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人间

　　沐灵泽缓缓睁开眼睛，入目便是一片滚滚浓雾，方才对着他们张牙舞爪的藤蔓也不知去了何处。

　　那藤蔓实在是太多太厉害了，他和沐辰风被抓到这里后，好不容易挣脱了它的束缚，却又被它从后偷袭，直接打晕了过去。

　　他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见沐辰风正躺在他的身边打着呼噜，连忙扑过去拍了拍他的脸蛋，大声喊道:“沐辰风！醒醒！快醒醒！”

　　沐辰风仍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嘴里却咕哝道:“美女姐姐……”

　　沐灵泽:“……”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能梦到美女姐姐。

　　他实在没忍住，扬起手，照准他的脸就是一巴掌:“沐辰风！你醒一醒！美女姐姐的眼睛不是瞎的！”

　　这一巴掌果真将沐辰风打醒了，“嗖”的一声从地上窜了起来，捂着脸四下张望道:“谁？谁打我？！”

　　沐灵泽:“我！”

　　沐辰风:“……阿泽，你打我干嘛？！”

　　“你睡得跟头猪似的，你说我为什么打你？！”沐灵泽没好气道，“你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赶紧把你的剑拿好，我们去找洛纤凝和笑笑！”

　　沐辰风虽有怨气，却也不好在此时发作，只好拿起地上的剑随沐灵泽朝前方走去，走了没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在哭，听声音，好像是个小女孩。

　　沐灵泽道:“是双双，一定是双双！就在前面！”

　　兄弟俩快步朝前跑去，果然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坐在地上掉着眼泪，边哭边道:“奶奶，奶奶你在哪儿啊？你快来救我……”

　　“你是……双双？！”沐灵泽跑到小女孩跟前，激动地问道。

　　小女孩被突然出现的两个人吓了一跳，瞪大眼睛哽咽道:“你们……你们是谁？我要找我奶奶，哇……”

　　沐辰风道:“小妹妹，你先别哭，我们是来救你的，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抓你的妖怪呢？”

　　双双擦了擦眼泪，道:“他……他说我太瘦了，都不够他塞牙缝，所以就把我放了，让我自己滚下山去。”

　　“啊？！”沐辰风震惊道，“真的假的？想不到这妖怪还挺有良心的。”

　　沐灵泽却皱着眉头道:“我怎么感觉这件事奇奇怪怪的。”

　　沐辰风懒得多想，又问:“双双，那个妖怪去哪儿了？你知道么？”

　　小雨指了指天空，道:“他飞走了。”

　　“……竟然让他给跑了！”沐辰风有些不甘心，想了想，道:“算了，反正他也没伤人。阿泽，不如我们先带双双下山吧，没准她们两个在山下等我们呢，再等下去，双双的奶奶急出病来可怎么办？”

　　沐灵泽点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与此同时，洛纤凝抱着刚刚咽气且化为原形的从笑，哭得泣不成声。

　　一旁的夏长殷见状，不由觉得好笑:“一个畜生而已，至于哭得这么伤心么？”

　　他长这么大，可从未见洛纤凝如此伤心过，得意之余，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以解自己多年被她欺负的心头之恨，却见洛纤凝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红得跟魔鬼似的。

　　传说魔王湮月的眼睛是红色的，他觉得，此刻的洛纤凝和那魔王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咽了口唾沫，朝后退了一步，道:“洛纤凝，你想干什么？你这是什么眼神？”

　　洛纤凝手握凌云剑，站直身子，眼中满是滔天的恨意与杀意:“夏长殷，这里的畜生只有你一个，我现在就送你回畜生道！”

　　语毕，剑已出鞘，直刺夏长殷的要害。

　　夏长殷旋身躲过方才那极为凶险的一剑，仍是不可置信:“洛纤凝！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难道要为了一个妖，杀害自己的同门师兄么？！”

　　洛纤凝恍若未闻，挺剑就刺，薛长安与杜长明冲了过来，替夏长殷挡下一剑，自以为大度地规劝道:“洛师妹！你疯了不成？！赶快把剑收了，今日之事，我们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洛纤凝早已失去了理智，闻言咬牙切齿道:“今天谁挡我，我就杀谁！！”

　　三十招过后，洛纤凝仍不知疲惫，双目血红。

　　薛长安不安道:“夏师兄，洛纤凝她已经疯了，要不咱们还是跑吧？”

　　“跑什么跑？！”夏长殷吼道，“你们都给我让开！我就不信了，她洛纤凝今天真的敢为了一个妖杀害自己的同门师兄！除非她不想在长绝山待了！”

　　孟长生躲在树后看着洛纤凝以一敌三，且招招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心想这下完了，洛师姐是真的生气了，再这样下去，他们四个非死即伤，不行，他得上去劝劝。

　　他冲了过去，挡在洛纤凝与夏长殷的中间，苦口婆心地劝道:“洛师姐，都是同门师兄妹，咱们有话好好说，何必为了一个……”

　　“你给我滚开！”洛纤凝一脚将孟长生踹飞到树上，长剑直挺挺地朝夏长殷刺了过去。可她哪里是三个人的对手，只见夏长殷一掌击出，洛纤凝瞬间后退了五六步。

　　“洛纤凝！你闹够了没有？！”夏长殷怒声喝道。

　　洛纤凝以剑撑地，抬眸看他:“没有！”

　　她站起身，正欲挺剑再刺，忽然面露恐惧，颤声道:“琼芳长老！你怎么在这儿？！”

　　一听到琼芳长老这四个字，夏、薛、杜三人皆是身躯一震，然而回过头一看，却是什么都没有！

　　夏长殷知道自己上当了，他暗道一声不好，立刻掉回头，映入眼帘的就是洛纤凝那快如闪电的一剑，以及凌云剑明晃晃的剑尖。

　　他以为今日必死无疑，可比凌云剑更快来到他面前的，是他从小视如亲手足的孟长生。

　　孟长生不知何时已扑到了他的身前，为他挡下了致命一击。

　　“洛……师姐，停……手吧。”

　　说完这句话，孟长生身子一软，跌进了夏长殷的怀抱，奄奄一息地闭上了眼睛。

　　“长生！！长生！！！”夏长殷抱着孟长生嚎叫了起来，片刻后似是想起什么，连忙将人抱起，跌跌撞撞地朝山下跑去，“长生，你先别睡，师兄这就带你下山去找大夫……”

　　“洛纤凝！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眼看夏长殷和杜长明的身影越来越远，薛长安忍不住朝面前的少女咆哮道，然后拔腿跟了上去，徒留少女一人在原地魂不守舍。

　　洛纤凝整个人都傻了。

　　她这时才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方才干了什么。

　　她好像杀人了，杀的还是自己的同门师弟。

　　她万万没有料到，孟长生竟与夏长殷关系如此之好，好到可以为他挡剑。

　　她腿一软，险些栽倒在了地上，可又想起什么，于是又折了回去，抱着从笑的尸身，放声大哭了起来。

　　山下，沐灵泽与沐辰风伸长脖子眺望着，却不料没等到洛纤凝和从笑，反而等到夏长殷一行人！

　　见夏长殷抱着一个少年火急火燎地冲下了山，沐辰风凑上前道:“夏长殷，你怎么……孟长生？！这怎么回事？他怎么变成这样了？谁干的？！”

　　夏长殷未作停留，抱着孟长生就往附近的医馆跑去，杜长明紧随其后。

　　薛长安则停了下来，特意为兄弟俩解惑道:“还能是谁干的？！当然是洛纤凝干的了！”

　　“……什么？！”沐辰风惊愕万分，以为自己的耳朵又出现了什么问题，“洛纤凝干的？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她怎么可能……”

　　再去看沐灵泽，表情没比自己好多少，口中嘟囔着:“不可能，这不可能！好端端的，她杀孟长生干什么？！”

　　他抬脚就往山上跑，跑了大约百余步，总算看见了洛纤凝的人影。

　　她抱着一团雪白却又带着一点血红的东西，步伐缓慢地朝自己走来，一双平日里生龙活虎的眼睛，此刻却死气沉沉，毫无光彩，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洛纤凝！你没事吧？！”他心急如焚地朝她扑了过去，可在看清她怀中所抱何物时，登时面如死灰。

　　“这怎么回事？笑笑怎么……怎么变成这样了？！”沐辰风也扑了过来，见从笑一动不动地躺在洛纤凝的怀里，一点气息都没有，不禁勃然变色。

　　“他们杀了笑笑。”洛纤凝双目无神，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和绝望。

　　兄弟俩瞬间安静了下来。

　　四周阒寂无声，静得可怕。

　　半晌后，沐辰风攥紧拳头道:“难怪，难怪你会杀了孟长生……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沐辰风你干什么去？！”沐灵泽一把将沐辰风拽了回来，“你冷静一点！”

　　“他们杀了笑笑，你让我怎么冷静？！”沐辰风怒不可遏，“我要为笑笑报仇！我要宰了夏长殷这个贱人！阿泽你别拦着我！”

　　“你没看到孟长生已经伤成那样了么？！”沐灵泽揪住沐辰风的衣襟，想要唤回他的理智，“更何况他们是扶光长老的亲传弟子，你若是杀了他们，扶光长老会放过你么？！你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我和阿姐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让我放过夏长殷么？！！”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把笑笑送回旸山，然后去找婆婆商量办法！”

　　沐辰风终于冷静了下来，跌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明明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下我们怎么跟婆婆他们交代啊……”

　　“你们都别哭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沐灵泽擦掉自己脸上的泪珠，转向正在发呆的洛纤凝，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洛纤凝，我知道你现在很伤心，这不是你的错，我们先回旸山，好不好？”

　　他从未像今天这样害怕过，如果孟长生真的死了，那么扶光长老绝不会放过洛纤凝，而如今唯一能保护洛纤凝的，只有旸山，只有寂雪。

　　他隐约觉得，不久的将来，长绝山与旸山之间，必有一场恶战。

　　“阿泽，我不敢回旸山。”沐辰风突然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沐灵泽，“我们回去之后，怎么跟他们交代啊？要不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沐灵泽真想冲过去再给他一耳光，“沐辰风，你有没有一点担当？！”

　　“可是阿泽，我好害怕……”

　　“笑笑，阿凝姐姐带你回家。”洛纤凝蓦地开口，抱着从笑往山下走去，兄弟二人见状，赶忙跟了上去。

　　刚走下山，就迎面撞见了夏长殷与薛长安，此二人满面杀气地朝他们走来，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来找洛纤凝算账的。

　　只见夏长殷大步迈上前来，浓眉倒竖，睚眦欲裂:“洛纤凝！长生他死了！！这下你高兴了？满意了？！马上随我回长绝山！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向我师父交代！！”

　　“夏长殷！！”沐辰风怒吼着拔出手中的剑，朝夏长殷砍了过去，“你这个贱人！看我今天不宰了你！！”

　　夏长殷闪身躲过，拔剑相迎，薛长安自是上前帮忙。

　　沐灵泽劝架不得，也加入了战斗。

　　“都住手！！”

　　四个人正打得如火如荼，就听洛纤凝大声喝道，旋即又正色道:“夏长殷，我会回长绝山的，但不是现在，请你让开。”

　　夏长殷寸步不让，咄咄逼人:“洛纤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跑是吧？好啊，除非你今天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我说了，我没想跑。”洛纤凝神色平静，语气淡然。

　　夏长殷冷笑:“你没想跑，那你为什么不敢跟我回长绝山？！”

　　“夏长殷！”沐灵泽快步走来，挡在洛纤凝的身前，“你别太过分了！她说了，她会回去，但不是现在！”

　　“我要她现在就跟我回去！否则今天我们大家一起死！！”

　　“死就死！你以为我会怕你么？！”

　　“都别吵了！”洛纤凝不想再连累他人，终于下定了决心，“夏长殷，我跟你回去。”

　　“洛纤凝！”沐灵泽回头看向身后的人，又是生气又是担忧，“你知不知道你此刻回长绝山会面临着什么？！”

　　洛纤凝淡淡一笑，安抚他道:“长绝山是我家，我早晚要回去的。别担心，有我师父在，我死不了的，顶多被打一顿，然后被逐出师门。”

　　“可是……”

　　“没有可是！”洛纤凝截断他的话，面容严肃得让人有些害怕，“沐灵泽，沐辰风，你们两个替我把笑笑送回旸山，并替我转告婆婆，笑笑的仇我已经报了，让她不要为难他人。是我没有保护好笑笑，是我对不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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