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雪雁的尾巴硬邦邦

　　深夜潜入人家宅院，这会琴楼撞见另一位主人。虽说仙法遮身不必担心暴露身影，可封选良木愣愣的，这会对着林大人做了个揖。

　　黛玉瞧个正着，没忍住，垂首掩唇，露出一段笑音。

　　“怎么这会又到琴楼里？”林如海不解女儿为何笑，但见着此间安稳，自己也缓出笑意。

　　二楼这会亮出光明，里面的摆设便也看得清。当中一条长绫子铺地，旁的摆设也不过比绫子的颜色略微深。四方墙壁又往稍浅去，看去整个浑然一体，仿佛是一块木料里剖出的屋子。

　　林如海一面望，一面又坐在近旁的椅子。四只跟脚雕着盘纹缠枝，将开未开的、已然绽放的、间中的骨朵上额外上一层漆粉。缠着往上朝天盏，靠背两端各一只白鹤，鸣声长唳。

　　——这边是寿康公主‘用不上’的家具。

　　林如海四边观望一会，又感念公主对女儿的用心。

　　“你平日无事，还是多上寺里陪伴公主。”这话说得不那么甘心，但林如海又晓得寿康公主待女儿用心。年少失了母亲，这是玉儿的不幸，世间多一人看护，他将来也能叫妻子多一份安心。

　　“爹爹放心，眼见着秋来山上便冷，公主传了话过来，预备着冬日回京中府邸。现今厢房收拾多年物什，只叫我往后常常过去。”黛玉宽慰着，心里却为父亲深夜来此泛上狐疑。要说父女俩不必藏心，见着琴楼明灯上来查问自然可信，只是深夜往琴楼这边走动，却要忧虑父亲是否有事烦心。

　　女儿一双眼睛闪烁灯影，摇曳的光点在夜里也明晰。林如海不知如何说自己的来意，他深夜烦心散步确有其事，可步上琴楼，却是因着在楼下看着的影子。

　　二层只开一扇窗，论起来却如楼下两扇大。尖俏的顶框额外用了心思，一整副轻纱用下，不遮光也不叫白日晚风熬眼睛。

　　可坏就坏在这份朦胧里。

　　林大人也渐渐上年纪，案牍劳形，夜里眼前发着糊影。晚间吹风不必处处点灯，可他在楼下望着，却见二层上有个庞大的黑影。

　　叫提灯的小子等在楼下，林如海自己上来，却见二楼只女儿一人......

　　雪雁倒陪在旁侧，可想着许久前的梦境，想着刚才看到的漆黑，林如海竟不知这算不算得‘两个人’。

　　这会听得女儿声音柔缓，林如海也只好道：“那便好，你跟随在公主身边多时，往后也尽份心力，不辜负公主待你慈心。”

　　黛玉应是，林如海却不再言语。

　　“爹爹怎么这会还未歇息？”那纱帘将满室灯烛拢去，返回房中，给黛玉周身添一层光晕。而她只将衣衫敛去，凝神望向父亲，猜测着当是朝堂上的顾虑。

　　皇上之上仍有太上皇，往下的皇子却也不是零丁稚子。最年长的一位皇子已然成婚，眼看过不许久，太上皇又能再涨一次辈分。前一番的暗斗还未平息，新起的明争又见烟云。林如海得圣恩连得升迁，有意无意，许多波澜也就朝着他身上泼洒过去。

　　林如海长怀君王提携的恩德，他是今上选出的探花，天子门生，熟读经典，自然不愿挂念那不臣之心。可人在世上，又不能真切做那孤家寡人。

　　昔年把酒言欢的友人各也有心事，林如海远在扬州时暂可岸上观望，如今到天子脚下，却当真是一只脚迈进漩涡里。

　　衷心报君，青史留名，古往今来的读书人莫不怀着这样的诚心。林如海不曾免俗，只红尘一颗心里大半仍惦记自己的独养女。

　　先前无可奈何，叫女儿小小年纪进京，投奔外租家教育。而今多年过去，女儿得了公主喜爱——可那位寿康公主......

　　黛玉年龄尚小，于当年的安门关一战少些知悉。那一场割城让地的败仗不光彩，这些年更无人提及。林如海当年最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也曾与同窗谈论国事，痛惜失地与战死的将军将士。

　　这些年郑寅将军早也平反，可当年战败的原因......林如海入仕多年，更知晓许多事不是一旨追封可以掩盖过去。

　　如今陛下对他颇有暗示，是否又有再现旧案的心思？

　　林如海的思绪缠着孱弱虫鸣，一道寒风过，渐渐虚弱声音，只留着几道残响荡在心谷。

　　——与此案牵扯颇深的封大人，不是至今还昏迷不醒？

　　更可恨府外事未尽，家中还有个漆黑影子解释不清。

　　心中百转千回，林如海却也不想徒增女儿担心，只含糊叫女儿早早睡去，不要夜里劳神。

　　“爹爹可说我？自个还不是夜里吹风，若不是我守在楼上，爹爹还不过来暖和些。”

　　林如海失笑，却也觉夜里疲惫。一刀风砍进，入秋总归冷清。他一定要将女儿送回院里，黛玉便不得不将此事搁置。

　　她自个将封府里里外外看个透彻，倒也不介意封选良一探林府内院。只是她院中还有丫鬟婆子，空罩结界耗费力气，封选良不肯去，黛玉便没有勉强他的意思。

　　“我先回我家去。”黛玉慢腾腾收拾桌台，封选良借机凑过去：“等明日晚上巡街，待到晌午，你再叫雪雁传信。”

　　父亲在后面盯着，黛玉便没有出声，只略微点一下头。扭脸回身，又见封选良老老实实跟父亲作个揖。

　　她又将目光侧向郑将军，他却没有紧跟着叙旧的意思，略微颔首，自己也随着一道秋风失去踪迹。

　　身后的古琴被雪雁抱在怀中，琴弦凛凛，荡出水一般的波纹，在昏黄的灯烛下散着寒气。雪雁却好似一无所觉，仍坠在黛玉与林如海身后，听着他们闲谈，两手拖抱住古琴。

　　紫鹃这会也未歇下，听得响动，便来接黛玉与雪雁回去。林如海略嘱咐几句，不要女儿再添灯，自个领着那小厮离去。

　　琴声忽起。

　　黛玉顿住，紫鹃无所觉。嘱咐雪雁将琴轻轻放下，又笑她怎么两手湿漉漉地抱着琴。

　　这一道声音却似乎只有黛玉与雪雁听闻。

　　慢慢的，月色透底，房里一片冷清。黛玉与雪雁紧盯那琴，里面的客人却很固执似的，一定要把整首曲子弹尽兴。

　　提音弄弦，催生波澜，这是宫中祭礼的曲调——

　　凝神间，琴音止歇。这张一直以来只弄‘风月’的古琴里面，传来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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