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金（探案）

　　宫阙万间，花灯万数，辉罗耀列空中。

　　黄昏已半，月亮初上，今日之宴设在临水的清秋殿。风亭水榭，南岸水池弹吹管弦，北岸乐伎相和。殿门轻启，王侯贵胄鱼贯而入。袁满跟在韦元亨身后，坐到了前排。

　　位置虽好，只可惜对面之人是端阳公主一家。

　　旧怨未了，再添新恨。端阳公主方肃然坐好，一抬眼便瞧见袁满与刘妙人。邻座相熟的夫人见她面露不悦，忙与她解释，“公主才归，不知陛下昨个下旨，定了刘妙人为后。”

　　“怎会是她？”

　　“不知。”

　　相谈间，端阳公主瞥见袁满在椅子上东瞧西看，双眉紧锁，满目嫌弃，“她又是谁？”

　　“听说是大理寺少卿穆大人的未婚妻，小地方来的，不懂规矩。”

　　端阳公主记得穆止风，去年突然入了大理寺。再几月，摇身一变，便成了大理寺少卿。与她交好的人，说此人常出入宫中，与建和帝来往甚密。

　　她派人查过穆止风，身世不详，来历不明。

　　起初，她也以为建和帝与穆止风关系非同寻常。但后来，她想起一件旧事。建和帝尚是太子时，每年生辰，总有一女子登门为他庆贺。

　　那女子容貌普通，惯常是妇人打扮，与建和帝相处似姐弟。

　　不过，自六年前建和帝冠礼之后，她再未听探子提过此人。算算年纪，比起朝中捕风捉影的猜测，她倒觉得穆止风或许是那女子的亲眷，这才得了建和帝青睐，平步青云。

　　只是，她查了多年，都不知这女子到底是何人。

　　看着对面交头接耳，毫无礼节的三人。端阳公主眼眸轻抬，眼底冷光闪过，叫人不寒而栗。

　　宫宴规矩甚多，等建和帝姗姗来迟，众宾客的客套话说了一堆，袁满饿得直叹气。将慢条斯理吃了几口，有皓月升空，众人步出赏月。

　　“唉，还不如在家陪秋姨了。”

　　明月清风，天上一轮圆月透过树梢的缝隙照下来，的确令人烦心顿消，万虑全除。

　　建和帝身边奉承者众，巴结者多，袁满和刘妙人被挤到一边。

　　袁满：“真无趣。”

　　这宫里，外人瞧着热闹，真入了宫，遍地都是规矩。

　　刘妙人：“我却要在此活一辈子。”

　　见她惆怅，袁满不好再继续说下去，挽着她挪到凉亭。看亭外之人吟诗作对，把酒言欢。左右环顾一圈，袁满认出城中不少大臣，却未发现刘太师的身影，“妙人姐姐，刘太师今日怎没来？”

　　刘妙人忍着笑意，偷偷告诉她，“昨个圣旨送到刘家，祖父气得称病告假。”

　　两人躲在角落说着刘太师的坏话，那边的建和帝身边，端阳公主和韦元亨左右立着，吵得相持不下。

　　端阳公主得知刘妙人不日为后，劝他收回成命，“陛下，妙人性子散漫，名声有损，怎可为后？”韦元亨素来与她不对付，闻言冷嘲热讽，“表姐再名声有损，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不像有的人，为了儿子，强拆他人姻缘。”

　　“韦元亨，你放肆！”

　　“难道公主敢做不敢认？”

　　建和帝不堪其扰，出声制止二人，“好了，今日朕的耳根子难得清静片刻。”

　　端阳公主拂袖离开，韦元亨乐得气走她，凑近建和帝，“陛下，可否准臣参加封后大典，再出发去宛城？”

　　“行，你届时装病拖几日。”

　　“臣自小最会装病，保管刘韫那匹夫抓不到一点错处。”

　　建和帝拍拍他的肩，方十五岁的少年，眼看着便要扛起韦家的重担，“皇姐和刘太师睚眦必报，你性子急，去了宛城千万小心。”

　　韦元亨点头应好，“陛下，您放心，臣有分寸。”

　　作为韦家唯一的儿子，他躲过的暗杀不计其数。多少人明里暗里盼着他没出息，盼着他死，可他偏要史书留名，做那在惊涛骇浪中踏浪而行的将军。

　　说话间，宫宴近尾声。

　　建和帝本想找袁满再说会话，但看她兴致缺缺，招手唤来韦元亨，让他早些送她们回府。等送袁满平安回了章台巷，韦元亨坐在刘妙人身边，“表姐，你莫怪我送你进宫。刘韫居心叵测，你的婚事再拖下去，他没准又想到法子糟践你。”

　　“我没怪你，”刘妙人隐隐带了哭腔，“爹娘要守着宛城，顾我便不能顾满城百姓。祖父厌我，纵容堂兄堂妹欺负我。若非你据理力争，我早嫁给原先那个短命鬼了。”

　　她自小听着韦家先祖的故事长大，平生所愿是做戍边的女将军。她爹娘原先带着她去宛城，可祖父一个“孝”字压下来，爹娘只得无奈舍了她。

　　祖父变着法把气撒在她身上，即使有忠仆相护，但猛虎都有打盹的时候。忠仆稍一松懈，缺衣少食是常事，还有堂兄堂妹冷不丁的无端恶意。

　　等到韦元亨长至八岁被送回盛京城，她的日子方能过得好点。

　　她被堂妹为难，躲在房中哭。韦元亨知晓此事后，带着百余人进府接她去韦家。祖父向先帝递折子，欲治他罪。小小少年立在朝堂之上，一一驳斥祖父的得意门生。

　　“元亨，我的酒还不知何时酿成呢。”

　　“表姐，总会酿成的。”

　　今夜清夜无尘，袁满前脚回府，穆止风后脚进城，拎着一袋子吃食，风尘仆仆往家中赶。

　　袁满坐在院中啃饼，含含糊糊与穆秋诉苦，“秋姨，下次若有宫宴，千万莫让我去了。今日不仅没吃饱，还受了一肚子气。”

　　端阳公主的眼神似刀子，一刀一刀刺得她坐立难安。

　　穆秋得知是端阳公主为难她，冷哼一声，“她打小便争强好胜，若不是夫人生下陛下，刘妃和刘太师两姐弟盘算着捧她做皇太女呢。”

　　再次听到皇室辛秘，袁满缠着穆秋一个劲问，“秋姨，夫人便是穆姨与舅舅的亲娘吗？她如今在何处？”穆秋轻叹，“没了。小姐死后，夫人伤心不已。我去年进宫，才知她在小姐死后，郁郁而终。”

　　袁满算了算日子，“舅舅真可怜，冠礼之后，却失了所有至亲......”谋害穆令仪的凶手心思歹毒，若不是许笑风那幅画，他们甚至不知该从何查起，“等我找到那个凶手，定要先打他一顿！”

　　穆止风甫一回府便听到她一番慷慨陈词，“怎么了？”

　　袁满扔了饼，快步扑向他，“没事，我就是心里难受。”

　　“在宫里受气了？让我来猜猜，是谁敢给袁家村小霸王气受？”穆止风眉眼舒展抱着她，“是端阳公主，是不是？”

　　“嗯！她路过我身边，我没忍住打了喷嚏，她便闹着要把我抓起来，”袁满一再解释，她并非有意为之，都怪端阳公主用了太多香粉，“我用膳时，她总盯着我，像是要把我吃了似的。”

　　一顿佳肴，她吃得心惊胆战。

　　“你怎么知道是她为难我？”

　　“因为她上次也为难了我。”

　　要他当众下跪行礼，说他破了一个案子，便成了大理寺少卿，不合规矩。言语间，更是对他多有鄙夷。穆秋招呼两人坐下赏月食饼，“何苦因她失了今日的好心情。”

　　穆止风递上从城外买的月饼，与两人说起今日查到的线索，“我们去问了，村人只看见此人背影，身形羸弱。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线索。”

　　袁满：“孔德失踪多年，难道村中无人报官吗？”

　　穆止风：“他和伍二道一样，有拐人之嫌，村中人巴不得他离村。他失踪后，村人都以为他在外拐人被官府抓住了。”

　　一个恶人平白无故消失，被他所害之人自然不会追究他出了何事。

　　袁满：“凶手是在何处杀了孔德？”

　　穆止风：“年岁久远，杂草丛生，已不可查。”

　　线索断绝，当年之事能问之人，似乎只剩白束。

　　“木头，你说凶手还活着吗？”

　　若活着，为何不杀刘仲？若此人早已死去，他们查下去，也是枉然。

　　“他既进了盛京府偷看卷宗，定然还活着，”穆止风与她靠在一块，头挨着，仰头望月，“或许朱六是此案关键？”

　　“你的意思是，凶手其实并不知晓是刘仲指使六人所为？”

　　“或许是死去的五人自知难逃一死，临死前摆了凶手一道，没有供出刘仲。又或许凶手想杀的只有这六人......”

　　“若是前一个猜测，凶手应不是被全福堂卖出之人。连白束都知全福堂幕后之人是刘仲三人，凶手没道理不知道此事。若是后一个猜测，这六人应合谋干过一件坏事。”

　　穆止风：“左大人有一儿子，名左介。在左大人死后，离奇消失，不知他如今是生是死？”

　　穆秋催两人回房，“万事去了彭城再说。”

　　翌日天明，穆止风带着袁满前去城门与陆述等人汇合。同去彭城之人甚多，袁满一眼瞧见人群中正打情骂俏的谢知章和苏禾，“你们为何也要去？”

　　谢知章理直气壮：“你都能去，我为何不能去？”

　　苏禾亲热喊小满：“其实我是陪你去的。”

　　袁满一眼看透：“观音婢说你俩三个月后成亲，是去定日子的吧？”

　　“哎呀小满，你记性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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