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长安

　　采药人说驿道的一侧，漫山遍野的红松树的林子，松脂不好提炼，要的人不多，采药人只提了一嘴，并不屑于采了换钱。趁着下午不热了，带着桃花与何四就一起过去了瞧了瞧。

　　东门驿道不远处，果真一大片碧绿的红松树林，树下一层厚厚的干了的松针，走上去很软和。仰面看松树上蓝得要滴下来的天空，树枝间漏下了丝丝缕缕的日光，红松树散发着很重的松脂香气，都极舒适。

　　河岸边有一位带着侍从的着圆领白袍的郎君路过，跟松林的气质很是相配。似乎——崔都尉也经常这样穿着，袍子上的佩玉发出淅淅索索的声音，姜南透过树影的空隙看到那人的身影。

　　这特么就是崔都尉！

　　隔着树影，崔都尉看着像是在公务，身边还有几位着官服的或年轻或年长的郎君，在与之说些什么。崔都尉是侧着身子，并没有发现她，姜南依仗松林茂密，肆无忌惮开始研究崔都尉的侧颜。

　　鼻子高挺，刀劈斧凿般的下颌线，故而得出长得好看的人侧脸也不会太难看的结论。姜南看着树影斑驳出自己的影子，有点遗憾，轮廓不够清晰。

　　旁边面部轮廓更加不清晰，且还有点肉鼻子的桃花乐呵呵地扒开松塔，看松塔里面的松子，“小娘子，小娘子，你看这个松子应该熟了吧？”

　　姜南悠悠然收回眼，扭过头顺着桃花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瓦状的松塔鳞片里躺着两颗瓜子大小的松子，笑道：“嗯，你试一个就知道了，生的松子比炒熟的鲜甜一些，会更脆嫩，还有一股清香味。”

　　桃花咬开一个送进嘴里，点头道：“鲜甜，生着就很好吃了，炒着也不难吃，小娘子用松子配着板栗，再把松子粒和板栗磨成粉掺着糯米粉做栗子糕，吃的时候淋上蔗浆，又香甜又好吃......”

　　姜南笑起来，桃花这是地道的长安城人味觉啊......

　　姜南逗她，“今年试个新吃法，你估计更喜欢。炒香的松子取松子仁，再把蒸好的糯米饭里加上香菇末和猪肉末拌匀，把面皮擀成纸一样薄，包着拌好的糯米、松子、顶上加上一颗咸鸭蛋黄，再放到蒸屉里，咸香软糯，里面还有沙沙的蛋黄口感。”

　　桃花拍手，“那肯定好吃！况且糯米饭加点猪油拌着吃已经很好吃了。”

　　何四第一次被自家小娘子说的忍不住直吞口水，已经尝到小娘子茶饮子的滋味，这会实在想不到叫‘纸皮烧麦’的东西该有多好吃。

　　原本只跟在姜南主仆身后，何四微扭头看看侧后方的身影越来越近，皱着眉咳嗽了一声，示意有外人来了，便又把头转回来。

　　“外人”崔翊悄然靠近，自然也听到了主仆两人的絮语，不由得微笑起来，崔翊很爱听她和她的仆人婢子说话，有种自在悠然的闲趣味。

　　皇帝出京，京兆和留京禁军更加收紧，午后皇帝回京，送回了宫，又交接安顿好最后一批官员，竟在城门口不远的驿道上遇到了姜小娘子。

　　姜南还在跟桃花说要把松子剥些回去，抬头便看见朝自己走过来的崔都尉。

　　“郎君今日莫非衙内清闲，竟在此地遇到？”姜南也上前打了招呼，这是，圣人老板出了长安城，留守的官员在摸鱼？应该不会，按理说留守人员不足，应该更忙才对。

　　崔翊微笑，“还好。”

　　姜南点头，你说还好那便还好吧，何四见状拉着桃花去远一点红松林里剥松子。

　　见姜南客气的样子，崔翊抿抿嘴，“三娘，我有话对你说。”

　　姜南被他的一声“三娘”叫的差点噎到，想起前些天他劲爆的一席话，姜南没回应，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谁想到，这会子没外人，他便“三娘”、“三娘”起来。

　　若是放在前世那个开放的时代，别说叫三娘，便是叫“宝”也没什么，但是现在，他叫的这样亲昵，未免太过亲近了些。

　　姜南站在他对面，低着头不去看他，她有一种感觉，崔都尉貌似把“表白”和“表白成功”弄混淆了，表过白，就算表白成功了。

　　“药方的事，只有太医署令知道是出自你手，碍于前阵子的事，全部放出消息来，对你也未必是好事。”

　　姜南微皱眉，想起前一个大肆宣扬药方的人，造成药材哄抢，还闹到了以次充好大打出手的地步，如今已是医馆查封，连郎中都没得做了，便笑道：“方子是医病的，医者是医人的，不说出来，倒也好。”

　　崔翊略顿一顿，道：“只是这样于小娘子实有不公。”

　　姜南则点点头，对崔翊的话，略一想，作不忍释怀的语气道：“可惜了，原本还想着扬名立万来着，这会子不知得多奋斗多少年呢？”

　　她自然懂崔翊说不便张扬的意思，自己与阿婆一介女流，现在又不是特别太平，若真是因为药方出了什么事情，那时候再想撇清关系，怕是百口莫辩了。

　　见她使促狭，崔翊温朗一笑，很自然地抬手拂去姜南头顶一片碎叶子。

　　姜南这会子觉得，他的笑像是一朵经百年初绽的莲花，周围的阳光都温柔起来，天空也没有那么蓝得扎眼了，丝丝宜人的微风......见到崔翊这样的笑，姜南觉得，什么名声什么药方子，有这个笑很值。

　　傍晚，崔翊牵着马，跟姜南一同回城。

　　城门口有一位很受欢迎的老太太卖鸡蛋煎饼，瓷盆里放着鸡蛋加少量水和成的稀面，舀一大勺，摊在平炉上，煎熟，加一把葱花。老太太很舍得放猪油，鸡蛋煎饼两面焦黄，猪油吱吱作响，喷香，一个鸡蛋煎饼有一尺宽，卷而食之。

　　即使心痒难耐，可是鸡蛋煎饼吃的确实不够雅观，最后还是选择了路面的馄饨摊。

　　馄饨皮包完了，那摊主说还有自家擀的鲜白面面条，也值得一试。城外吃的大部分还是糙面或者荞面，酒楼食肆有大量的白面面条，姜南笑起来，让做来试试。

　　摊主把馄饨馅拨在汤里下面，崔翊好奇问道，“这叫什么面？”

　　摊主毫不迟疑地回道，“桃花面。”

　　那位名叫桃花的婢子跑到路对面买泡梨——棠梨泡在盐水里，梨肉转为极嫩、极脆。

　　馄饨摊上一共两张食案，何四对桃花使眼色，坐到另一张食案旁，摊主是个颇爽利的郎君，先盛了盘卤货，热情招呼他们先垫补。

　　姜南夹了一块肉放在自己碗里，肉卤的很入味，又蒸过很是软烂，竟然意外的好吃。崔翊也夹了一片来吃，却是斯文儒雅，不似姜南一整块全放嘴里。

　　崔翊这是头一回与她同坐而食，又是一整个豪气的样子，不由得笑了。

　　姜南挑眉，微笑道：“郎君钟鸣鼎食之家，向来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桃花面’可适口？”便知道他在笑自己大块吃肉，真是少见多怪，前世有吃播韩国妹子，一整个饭团塞到嘴里，这才哪到哪儿。

　　崔翊微笑，浅浅点头，“若是日日能与三娘同食，求之不得。”

　　崔翊送姜南回了一缕炊烟，后打马回去。马蹄铁敲在碎石块的尖棱上，迸出一朵朵火花。

　　姜南觉得，这桃花面好似桃花酒，有些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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