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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
太子丧仪那日,整座长安似乎一夜浸没在深深的冬日里。
虞泠穿好披风,替阿满簪好发嘱咐道:“今日我要出门,阿满帮我一个忙。”
阿满疑惑,但还是乖乖地点头:“好。”
虞泠上下看了一眼阿满,而后微笑道:“在这里好好待着,任何人来问,都说我在休息,知道吗?”
“阿姊要去哪里?”阿满拉住虞泠的衣袖,担心问道。她总觉得今日怪怪的,府外也不似从前嘈杂。
“阿满不要担心,等我回来,就会送你离开,这是我答应你的,忘了吗?”虞泠朝她眨眨眼。
这样的笑容,让阿满想起在朔北时的虞泠,也是这样温柔中透着些活泼,她转头看向雕花窗棂外的青天白日,点了点头。
满街白绫,人人缟素带花,声音悲戚。
“太子殿下那样好的人,怎么就英年早逝了呢?”
“太子殿下还来我这书棚买过书呢......”
“便是阳泉侯再罪大恶极,太子殿下如此仁慈善良,天也不该报复在他身上——”
虞泠掩着面自人群中走过,忽然有一人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回过头正是一身素衣藏匿在人群之中的侍剑。他没有穿大理寺的制服,而是自己平日穿的常服。
看清了来人,虞泠眼睛一亮:“他收到我的信了?”
侍剑抿唇点点头,带着虞泠到一处角落中:“梁小姐就在前方不远处的茶馆里,那里能直接看见太子的仪仗。”
他的声音有些哀伤,忙咳了几声遮掩。
虞泠深吸一口气:“我的时间不多,还请今日定要将阿满带走。”
侍剑愣住,忙道:“那虞娘子你呢?你不走吗?”
“我现在还不能走,便是走了,秦王那边仍是不休止的纠缠。”虞泠垂眸,“只有当有一日有事不得不牵绊他对我做出割舍,我才能真正自由。”
侍剑是个聪明人,他了然点头,嘱咐了一句平安便掩面离开。
虞泠进入茶馆二楼时,梁低眉正在座位上,她面色平静,皮肤白皙得像一片羽毛。
“娘子——”虞泠颤抖着唇瓣开口。
梁低眉愣了一下,她回过头,给了虞泠一个淡淡的笑容。
“多谢你了,虞娘子,那日若不是你,我也没有办法再见到他一面。”她道。
虞泠坐到她对面,道:“对不住,没想到最后......”
梁低眉轻轻抬起眼睛,道:“人之生死,从来都是注定好的。虞娘子,不怕你笑话我,我总觉得他还在那个地方等着我。”
“什么?”虞泠道。
相爱的人,哪怕是阴阳相隔,也总觉得还会有再见的那一日。
“我固然难过,可也企盼着,上天能再对他好一些,哪怕,让史书上对他少些苛责也是好。”梁低眉伸出手,一朵小小的纸花落在掌心。
虞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太子殿下仁善,百姓对他的死有的只有往昔。更何况史书只寥寥几笔,写尽品性,还剩下几句来描述过往呢?”
梁低眉听了她的话,心中一暖,将那枚纸花轻轻簪在鬓间。
“今天是个好天气。”她道。
虞泠点点头:“确实是个好天气,梁小姐,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新的开始。”
梁低眉轻声道:“我自小便喜爱读书,到了如今才恍然大悟,原来人的一生也是一本有开头亦有结局的书,翻过一页便是一页,不能回头。”
虞泠咽了口眼前的清茶,道:“梁小姐日后有什么打算?”
“宫门算是与我无缘了,”梁低眉苦笑,“为了父亲,我必须离开长安。”
虞泠明白,她曾是太子妃之选,中书令也顺理成章地归为了太子一派,如今太子陡然去世,人人都知,接下来便是李谲登场,梁低眉若不离开长安,日后中书令行事必招掣肘。
“天下之大,去看看也是好的。”虞泠笑道,“红尘四合,春花秋月。”
梁低眉垂眸不语,良久道:“虞娘子,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忘记。”
虞泠赶忙起身行谢礼:“谢过梁小姐,今日帮我,日后有什么需要虞泠的,只要开口,我必鼎力相助。”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只呆呆盯着楼阁下人潮汹涌的街道,梁低眉一身白衣,虽未行过成亲之礼,但为你簪花缟素,也算是你的妻子。
她没有告诉虞泠的是,她早就为自己选好了结局。
翠华山,太平寺,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虞泠站在喧闹的街巷之中,遥遥看向巍峨的宫城,一时间天空由晴转阴,一轮霞光自上而下,刺入这座城市的心脉。
大片大片纷飞的纸钱落下来,她伸出手,接住一片,悄然藏入袖中。
她能感到这片土地的呼吸,每一个人的喜怒哀乐,爱恨嗔痴,像落在池中的百草,煎熬着,泛起名为命运的泡沫。
虞泠慢慢带起兜帽,身影如流水,散在人群中。
入夜,在所有人归于宁静的时候,一队兵马悄然攻入了皇宫,霎时间火光冲天,包围了静贵妃所在的甘露殿。
静贵妃诧异地走出来,却被眼前的人给吓了一跳,她跑过去,抓住来人的臂膀:“谲儿,你怎么在这?发生了什么事?”
李谲扶着她坐下,又唤来宫婢替她穿上氅衣:“阿娘不必担心,此处有我在。”
秦塞云上前,先是对着静贵妃行了一礼,而后对着李谲道:“殿下,晋阳公主已经去了陛下的寝殿了。”
“公主?晋阳怎么了?”静贵妃诧异,她扯着氅衣的领子,道,“怎么又说到陛下了,陛下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的。来人,将静贵妃带下去。”李谲吩咐道。
“殿下,果然是阳泉侯剩下的那些私兵,晋阳公主这到底是要做什么?”秦塞云皱起两条剑眉。
“你还没看明白吗?”李谲眼中倒映着火光,“她要的是——坐上那九五之尊之位。”
轰得一声殿门被打开,长枪穿透瘦弱侍女的胸膛,将其如破布娃娃似的丢在走廊衣角。
冷风灌进来,床榻之上传来微弱的咳嗽。
火光和刀剑的银光红白交错映在李簪雪脸上,她一身白衣,高高的发髻上不簪珠玉。
风吹得她衣摆股股,神情满是肃穆。
李簪雪的身后是两排气势汹汹的铁甲卫,她伸手在金色殿堂前撒了一把白皙纸花而后步步向前。
她的父亲——皇帝,就那样站在她面前,他的眸中似乎还有对女儿的怜惜。
皇帝悄然抬起那双眸子,静静道:“晋阳,你还有回头路。”
李簪雪嗤笑一声:“父皇,我哪里还有什么回头路。今□□宫,便是以这皇宫的血,来祭奠哥哥。”
“晋阳,你是朕最宠爱的女儿,从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朕给了我能给你的一切,你今日为何还要这样?”皇帝痛心疾首。
李簪雪杏眼微瞪:“你给我的不过是你想给的,可若我想要这皇位呢?”
皇帝讶然。
“哥哥坐得,李谲坐得,为何我做不得?”李簪雪挥动衣袖,笑得有些癫狂,原本纯真的面庞突然多了几分血色。
“晋阳你疯了,难不成你要弑君弑父?”
皇帝捂着心口,痛心疾首。
李簪雪上前,软了声音,短剑的寒光照亮了她的下巴:“父皇,只要你将皇位拱手相让,下令杀了李谲,一切就还有机会,我会奉你为......”
她话语一顿,低头看去,小腿上鲜血淋漓,鲜红已然浸湿了白衣。
那是她为哥哥穿的白衣。
李簪雪的身后,裴贺正踏着月色而来,他放下手里的弓箭,语气更像是一种循循善诱:“晋阳公主,你的铁甲卫皆已伏法,你还要——继续下去吗?”
他面色清冷,接近沙哑的声音里竟品出一丝无奈。
李簪雪愣了一下,然后咬紧牙关持着短剑向前冲,方走了两步便被士兵给按住。
“啊嘶——放开我!”她道,手中短剑不是何时划伤了手掌,血流了一地。
裴贺走上前,行礼道:“陛下。”
皇帝的手垂在膝盖上,轻声道:“载之,这回多亏你了。”
“保护陛下安危是臣之责任。”裴贺道,他余光注视着皇帝与李簪雪,他们一个在上一个在下,是君臣,却也是最亲的父女。
“你母亲不在了,哥哥也不在了,你便是朕与你母亲唯一的孩子了。”皇帝轻声道,语气中满是不解与痛心。
李簪雪却冷笑一声:“什么孩子,父皇不过是把我当做可以利用的棋子罢了。”
她抬起头,泪盈于睫,“父皇以为我不知道吗?哥哥的死,便是你一手促就的!”
皇帝蹙眉,那双眼睛里滚着泪花:“你皇兄太过仁德,我处置王家一为肃清朝堂,二则是像考验太子是否能做到法不容情,真正为一个帝王。”
李簪雪笑哼一声:“难道自古以来,所有的皇室都不配有情吗?那父皇你这么多年对母亲的怀念,也不过是装腔作势吧。你有了静贵妃,有了后宫那么多妃子,难过,不过是留给了哥哥和我。现如今哥哥也不在了,我李簪雪便拼着这条命最后争一回。”
她手中的短剑一竖,立马被裴贺注意到。
他大喝:“取下短剑,保护公主。”
李簪雪手里的短剑被人抢下,整个人无力地趴在地上,咬牙道:“是公主还是乱臣贼子?”
“不由别人决断,由我自己。”
“哥哥,母亲,你们不在,我好孤单。”
......
三年一晃而过,院中的树苗长高了一截,一只小狗来回跑跳,露出粉红的舌头。
一只白皙的手默默小狗的头,将吃食推到它面前。
“乖,吃吧。”虞泠笑笑。
这只小狗还是阿满在时收养的,三年来长了不少。虞泠站起身,看着满树的雪凌枝头,好像送走阿满那是还在昨日。
那日她答应阿满,三年后定会与她在相聚。
她沿着花丛间的石子路慢慢地走着,不时有宫婢路过给她打着招呼,虞泠知道,她们心中或许都对她有所鄙夷,一个无名无分的人待在宫中,说好听的是幕僚,不好听的便是圈养的金丝雀。
宫乱那日,李簪雪被打入狱中,不时便自戕身亡。而皇帝也在那日之后,只扛了数月便崩逝。李谲理所应当的登基,在虞泠的帮助下肃清朝堂,处理政务。
而中书令的承诺也适时地付诸行动,对于李谲一年多都未立皇后之事,大部分官员开始上书劝导,李谲不堪其扰,有担心自己初上位根基不稳,于是便于贵女间挑选合适的皇后之选。虞泠也恰当地提出自己想要离宫。
“为何要想我提出这样的请求?”李谲的面色阴沉。
虞泠低头深深拜下:“陛下根基已稳,皇后入宫,后宫便会定型。届时虞泠还待在宫里,这于理不合,也恐多生事端。”
李谲道:“无论如何,朕都会护你。”
“皇后是一国之母,占了半个天下,虞泠不愿皇上因为自己而有损清誉,动摇根本。”虞泠道。
李谲蹙眉,他面色阴沉:“你是在威胁朕?”
“虞泠,这场局你下了三年,就为了离开朕?”他忍不住笑,那笑很快停了,随风散去。
“三年前便是强求,三年后也该结局了。”
虞泠抬起眼睛。
那双眼睛还是如李谲初次见她那样,像一座寂寞的雪原。
“朕,想让你永远在朕的身边,这都不行吗?”李谲蹙眉。
“是天下不许,是百官不许,是未来的皇后不许。”
虞泠算是拿捏住了李谲的命脉,在他眼里,天下、权力,永远是在虞泠的前面。
李谲摩挲在指节上的玉扳指,良久道:“三年了,那个人还会在等着你吗?”
虞泠愣了一下,而后随意道:“不论有没有人在等我,日子总要过下去。”
高座之上的人沉默着,而后指尖微动,不知触碰到哪里的机关,霎时间满堂花落。
虞泠诧异地抬起头,她跪下的四周,她的身上,发间满满都是白皙的花瓣。有一片飘落在指间,软白如绸。
“这是朕初次见你时,从一个小女孩那里买到的杏花。”李谲道。
初次见面?
在虞泠还不知道李谲的时候,在她去给陆言蹊下套的那条路上,在那个巷角,曾经偶遇过一个卖杏花的女孩,在她走之后,有一个人买下了所有的杏花,那个人就是李谲。
李谲看着虞泠,终于下定了决心:“阿泠我放你离开。”
“沿着这条宫道一直走,走到门口,你便会自由。”
虞泠站在一望无尽的宫道前,红墙夹着她,四周堆满了还未清扫的落雪。
寂寞的红白之中,她独自往前走着,向往了三年的出口,心落之地就在眼前。
虞泠忽然想起了好多,幼时和母亲依偎在一起,看着四方的天空间升起的烟火,后来到了朔北,跟阿满为了取暖待在马棚里,一旁是低头吃草的马驹,眼前则是漫天的鹅毛大雪。
雪地受伤的裴贺,还有两人离开朔北时的那条芦苇荡。
一点一点飘进她的心中。
又是一场雪,不知那座湖心亭有没有建好......
一群黑鸟啸叫着飞过,虞泠抬头,心中忽然一惊,两旁不知何时占满了弓箭手,冰冷的箭尖直直对着她。
李谲并没有真心想放她离开。
虞泠双腿一软,还是强撑着往前走着。
长长的宫道,似乎因为这个原因更加看不到尽头。
心跳声在雪地上留下印记。
万箭锥心之刻,终究是一片平静的风雪声。
虞泠看着在宫门前等待着自己的人,他站在雪中,恍若隔世。
他的身后,同样是哪些冰冷的锋刃。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你怕吗?”
“不敢撒谎,怕,也不怕。”眼前的人回答着,面上是那样柔和的笑容。
“生亦何苦,死亦何哀。怕的是十年更深,咫尺之距,就要停滞在此刻。不怕的是,执子之手,雪满白头。”
裴贺平静道。
两人相拥着,身后的那些弓箭手却忽然像得到了什么命令似的通通退了下去。
天地之间,好像就剩下这两个人。
承明二年十二月,余住江南。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月凌凌于碧波,雪轻洒如鹅絮。雾凇沆砀,天地一白。亭中拥毳衣炉火,书梅纸墨香,享融融之温怀,感拳拳之情意。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同心人两粒而已。
——虞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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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写完了,在写完的那一刻忽然有一点不舍,是之前都没有的感觉。
虞泠真的陪了我很重要的一段时间,我也很遗憾,将她的故事没能好好展开。
愿她幸福。
感谢读者,陪了我很重要的三年,写文的这些日子我感觉到超脱寻常的充实,愿接下来能更好的进步!
愿我们都幸福!
宝宝们也可以看看我专栏里的《本女侠有心要伤》哦!
我觉得不久后我就要开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