恨意毫不掩饰，但他投奔宣平侯的举动说明他并非完全被仇恨冲昏头脑，还知道借势而为。宣平侯默许他前来，或许既有考验的意思，也想借这把“复仇之刃”试试锋芒。
帐内一片寂静，只听得见江传元粗重的呼吸和烛火噼啪作响。
过了片刻，李乐安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江传元，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殿下！”韩世毅忍不住再次劝阻。
江传元眼中顿时爆发出近乎癫狂的光芒。
“但是，”李乐安的语气突然变得锐利，她微微前倾，直视着江传元的眼睛，“你要记住，从此刻起，你不能是为私仇而战的江传元，你的命，连同你的仇恨，都必须服从大局。我理解你的恨，但如果因为你一时冲动，擅自行动，破坏了明天的计划……”
她的声音沉了下来，“不用蛮人动手，我会亲手斩了你。你听明白了吗？”
江传元重重地点头，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来，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的誓言，“末将江传元对天发誓！明天一切行动，完全听从公主命令！如果有半点违抗，甘受军法处置，死而无怨！”
“记住你的话。”李乐安直起身，对韩世毅道：“韩将军，带他下去换身杂役的衣服，安排在运送酒水的队伍里。告诉他该在什么位置，做什么事。”
韩世毅见公主心意已决，只能压下心中的担忧，抱拳领命：“末将遵命！”他深深看了江传元一眼，目光中充满警告。
江传元再次叩首，这才跟着韩世毅退出营帐。
帐内重归寂静，李乐安独自站在烛光旁，身影在帐壁上拉得很长。她抬手揉了揉眉心，脸上闪过一丝疲惫，但很快又被坚定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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