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有座旺阳山

　　转天一大早，当村子里的公鸡刚刚叫过头一遍，张旺阳便揉着太阳穴从床上坐了起来。

　　昨天晚上滴酒未沾的他此时此刻却仿佛像是在梦游的时候偷喝了至少两斤半的白酒似的，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从头到脚没有一处爽利的地方，但他并没有重新躺回去继续睡个回笼觉的打算，揉完太阳穴后随便拿了一套衣服穿上就出门了。

　　也是他运气不好，刚打开屋门就闻到空气中已经弥散着一股潮湿阴冷的味道，太阳没出来，因此瞧不出来是晴天还是阴天，但是按照他的经验来看，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或早或晚会下一场雨，一场裹挟着寒气的秋雨。

　　老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场秋雨要是能下下来，气温绝对得骤降，不想被冻感冒的张旺阳不得不又蹑手蹑脚地返回次卧拿了一件厚一些的外套和一把雨伞带着。

　　在自己家来回走动还得跟做贼似的，这体验也是真够新鲜的，站在关好的大铁门前回头瞧了一眼被刷着大红漆的铁门关起来的自家院子，张旺阳对自己的行为也是极为服气的。

　　因为出来的太早，等他走到皮卡车的前面时孟金柱还没来呢，而车钥匙又不在他身上，他要是不想站在这里等着孟金柱只能走着去田里，索性又不远，那就走着去。

　　在农村，勤劳可是财富的敲门砖，张旺阳虽然起得够早了，但起得比他早的人大有人在，去田里的路上他就遇到好几波早起的村民，大家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笑声传出去老远，仔细去听的话那些爽朗的笑声似乎都在山林间激起了回音，特别有意思，听着听着，张旺阳自己也跟着开心不少。

　　这个时候有个嗓门贼大的中年妇人发现了缀在人群后边儿的张旺阳，于是她便落后一步走到了张旺阳的右手边，揪着张旺阳的袖子眼睛亮闪闪地问他，“阳啊，昨天来的那群城里人以后还来不来？不瞒你说，昨天俺卖了八双俺婆婆纳的鞋垫子，一口气赚了二十多块钱哩！他们要是还来，你就提前告诉俺一声，俺好让俺婆婆提前多纳几双鞋垫子出来卖。”

　　这位嗓门贼大的中年妇人姓钟，五十多岁的年纪，张旺阳要称呼她一声嫂子。

　　钟嫂子的婆婆是一位八十多岁但身体硬朗的老太太，别说纳鞋垫子了，农忙的时候她老人家还会扛着锄头去地里锄上半天的草呢，且逢人便是七分笑模样，和谁都能聊上两句，可以说是他们村子里的一大传奇人物，张旺阳挺喜欢这位老太太的，每每遇见她都会笑着打声招呼，韩真遇见她也会笑着招招手，喊一句柳奶奶好。

　　不过说到旅游团，张旺阳忽然就想到昨天和李生明的那通无疾而终的电话来。

　　先前李生明说要写一份总结报告，但昨天因为拖车的事情中断了聊天，再加上当时的他心情也不算好，所以也就没细问那份报告什么时候能出来，更没问下一波来旅游的人大概什么时候能来，因此对于钟嫂子提出来的问题，张旺阳也不敢回答地太肯定，便模棱两可地回了一句，“先让大娘绣着吧，估计要不了多久旅游团的人就来了，到时候您再接着卖。”

　　就算旅游团的人不来也没事儿，大不了他自己出钱把钟嫂子家的鞋垫子买下来送人，怎么样也不会亏着她们。

　　钟嫂子这里开了头，其他从旅游团那里获利的村民们便也围上来问了不少问题，张旺阳捡着紧要的回答了一些，然后又不知道是谁开了头说要谢谢他昨天晚上送的猪肉，大家伙便又一迭声地谢起了他的猪肉，谢来谢去的词儿都不带重复的，好像他送出去的不是一块猪肉而是一块黄金似的，倒叫张旺阳先不好意思起来，只想赶紧找个借口躲出去，正巧也到地方了，他便赶紧和大家挥了挥手道别，之后一个猛子扎进他的菜地里去了。

　　看样子村民们对旅游团的期待值还是挺高的，为了给大家伙吃颗定心丸，张旺阳决定中午休息的时候去找李生明一趟，和他聊聊继续开发旅游团的事情。

　　反正他是打定主意要在外面待一天的，在驾校里待着还是去找李生明都行。

　　孟金柱和张旺阳碰头后得知张旺阳要去驾校里考摩托车驾驶证时怔了一下，问他为什么又想骑摩托了，“不会是因为我霸着你的皮卡呢你不好意思开口问我要回去才起了骑摩托车的心思吧？”

　　“瞎想什么呢，我自己的车我不好意思问你要，那我好意思问谁要啊！”张旺阳自觉地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去并顺手系好安全带，然后才继续对孟金柱说，“其实我早就想骑摩托了，但是之前一直忙没时间弄这个，现在你接手了皮卡，终于给我腾出时间来去考摩托车驾照，我还得谢谢你呢。”

　　“真不是这个原因？”孟金柱又狐疑地瞧了张旺阳一眼。

　　张旺阳催他赶紧开车，然后又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接着就闭上了眼睛，“当然不是，不光不是，我还想着等以后业务量上来之后给你和二柱子一人再买一辆皮卡呢，要不然我让你俩考驾照干嘛，嫌钱烧手么。”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孟金柱明显松了一口气，然后发动车子稳稳地向着县城的方向驶去，一边开车一边对张旺阳说，“我和二柱的车不用你买，到时候真需要买车的话我们兄弟俩先自己凑钱搞一辆，哪能赚着你的钱还让你买车呢，这话说出去亏不亏心。”

　　“亏个屁的心，你们帮我送货，我提供载具，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张旺阳已经困得不行了，嘴巴一张一合之间说出来的话也越来越含糊，“困死我了，我睡一会儿，你别吵我了，等到了驾校再叫我。”

　　就算到了驾校孟金柱也没叫醒张旺阳，没办法，时间太早了人家驾校也不开门啊，他便载着熟睡中的张旺阳先去送了一趟货，等回来再次经过驾校时才把张旺阳叫醒。

　　张旺阳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坐起来，在他睡着的时候孟金柱给他盖在身上的外套随着他的动作滑了下去，他一边弯腰捡衣服一边问孟金柱几点了，从腰背僵直的程度来看他睡了可不止半个小时。

　　“九点半，”孟金柱先低头看了一眼手腕，然后又从置物盒里拿出几个包子和一盒牛奶递给张旺阳，让他趁热把包子吃了，“我看驾校还没开门就载着你把货送完了，现在正打算回去。”

　　张旺阳瞥了一眼孟金柱低头看手表的动作，忽然就想起来杨彪的那块手表还在他的西装口袋里装着呢，而西装被韩真洗了挂在院子里，那手表……

　　爱谁谁吧，反正他自己问心无愧。

　　张旺阳一边啃着包子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一边嘱咐孟金柱回去的路上慢点儿开车，天确实阴了，黑沉沉的特别影响视力，于是他又不放心地多叮嘱了一句，“拐弯之前一定一定注意看左后方有没有窜上来的老乡！”

　　孟金柱随手从车上的纸巾盒里抽出来一张纸巾按在了张旺阳的嘴角上，然后把沾染了油渍的纸巾随手扔到置物盒里，之后又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张旺阳，并对张旺阳说放心，他最会开慢车。

　　最会开快车的张旺阳反过来被内涵了一把，接过纸巾后便冲孟金柱点了点头，说了句，“行，金哥牛逼。”

　　牛逼的金哥不仅牛逼还很可惜，见到依然在驾校里挣扎科三的姜美玲时张旺阳真想立马就替孟金柱找到男科圣手，姜姑娘长得可好看了，个子还挺高，配孟金柱是绰绰有余的！

　　可惜了，真的是可惜了！

　　直到中午见着李生明时张旺阳还在替孟金柱惋惜，但却不好把真实的原因告诉给李生明，他只好叹了口气，先把这个问题抛到一旁，然后计划着和李生明聊聊赚钱的事情。

　　张旺阳是十一点左右给李生明发的消息，告诉他中午会去找他，因此当张旺阳走到李生明所在的酒店大堂时，李生明已经穿着机车服在等他了，给张旺阳整得懵懵的，张口就问你今天不上班啊？！

　　早知道应该提前问人家一句今天上不上班的，免得打扰到人家休息啊……显然已经打扰到人家休息了，张旺阳便不好意思地给李生明道了个歉。

　　李生明伸出胳膊揽着张旺阳往外走，“我上午上班下午请假了，你来得正是时候，走，带你去参加个生日会。”

　　“谁的生日会？”指定不是李生明的，他的生日在五月份已经过完了，张旺阳犹豫着问，“是我认识的人吗？咱们的老同学？”

　　“不是，是夏老板的，你和她见过一面。”

　　“生如夏花”机车服店里的女老板，张旺阳当然有印象，毕竟白拿人家一套机车服呢！但是他和人家只见过一面又不熟，应该还到不了可以去参加她的生日会的程度，再说了，空着手去也不合适啊，这么想着张旺阳就挣脱李生明的手臂，摆着手对李生明说不去不去下次再说吧。

　　“去她那里玩儿的人都是喜欢骑摩托车的人，而且百分之八十都是生面孔，给她过生日是其次，大家主要是找个机会认识一下机车圈里的人，所以你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去，不用不好意思。”李生明重新揽着张旺阳往外走。

　　这样啊，张旺阳寻思了一下就没再推脱，但是既然是给人家过生日去，总不能不给人家准备一个礼物吧，于是他先问了李生明打算送什么礼物，他送的礼物总不好比李生明送的贵。

　　李生明朝他的摩托车努了努嘴巴，张旺阳随着李生明的动作看过去，就在摩托车的车把上看到了一个手提袋，上面印着一串英语单词，“弯，弯次福……”

　　张旺阳试着拼了拼手提袋上那一长串的英语单词，但拼了半天也没能拼出来，于是放弃挣扎，直接问李生明那是什么。

　　“Van Cleef & Arpels，翻译过来就是梵克雅宝，听说他家的四叶草挺受女孩子喜欢的，所以我就托朋友帮忙买了一条四叶草手链。”李生明说着就从摩托车尾包里拿出上次张旺阳戴过的那顶头盔出来递给张旺阳，还笑着说了句，“幸亏这次出来时也带着它了，不然还真没办法载你过去。”

　　张旺阳接过头盔戴上，心里还在纠结送什么礼物，“那我买什么礼物好呢？”

　　他也不知道李生明买的那什么宝多少钱，但是和英语挂钩的牌子应该都不会多便宜，所以他倒不用担心自己买的礼物会不会比李生明贵了，他们县城里还没这么大牌的东西卖。

　　李生明给张旺阳提建议说，“等会儿路过花店的时候你给她选一束花吧，其实你不带东西去也没事儿，不过送花也不错，女孩子也都喜欢花花草草。”

　　“那行吧。”反正他也不知道女孩子们喜欢什么，既然送花能让她们开心，那就选一束贵一些的花儿送给夏老板好了，她和她的店名都叫夏花，想必她自己应该也挺喜欢花儿。

　　当张旺阳和李生明把他们选的礼物送给夏老板的时候，果然夏老板的视线在张旺阳的那束花上停留的时间更长，还夸张旺阳用心了，选的都是她喜欢的花儿。

　　之后她就挑了一下眉，指着李生明送给她的礼物问李生明，“去年你也只送给我了一只布偶熊，今年这是怎么了？竟然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给我，说吧，是不是想要求我帮你办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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