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善其身

　　监/禁/室的门被打开，花臂男和两个马仔走到外间，赌/场大堂里的人已经被清空了，正中间原本摆牌桌的地方此时换成了两把太师椅，一个年轻人和一个中年男人正分坐在两侧。
　　花臂男走上前，对着其中一人恭敬地喊了声：“隆叔。”
　　隆叔摆摆手：“说吧，问出什么了。”
　　“那女的在顾家干了有十来年了，负责后头马场的清洁工作，平时跟管家接触比较多，顾家规矩很严，顾先生的饮食起居都有专门的人负责，她平时也只在马场周围活动，根本没机会进主宅，知道的也都是些小事，被辞退是因为偷藏了主人家落在马场的一块玉，想拿出去换钱。”
　　隆叔没有说话，他左手握着一对通透莹润的白玉手球，在转动中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顾戚有一个情人，二十岁上下，姓楚，她在马场见过几次，很得顾戚欢心。”
　　花臂男想了想补充道，“听着不像养着玩的宠，那女的说顾戚很紧张他，只要那男孩开口，顾先生几乎有求必应。”
　　隆叔问：“其他呢。”
　　花臂男：“顾家马场后头有个林子，平时基本没人过去，大概一个月前，顾戚和一个男人在那里起过争执，我给她看了照片，确定是顾家二少，顾爵。”
　　“她说自己不敢靠近，只听到两人说什么‘仇家’，‘母亲’，‘报仇’这些字眼，吵得很凶，最后两个人不欢而散。”
　　隆叔很敏锐：“既然没人去，她怎么又刚好在那？”
　　“她当时在林子里采蘑菇。”
　　这理由听起来实在很荒谬，隆叔微微蹙起眉头，花臂男见了忙解释道
　　“哦，是这样的，她儿子也就是烂伟，是这条街出了名的烂赌鬼，那小子骗他妈说来G市打工，其实整天就知道赌钱和泡马子。”
　　“她的钱全被儿子拿走了，平时日子过得非常拮据，她说马场后头那片林子很大，里面有一些野味菌子可以拿出去卖钱，所以她每天干完活都会去摘，好多年了，顾家并不管这些事。”
　　罗文娟就像这个社会上任何一个普通且贫穷的人那样，总是能利用自己身边的一切资源 ‘填补家用’，那些在他人看来奇怪的，甚至相当不光鲜的做法，成了他们改善生活的指望。
　　他们不是在赚钱，是在‘谋生’。
　　隆叔听了没再说什么，只问：“还有吗？”
　　花臂男摇头：“暂时就这些。”
　　隆叔点点头，看向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年轻男子：“老弟，你看这些消息有用吗？”
　　男子笑起来很温文：“很有用，多谢隆爷了，只是——小弟还有个不情之请。”
　　隆叔爽快道：“你尽管说，能办的我一定不推辞。”
　　男人说：“那对母子，我想带走。”
　　“这事儿好办，”隆叔吩咐身后的马仔，“去，把那两人带过来交给沈先生。”
　　马仔点头领命而去。
　　隆叔又转头对姓沈的年轻人道：“老弟，今天招待不周，改天我做东，请安东尼先生和你一起吃顿便饭，到时候可要赏脸啊。”
　　文森特，安东尼的得力助手，中文名沈逐源。
　　文森特既没有马上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笑着说：“隆爷您真是太客气了，您放心，我一定将您的盛情转告给安东尼先生。”
　　这时隆叔手下的马仔抬着被弄晕过去的母子两出来——手脚都用粗麻绳捆绑结实，为了防止提前醒来，头上还套了黑布袋子。
　　文森特看着两人被交到自己带来的人手里，这才继续道：
　　“这次的事多亏隆爷帮忙，您要的货明天早上会有人送到安全的交货点，安东尼先生说，这批货算他送给朋友的谢礼，以后还请隆爷和下面的兄弟多关照。”
　　100公斤高纯度可/卡/因，市值过亿，这份礼送的可不轻。
　　隆叔早年靠赌/场和走/私烟酒发家，这几年道/上不好混，他就想着另谋出路，开始用走/私的渠道替人运送白/粉。
　　可运白/粉哪里有卖/白/粉赚得多，有现成的可靠的供货商找上门来，不用白不用嘛。
　　“哎呀，安东尼先生真是客气啦，”隆叔显然对这份‘谢礼’十分满意，他高兴地拍了拍文森特的肩膀，“多的就不说了，以后大家就是一条船上的朋友，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做生意，特别是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意，供货的上家和分销的下家都是‘生死相系’，拿了货，就是交了底。
　　文森特起身告别：“那我就先告辞了。”
　　“慢走。”
　　隆叔目送着文森特和手下走出赌场，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又过了十几分钟，有马仔跑进来。
　　“隆叔，他们的车走了。”
　　“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算上司机一共来了八个人，”马仔说
　　“两辆车，我一个个数着上车的，看着车子开远我又等了五分钟才进来，肯定没问题。”
　　“嗯”
　　隆叔像是在想些什么，先前与文森特交谈时流露出的贪婪神色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他转着手球，过了一会道：“给顾先生打电话，就说……”
　　“事情进展很顺利，叫他放心。”
　　****
　　G市市郊一栋私人别墅内
　　文森特执黑子走了个二连星，安东尼落白子走星小目
　　“看来之前我父亲让人查到的是真的，”
　　安东尼姿态随意地靠坐在圈椅里，看着黑棋挂角，自己走了‘秀策的小尖’，但凡知道点围棋常识的都能一眼看出这著名的定式。
　　“听闻十年前顾家曾遭仇家报复，现任顾先生的母亲，也就是当时的顾夫人和当时在顾家工作的佣人全部被杀害，这之后顾家的安保措施就变得极其严密，连雇佣干活的下人都得层层筛选，其中有一项要求很奇怪……”
　　“什么要求？”
　　“要没读过书的。”
　　要解‘秀策的小尖’有很多种方法，文森特选择了上边拆二，边落子边道：
　　“不识字，文化程度低，没有主见的人某些方面来讲的确更安全也更能保守秘密，我找到的那个女帮佣，大概就是那时候被招进顾家做事的。”
　　白子跳，黑子飞，两人连下几步都毫不迟疑
　　安东尼摩挲着棋子 ：“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稍微有点门路的都能打听到，但下面这个消息可就不一样了。”
　　“哦？”文森特问，“是什么？跟您今天让我去查的事有关系吗？”
　　“当然，”安东尼扣了棋子，嘴上不紧不慢道“当年坤沙派人在中缅边境截/杀/卡拉尔及其部下，卡拉尔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了好几天，一直想越境进入Z国却没有成功，甚至还差点落在巡/逻/警手里，可是——”
　　他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像是觉得接下去要说的事很有趣：
　　“三天后坤沙派去的雇/佣/兵无功而返，因为那天，警觉性比兔子还高，眼睛比鹰隼还利的边/境武/警，竟然集体成了不闻不问的‘瞎子’，而平时严密到连一只缅/甸爬虫都进不去的边境线，在那天竟然非常巧合地有出现了几分钟的‘防守漏洞’——就这样，明明已经穷途末路的卡拉尔顺利地被‘放’进了Z国境内。”
　　前‘雄鹰’当家老安东尼，在当时也是叱咤一方的人物，跟金三角、哥伦比亚的很多势力都有来往，能打听到这些也不足为奇。
　　文森特将安东尼说的信息和今天从顾家那个被辞退的女佣口中得知的事一整合，得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但他没有把心里的结论直接说出来，而是做出一副疑惑的样子，问
　　“您的意思是，把‘卡拉尔放入境这事，可能是有人故意做的？”
　　棋局上的厮杀已经进入白热化状态，文森特的黑棋走势凶悍，趁着白棋走点失误，几次连压带吃，目前已经占据了明显优势。
　　安东尼却并不着急。
　　这个房间是别墅专门僻出来的一个静室，里面不论是空间布局还是陈设摆件都透着Z国传统古典的味道，看着非常古朴雅致。
　　他从摆放在窗边的花瓶里抽了支白梅，放在鼻尖轻嗅。
　　“你觉得是谁？”
　　谁有这个能力让边/防部/队乖乖听话？谁有胆量敢算计顾家？
　　或者说，既符合以上情况又能从中得利的，是谁？
　　还能是谁。
　　文森特微微皱眉：“您该不会认为是‘姜家’吧，不应该啊，谁都知道他们是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安东尼笑着打断文森特：“怎么不可能？姜老太爷的女婿是顾家二爷，又不是老顾先生。”
　　同样的，和姜家有血缘关系的是顾家二少，而不是当时享有绝对继承权的顾戚。
　　就跟Z国古代皇位更替一样，太子不死，其他皇子又怎么有机会上位呢？
　　“所以现在顾戚知道了事情真相，”文森特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设想道，“姜家成了他的/杀/母仇人……而顾爵肯定不能坐视两家关系破裂，兄弟二人意见不合才会发生争吵？”
　　怪不得最近几个月‘姜系’频频受挫，放在各省市关键位置上的官/员都因为各种原因被双/开，甚至有几个至今还在关/押受/审。
　　这么一来一切都能说通了。
　　原本休戚与共结成同盟的两个家族，在血淋淋的真相面前成了不共戴天你死我活的仇敌。
　　不料安东尼却摇头道：“文森特，你为什么会认为，连我父亲都能打探到的消息，顾戚会到今天才知道？”
　　“‘兄友弟恭’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他示意文森特该轮到他出子了，“在同一个家族里，拥有同样卓越能力的两个继承人之间，是不可能存在真正的‘手足情深’的。”
　　他更相信‘面和心不和’。
　　顾戚蛰伏十年，不就是为了等待时机将姜家一举击垮？
　　而对于一个在政/界屹立百年长盛不衰的家族来讲，除‘政/治危机’之外，又有什么能真正动摇他们的地位呢？
　　文森特看回棋盘，只见原本偏向他的有利局势竟然被安东尼搁在中路的一颗棋子扭转了，他思索片刻，猜想安东尼是要做劫好和前一步呼应做‘大龙’，于是他搬子截/杀/还未成形的‘大龙’，下完又问：“那这些事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安东尼两指夹着白子点了点文森特：“你啊，读书很厉害，经济头脑也是顶尖的，就是缺少点大局眼光。”
　　文森特是孤儿，跟在安东尼身边多年，在老安东尼死后，‘雄鹰’内部争斗不断，局势最紧张的时候安东尼甚至在自己家都不敢合眼，生怕哪里冲进来一个叛徒要他的命，那段日子里，拿着/枪/守在他门口的，是文森特。
　　这么多年下来，两人不说情同兄弟，但文森特绝对是他最信任的一个人。
　　文森特坦然道：“我废这份心干什么，你才是BOSS啊。”
　　安东尼朗声笑起来，笑完了向他解释道：
　　“其实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我们能利用它做什么。——DT在和ZATAS的冲突中节节败退，目前好几个重要站点都被吞掉了，我们得早点为自己想好出路。”
　　安东尼的计划说起来其实并不复杂。
　　他现在手里足足有70吨可/卡/因，价值上百亿美元，分别被藏匿在各个陆路中转站和港口仓库，由早年他从雄鹰带出来的亲信看管。
　　现在Done自身难保，他不用再担心DT对他的控制和监视，完全可以靠这笔钱自立门户。
　　Z国法/律制度尚不健全，经济发展势头却如日中天，再加上目前的政/治大洗牌，简直就是上帝送给到他面前的好机会。
　　他为什么不借这个机会成为第二个‘顾家’甚至取代顾家呢？
　　顾家能借姜家的势，那他也能借‘蒋’家和‘何’家的势。
　　等他在Z国站稳脚跟，再回墨西哥‘坐收渔翁之利’，到时候DT和ZATAS战力耗损严重，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他既能为父报仇又能东山再起，一箭双雕何乐不为？
　　“还有一个问题，”文森特看向安东尼，“‘猎犬’怎么办？”
　　‘猎犬’是DT培养的/杀/手，具备极强的侦/察和反/侦/察能力并对组织绝对忠诚，他存在的意义就是监督‘出货人’，确保Done下达的所有命令都能被精准无误地执行，期间一旦发现‘出货人’有异心，埋伏在暗处的‘猎犬’就会毫不犹豫用他手里的qiang狙/爆叛徒的头。
　　“猎犬再凶也只是一条狗，没了主人再拔了他的牙，就只能趴着等死。”
　　文森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您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安东尼托着腮，棋子轻敲棋盘：“不急，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文森特的手刚离开棋局，安东尼便从棋钵里摸了个子，他轻松落子，对面文森特却露出惊讶神色——之前看似毫无章法的白子瞬间如龙入海，所有预先设下的陷阱都活了过来。
　　黑子毫不示弱地步步为营,企图在关键时刻发起致命一击。但白子气候已成，160手之后强行围空，用两条大龙做诱饵，云淡风轻地拦腰切断黑子退路，在黑子的进攻下收紧守卫防线。
　　最终，文森特将手中棋子丢回棋盒，摇头叹息：“我输了。”
　　“真搞不懂你一个意大利裔为什么从小就那么喜欢玩围棋，”他喝了口茶，“明明西方国家都更流行国际象棋。”
　　“围棋可是世界上最有趣的智力竞技游戏啊……”
　　安东尼道，“它的开局可以平平无奇，到中局拼杀的时候却惨烈残酷，而终局的官子又精妙绝伦，就像是两支军队的厮/杀/……”
　　“——Z国有句古话，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围棋也是一样，但它比战争优雅——棋子两色，一黑一白；棋盘两方，一纵一横。大繁至简，方寸之间有着无穷变化。”
　　说着安东尼笑起来：“其实你说错了，我喜欢的不是围棋，而是那种在对战中将对方的地盘逐渐吞/吃的畅快，你知道吗？这种感觉真的很叫人上瘾。”
　　然后他按下了桌角的通讯按钮，让候在静室外的手下安排车子，明天一早他要动身去S市。
　　挂断后文森特问：“您要去见谁？”
　　安东尼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然后才慢慢吐出两个字：“顾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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