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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茵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孩子。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怎么敢……她怎么能说出这句话的?
苏玉淑看出了她的震惊,她没有丝毫退缩,反而迎上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姐姐,我知道这很冒险,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实不相瞒,我以北地为盘,已然为这群朝廷的蠹虫设下一局。
镇北王在北地经营多年,此刻虽身陷囹圄,但我猜想应有旧部扔在北地待命。若是此局能胜,不仅能拔掉贾骐的一条臂膀,更有可能今后为镇北王旧案平反,这也关乎到姐姐你的未来。”
她稍稍一顿,继而鼓起更大的勇气继续说下去:“姐姐放心,我借人只为运棉,能为我介绍当地棉农、保护我的姓名即可。我绝不会出卖任何一名旧部,我也没有兴兵谋反的能力,我……”
“为什么。”茵茹收回了手,她垂眸看着角落里的香炉。
一缕香烟袅袅,却又很快消失不见。
苏玉淑明白她想问什么。她也知道茵茹此刻最想听的是什么。
“因为我们是盟友。”
茵茹是聪明人,她立刻抓住了关键:“所以,你需要一支绝对忠诚、且不属于任何现有势力,尤其能避开贾骐眼线的力量,去北地做一件大事。”
“没错。”苏玉淑目光灼灼,“今年大寒,瑞发号的船队必定被冻,京城棉价会飙升至天际。届时,谁有棉花,谁就能掌控市场,就能决定无数贫寒之家的生死。唯有走陆路从边境将棉运回一条办法,可兵荒马乱,我无法确保大批棉货能安全秘密地运回。
我需要一支能穿越战区、震慑匪患、并且绝对可靠的护卫和运输队伍。”
她重新握住茵茹的手:“普天之下,除了当年随着镇北王百战余生的老兵,还有谁能做到?他们熟悉北地每一寸土地,不畏蛮族,更重要的是——他们忠诚的不是朝廷,而是‘镇北王’这三个字。而您,怀谦县主,是镇北王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窗外风吹枯叶的沙沙声。
茵茹的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感。
苏玉淑的一番话宛如一朵微小的火苗,以燎原之势点燃了她沉寂已久的心。镇北王旧案,那是压在她心头多年的巨石,是她身为县主却活得如履薄冰的根源。平反……她何曾没想过?只是这念头太过渺茫,如同伸手去摘天上的星辰,遥不可及。
可为什么不呢?
她明明说过不愿再坐以待毙,明明也想过要靠自己搏一个沉冤昭雪——
为什么不呢!
“他们……散落在北境各处,隐姓埋名,过得并不好。”茵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朝廷视他们为隐患,贾骐之流视他们为草芥。我……我甚至不能给他们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我不确定他们是否还能为我所用。”
“但我们能给他们一个希望,和一条活路。”苏玉淑的声音坚定而充满力量,“这次运棉的利润,一半归入县主府,让你有暗中抚恤他们的资本。另一半,我会用来扩大玉海亭创造更多机会。这不是利用,姐姐,这是合作,是我们在绝境中为自己,也为那些同样在挣扎的人,凿开的一条生路!”
茵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当她再次睁开时,那双总是水雾朦胧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了苏玉淑无畏的身影,也映出了她自己决绝的内心。
“你能保证成功吗?”
苏玉淑的声音掷地有声:“不,但我会尽我所能。”
“桂折一枝……”她轻声念起她们的盟约,嘴角勾起一个带着泪意却又无比坚毅的弧度,“好。我写一封信,你务必要带上。见到信物,他们……会帮忙的。”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纸,磨墨的动作缓慢而郑重。她写的不是普通的信,而是一串看似无序的数字和地名组合——
这是父亲曾经教给她的,只有镇北王麾下的精兵才能看懂的暗语。
“把这封信,交给一个叫‘韩十三’的人。他应该在云州边境的落马坡一带。”茵茹将信笺仔细封好,递给苏玉淑,“告诉他,是时候了。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大家都能活下去,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她的手微微颤抖,苏玉淑看得出来,她在害怕。
或许这几年的幽禁磨蚀了她的心性,又或者是随着逐渐增长的年岁让她畏手畏脚。但无论怎样,她都是镇北王的女儿,她是军人的后代,时间无法消磨她的骨气,更凉薄不了她的热血。
她就站在这里,像是冬夜中的常青树。
“玉淑。”茵茹轻轻地唤她的名字,“无论怎样,答应我,活着回来。”
苏玉淑笑得灿烂:“我最惜命了!相信我,过一阵子我就回来,我还想吃上次那个糯米糕!”
“只要你回来,别说糯米糕了,就是宫里的点心我都想办法给你弄来。”茵茹努力地冲她笑笑,“到了冬天,我们在院中围炉煮茶、赏雪观星,可好?”
“好。”苏玉淑大步上前,直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们说好啦!冬天见!”
苏宅内。
“小姐,你又要走?”
绿萝死死地抓着她的胳膊不肯松开:“不许去!”
苏玉淑无奈地晃晃手,她已经这么晃了半个钟头了,但是根本甩不开。她只得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我这次去得快,绝对比去樊城的时间要短……”
“不。”
“真的,我就是去进货,而且我连保镖都找好了!”
“不行。”
“那你说怎么办嘛,我要是不去,那就前功尽弃了。以后苏家倒了,我就要被砍头喽,到时候你就流落大街,天寒地冻、没吃没喝……”
“呸呸呸!”绿萝作势要去拍她的嘴,“乌鸦嘴!胡说八道!石竹你也不管管她!”
收拾着厚衣物的石竹重重叹了口气:“拿什么管?又不是没管过……”
苏玉淑傻笑一声:“嘿嘿。”
“你还笑!”绿萝更生气了,索性一把扑在她的行李上,“你就是不许走!”
“我给你带好吃的。”
“不。”
“那我给你带北地的特产怎么样?听说那北方有一种特别的小兔子,浑身雪白,一根杂毛都没有,眼睛又黑又亮,性格又很温顺……”
苏玉淑绘声绘色地描绘着北国风光,冰冷苦寒在她口中变成了浪漫的探险,连呼啸的北风都成了为旅人吟唱的歌谣。
绿萝听得眼睛发亮,手不自觉地松了松,嘴上却还硬着:“谁……谁稀罕什么兔子!你要是冻着怎么办,北地的冬天听说能冻掉耳朵呢!再说了,要是遇到危险……”
苏玉淑趁机抽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放心,茵茹姐姐给我备了厚厚的狐裘,还有暖炉呢。再说,有那些老兵跟着,肯定安全得很。等我回来,就把那兔子养在咱们后院,天天陪你玩好不好?”
她刚要再说些什么,却被石竹拉了拉袖口。三人从小一起长大,绿萝自然也心知肚明,自家小姐一旦作出决定,那是多少匹马都拉不回来的。
苏玉淑搂过二人的肩膀,三人将头重重抵在一起——就像小时候一样。
“好啦,我知道你们是在担心我。我答应你们,这次我快马来回,半个月内一定回京。你们就替我守好玉海亭,守好家,明白吗?”
石竹的声音染上一丝哭腔:“我们才团圆没多久……”
绿萝一下子哭了出来:“明明你说好,你到哪儿都带着我们的!”
“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食言了。”苏玉淑的心里万般滋味,但此刻她也只能把眼泪憋进肚子,“北地苦寒,而且此行危险,你们两个不会武功难以自保,万一……万一有什么事,会拖我的后腿。古有李娘子镇守娘子关,今有绿萝石竹定军玉海亭。你们便是我最坚实的后盾,待我此番归来,咱们姐妹三人再也不分开,好不好?”
绿萝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抹掉眼泪,哽咽着说:“那……那你一定要说话算数!半个月,我们就等你半个月,你要是敢晚回来一天,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石竹也红了眼眶,却用力点头:“小姐放心,店里的事我们会打理得井井有条,你只管安心去,安心回。”
苏玉淑心中一暖,重重拍了拍两人的手背:“好,一言为定!”
夜深人静之时,她内心却烦乱不堪。
她这次只身前往北地……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林长亭。数日前寄出的书信仍未得到回复,只怕在走之前是等不到了。
此去艰险,她不愿让他知晓。可是不说的话,只怕来日又是腥风血雨,这个男人指不定要做出些什么事儿来……
思来想去,她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苏玉淑披好衣服坐在书案前,耐心地把一整张宣纸撕成一个个小纸条——
“长亭,见字如面。京中一切安好,若有私盐案线索请告知于我。”
“最近盈余颇多,待你回京,我请你吃酒。”她提笔想了想,又写下几个字,“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回京时带些师城特产,提我问母亲和哥哥安好。”
她满意地把纸条叠好,只要每隔几天让正一寄出去一封,想来不会出什么纰漏。林长亭这封信都回的这样慢,应该是忙于公务……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累不累,有没有按时休息,有没有好好吃饭和睡觉。
他这个人一看就是忙起来不管不顾的,明明挺高大的一个人,身上却没有几两肉,看上去那样瘦削,让人忍不住心疼……
苏玉淑莫名想到了在樊城的那一夜,她偷偷去看了他洗澡,林长亭身上的疤痕像是一道道交错纵横的沟壑,深浅不一地刻在他坚实的脊背和臂膀上。她当时只觉得心惊,如今想来,那些疤痕之下,该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和伤痛。
苏玉淑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纷乱的思绪。她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越是忙乱之时,林长亭这个人就偏偏不合时宜地跑进自己的脑海,偏偏一下下地拍打着她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不回来。
她拿起了刚刚放下的毛笔,郑重地在最后一张纸条上写下: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思念像枯叶一样飘落满地。
苏玉淑不自觉地抚摸上那些纸条,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只知道这样自己的心里能稍稍好受一些。
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人再近一些。
明明还是秋天,她却觉得自己的体温正一点点被抽走,指尖竟泛起微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书案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那些写满字迹的小纸条静静躺在那里,像一封封寄往未知远方的心事。夜风吹动窗纱,也吹乱了她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事。
她那昔日里甚少伤春悲秋的一颗心此刻却无法停止感怀,仿佛被这秋夜的清寂染上了一层薄愁。
她想起与林长亭初遇时的光景,那时他一身墨色立于一树槐花下,眉眼清冷如远山寒星。现在想来,那个自己偷偷查探盐场的雨天他该有多着急,可自己只顾着和他拌嘴,丝毫没有在意他眼底的关切……
那些细碎的片段如同散落的珍珠,此刻被思念的丝线悄然串起,在心底泛着温润的光。
她甚至开始后悔,后悔之前与他置气时说的那些重话,后悔没能在离开师城前好好道个别。
北地之行前途未卜,若真有万一……
这些未说出口的歉意与牵挂,岂非要成了终生的遗憾?
有些念头一旦破土而出,便再难扼制。
苏玉淑抽过一张新的宣纸,洋洋洒洒地写下了自己那些尘封许久的爱意。她毫不保留、毫不掩饰地将心底翻涌的情愫倾注于笔端。那些曾被她刻意忽略的心动瞬间,此刻都化作滚烫的文字,在宣纸上洇开墨色的涟漪。
她写他清冷外表下的笨拙关怀,写他为查案彻夜不眠时的专注神情,写他偶尔流露出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写到动情处,笔尖微颤,一滴墨点落在“心悦君兮君不知”的尾句,像极了她此刻慌乱又羞怯的心跳。
她将这封长信仔细折成方胜,塞进贴身的荷包——这封信,她要亲手交给他。若能平安归来,她要站在他面前,一字一句告诉他这些未曾宣之于口的心意。若不能,这封信便是她留在这世间最后的念想,至少让他知道,她苏玉淑,曾将他视作生命里最亮的一束光。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突破厚重的云层,不由分说地将她的脸庞映得清晰又朦胧。
一如她此刻的心境,她必须放下忐忑,放下挂念。
前路漫漫,唯有一束月光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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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玉淑!!!!冲啊!!!!!
我一直很看好你!你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