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与狐狸精

　　（1）

　　胡照英和黄朝云攀在梁上看，胡照英看到哥舒翰高兴，心如刀剜，真不忍心看着他这样，他那么想活？怎么样都想活，活下去……
　　徐富丽还想为他死吗？她想怎么带他出去？外面重兵把守，她一个弱女子带一个行动不便的老头子？

　　救他出去吗？彭家宝怎么办？
　　不救他出去吗？徐富丽怎么办？
　　若然死一对儿，还有故事吗？

　　因果难测，也许这一世成全他们，不碍累世之功。
　　勉强彭家宝和徐富丽在一起，也未必可成。

　　黄朝云看了看胡照英，丢下去一把剑，当啷落到哥舒翰身边，正合胡照英心意。
　　徐富丽正给哥舒翰梳理头发，看到剑，就像没看到一样。

　　哥舒翰却拿起剑，高兴的老泪纵横，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床上，谢神赐剑。
　　坐起来抚剑说道：“目前安氏如此强横，我又老病，能杀出去？又投奔何人？这难道是让我自裁的剑？”

　　徐富丽说：“安氏父子相残，没多大折腾。唐军九月底就会收复长安，十月中就会收复洛阳。如果咱们此时出不去，待十月中安庆绪洛阳失守，他逃走之前就会杀了你。”

　　哥舒翰说：“你怎么知道？神告诉你的吗？还是你本就是……”
　　徐富丽说：“我不是，但是有人告诉我的，我信。”
　　哥舒翰说：“这么说唐军胜算了？”

　　徐富丽说：“我不懂得。你想不想出去？出去了跟我安心过日子？从此远离杀戮？”
　　哥舒翰说：“我老病缠身，你若能带我出去安度晚年，我什么都随你。”

　　（2）

　　徐富丽下了地，拿剑在手，跪下磕了三个头，把剑横在脖子上。
　　哥舒翰爬起来，跌到地上，惊道：“你这是何意？”要抢她的剑。
　　徐富丽止道：“别动，我这是求神呢。你且安静的在一边，别出声。”
　　哥舒翰就两手按地，跪趴在一边。

　　徐富丽说：“如果有神能救我夫妻出去，我就死不了；如果没有神救我夫妻出去，我今天就死在这里。”使劲儿向脖子上一抹。
　　哥舒翰一声惊叫，过去抱住徐富丽。

　　胡照英和黄朝云就落下来现身，黄朝云捏着剑刃。
　　胡照英说：“你莫非早知道我们跟着你？不会让你死？”

　　徐富丽跪在地上，说：“我知道二位神侠是异人，不知道为什么和我有缘。若非二位神侠暗中相助，我一弱质女流怎么可能来此见到郡王！求二位神侠救人救到底，我一家三口有生来日日供奉。”

　　胡照英和黄朝云面面相觑，黄朝云点点头说：“好人有好报，强扭的瓜不甜。缘分不是硬拗来的，而是水到渠成才有机会。你看鲧治水用堵，禹治水用疏……”

　　胡照英扬手止住她，说：“我明白。”
　　哥舒翰跪在一边，连连磕头，谢神拯救。

　　胡照英看哥舒翰如此，心里伤感不忍，看了一眼心比金坚的徐富丽，更是五味杂陈。
　　唉……救吧，谁知道会种下什么因缘？
　　反正会有响应的，只是不能明确好歹，但是隐隐觉得是好吧。

　　（3）

　　做妖精有好处，于重兵之中救个把人是小菜一碟。
　　胡照英指院内的树，化了哥舒翰半卧在床，黄朝云当空抓了一纸黄符贴在假哥舒翰心口。
　　遂带着徐富丽、哥舒翰急急出了虎狼之地。

　　重新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哥舒翰像个孩子一样高兴。
　　胡照英也觉得他其实本性单纯。

　　一坐上车马，出了洛阳，看看后无追兵，哥舒翰松了一口气，说：“我战败投敌，皇上治罪灭门了吗？”

　　黄朝云说：“没有。李光弼讨河北，你儿子哥舒曜请行，拜鸿胪卿，为李光弼副。降安太清、救宋州有功，改殿中监，袭封，为东都镇守兵马使……”

　　哥舒翰一阵激动，说：“我要回家。”

　　胡照英说：“你从此再也不是哥舒翰了，好好的隐姓埋名，别去给皇上和你儿子添堵。你只有徐富丽和你女儿，你从此叫徐安。”

　　哥舒翰一扭身子，说：“我还能杀贼。”
　　胡照英说：“你现在就是贼。”

　　黄朝云说：“你当初不是被迫出潼关吗？你扳得过皇上？玩儿的过小人？你如果不死，判国罪还是判国罪，你死了，方才一了百了，不会遗祸于家人。”

　　胡照英说：“也不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当初是当初，今后大唐用不着你了。忠勇倍出，安取一反复老朽！”

　　黄朝云说：“好好的跟着富丽和女儿安享晚年吧。看看山川之秀，人文之美。你不是想活吗？活出个人样儿吧，不独征战沙场、大权在握是人生，徐安，安随草木共春秋，也是人生。”

　　（4）

　　胡照英说：“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栊，杨柳秋千院中。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好好想想吧。想活，就叫徐安；想死就还叫哥舒翰。”

　　哥舒翰默默不语，徐富丽替他拢了拢头发，说：“夫君，女儿还没取名字呢。”
　　哥舒翰叹一口气，望望天，说：“叫徐……云朵。”

　　来到汉中会合了家人，彭家宝面色哀绝。
　　徐安像个木头，也不知道还礼。
　　胡照英说：“怎么？徐安？不知道怎么拜见老人家吗？”
　　彭父说：“不必多礼，郡王比我还年长哩。”

　　胡照英说：“不能乱了辈份。他再也不是什么郡王了，以后你们就叫他徐安。是吧？徐安？”

　　徐富丽满心欢喜，介绍到彭家宝，说：“这位是我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彭家宝，他姐姐是我嫂子，我哥哥是他姐夫。你们之间直呼其名吧。”

　　彭家宝一揖，说：“徐安，徐安，慢慢安生下来就好。”
　　徐富丽接过彭家宜怀中的徐云朵，抱给徐安看，说：“咱们的女儿。”
　　徐安看了看熟睡中的徐云朵，又看了看徐富丽，又看了看众人，一脸迷蒙。

　　徐富田拍了拍他的肩，说：“徐安，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徐安看了看胡照英，又看了看徐富田，生涩的叫道：“大哥。”

　　徐富田清脆的应了一声，说：“妹夫，架子慢慢就放下来了，习惯就好。你虽然年长，但是随着我妹妹，我们也当你是年青晚辈。”

　　（5）

　　胡照英说：“跟着彭老伯学学怎么干活计。”
　　彭父说：“好啊，你平日就跟着我吧。”

　　徐安还是关心战事，胡照英和黄朝云便时而论说，让他听。
　　他忍不住就要评论时事，众人就随他说，有理之处，就点头称是，绝不压制他。

　　九、十月间两京收复，周围邻里奔走相告。
　　胡照英、黄朝云回来述说安庆绪大败之后，逃往邺城固守，临行前，将三十余名被俘唐将全部杀害，包括假哥舒翰。

　　徐安听至此处，豪情顿减，正吃着饭，撂下饭碗，跪在篱下哭了一场。
　　众人由他，只在一边默默不语。
　　胡照英知道从此他才成为真正的小民徐安。
　　一家人决定不回咸阳了，从此就在汉中扎根。

　　彭家宝还单着，白天努力的在田间干活儿，晚上挑灯夜读，立了个新目标，要待战乱平息，求取功名，为国效力。
　　夜深，胡照英经常给他送点心。
　　时间长了，彭家宝也习以为常。

　　一日胡照英放下点心，挑了挑灯光，说：“家宝，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彭家宝把书搁一边，看着胡照英，认真的问：“什么事？”
　　胡照英说：“我还有八九年可活在此世，不能生育，你愿意娶我为妻吗？”

　　彭家宝说：“我一凡夫俗子怎配女神侠？不妥。”
　　胡照英说：“只要你爱我就行。”

　　（6）

　　彭家宝略一沉吟，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你就想到富丽，心里总是隐隐的疼。富丽如今已与徐安琴瑟和谐，鸾凤和鸣，我本当息心泯念，诚心诚意为她高兴。可是，我总是想哭。应该做点儿什么，把心填补起来。我不能把你和她区分开，仿佛你就是她，很奇怪。我想找个完全不一样的人，一步一步走出哀伤。天下之大，一定有个不一样的人，可以让我再一次专注。”

　　胡照英说：“我……明白。”

　　第二天干活歇息时，胡照英一个人远远的坐在田梗上，黄朝云坐到她身边，说：“怎么了？不开心？”

　　胡照英把头天夜里表白彭家宝被拒的事说了，黄朝云说：“正好。你难道不知道如果这事成了，将来对爱会有削减吗？”

　　胡照英说：“哎？阿大先生的注意事项里说过？”
　　黄朝云点点头，说：“现在享受爱，是对将来爱的透支。现在越幸福，透支的越严重。”

　　胡照英恍然大悟，说：“我也觉得似乎有点儿不对劲，但是真不知道真的不对劲。果然轻巧的事，不是那么便宜的。”

　　黄朝云说：“要价不菲，而且补偿起来非常麻烦，出人意表。”
　　胡照英说：“这么说来，还是不成的好。可是要让彭家宝移情于他人，我又不甘心。”

　　黄朝云说：“你的爱似乎属于：开始最汹涌的类型。就是一开始有了，就迅猛的推到最高潮，随着时间走下坡。”

　　（7）

　　胡照英说：“我觉得也是，正在担心。本应是最后一世才如此深厚的爱，却在半截杀出来，往后还要怎么渐进？想来渐进不下去呀。耗到最后，没了，不是白来吗？”

　　黄朝云说：“水大了是涝，水少了是旱，不多不少刚刚好。大概爱也是如此，也许最后恰是刚刚好。”

　　胡照英叹一口气，说：“我还以为是循序渐进，一世深似一世呢。看这，天上一脚，地上一脚，完全没有个次第。”

　　黄朝云说：“人本来就是任性的，当然爱也是，东一头，西一头，但是总体不脱离一个我。人生中比爱更重要的是：放胆去做，无怨无悔。”

　　胡照英说：“说不得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怕不得许多！”
　　黄朝云说：“不论什么活物，都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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