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乱长安

　　赵绯自宫中归来，路过仙溪楼顺手买了些吃食。

　　提着满满登登的食盒，他回到府中。

　　府上安安静静，根本看不出不久前方经历过一场血的浩劫。

　　原本便稀疏的人丁，如今更是稀稀拉拉。自进门，走了许久都见不到一个人影。

　　一路来到主厅，放下手中食盒。赵绯还未坐定，陈嫂刚好闻讯急匆匆地从外面赶来。

　　大家长一般，陈嫂好生地询问了一番他的去处。

　　赵绯答了些含糊话，多少算是应付过去了。

　　回问府上诸人的情况，陈嫂一一详答。这些实情与他自封堂主那边持续得到的消息是大致相符的。

　　虽说回府前赵绯便已是知晓府上的大伙并无大碍，少数重伤者也转危为安了。但真到了亲耳听了陈嫂叙述后，他这才总算是彻头彻尾地安下心来。

　　当然，他的这些内里变化旁人是无从可知的。那张冷脸始终板着，少有情绪显露。

　　陈嫂也没顾着自己干高兴，当即命人快快通传下去，说是家主回来了，让把大伙儿都请来主厅团聚。

　　如此，赵绯归来的消息飞快地散遍了赵府。

　　得知家主平安回了府，众人无不喜地欢天。

　　齐刷刷来到主厅，众人齐聚一方天地，说起这两日的事情来。

　　听过大家分别的叙述，赵绯对情况有了更详细的了解。

　　即便他不在府上，家中的一切都被料理得井井有条。这里面当是缺不得陈嫂、小胡、老四几位管事的功劳。但林雪奴的作用更是不言而喻，救死扶伤，操持药膳。她品性善良，精通医术，确是帮扶赵府上下不少。

　　“小神医”的名号也非虚传，城中好些百姓也的确是沾上了他赵府的光，得到了妥善的救治。

　　怀抱着赵月儿，赵绯这次回府后，话语很少。多数时候，他只是安静地听着陈嫂、青隼、哲别等人讲话。

　　这几个人事无巨细，把府内府外发生的种种，恨不得一股脑儿地全都说给赵绯，抢着要讲话。

　　他几人唧唧咋咋地把赵绯围在当中，林雪奴见了也不好意思凑上前去。实则，她也有一肚子的话想和赵绯说，奈何当下确是找不到时机。

　　林雪奴平常的话也不算多，今天也更是见少。只是当听到一些夸赞于她的话语时，会面上泛红，细声推脱些客气话出来。

　　且是说了好一会儿，陈嫂方想起了，该要去安排晚膳了。

　　等她与王婆子等人退了下去，厅内只留主人家和几位友人。

　　青隼甚是得意仙溪楼的吃食，她不见外地打开食盒，取了一只驴肉包子出来，吃得那叫一个香。这几日奔波救火，很是辛苦，胃口欠佳。如今有了她得意的吃食，怎地能浪费放过了？

　　她继续着方才的话茬，笑林雪奴道：“林家小姐其实不必太过谦虚。经由此后，‘小神医’的名号谁人不知了？说是名动长安，也不足为过。大伙儿都说林家小姐是菩萨下凡，救黎民百姓于水火。”

　　“哪里有这么神乎其神的，雪奴不过是略尽薄力罢了。怎地担待得起‘小神医’这样的称呼。”林雪奴红着脸低下头去。

　　羞赧是真的，她面皮子薄。但心里头还有些小奢望，若是赵绯也肯奉承、恭维她几句，那该是多好的事了？转头又埋怨自己是个傻瓜，曾几何时有见过赵绯奉承、恭维过别人了？

　　“小隼的家人呐，太谦虚、太谦虚。”吞下手里的半只包子，青隼忙不迭又拾起来一只。

　　啃着包子，她问赵绯，“将军这两天是去了哪里？怎地不着家呀？我等都好生地担心将军呢。”

　　赵绯的回话稍显温吞。他明知道他的“答案”必定不是大家愿意听到的，可他又不得不如此回答。

　　道，城中起火后，便进了宫。待事情平息，确定圣上无虞，方才归来。

　　林雪奴闻言，猛抬眼看了看赵绯，便又把头低下了。

　　青隼则停下嘴，脸上的颜色立时便变了。一旁的哲别明着见她就要翻脸，刚想出言把这事给糊弄过去，但青隼俨然已是当真生了气，没给他这个机会。

　　丢下爱吃的包子，青隼开始数落赵绯来，话里话外、明里暗里猛挤兑他。说赵绯真是‘心系天下’！不知顾及小家安危，只识顾及圣上的无虞。

　　“青妹妹，你这说的是个什么糊涂话？”哲别赔笑道。

　　“你闭嘴！小隼说的不是事实吗？！那晚当是多么凶险？！别说你我，连林家小姐和素心都命悬一线！若不是那个神秘人出手相助，我等的脑袋瓜子怕是早就搬家了！即便我等死不足惜，月儿呢？！月儿她才几岁啊？！给孩子都吓坏了，成宿不敢睡觉，哭着要见将军！将军倒好啊！媳妇媳妇不管，亲妹亲妹不管，一门心思都扑到了皇帝那里！岂不知，皇城守卫森严，到处都是高手，哪里需要将军你抛家舍业地去献殷勤？！”青隼怒自胆生，气得颇有些口不择言。

　　“青妹妹可别说了。”

　　哲别对赵绯道：“这丫头，怎地没喝酒就醉了呢？胡说八道的。”

　　“谁胡说？谁胡说？！小隼哪句话是胡说？”

　　赵绯闷声不语，青隼便把火气撒到了来劝架的哲别身上。

　　哲别根本招架不住，遂小声求助林雪奴。

　　“林家小姐，您倒是给劝劝呐！”

　　林雪奴一时之下也不知说什么好，慌忙中她望了望赵绯。

　　他微微垂着头，低着眉眼。面对青隼有些严厉的指责，好像并没有什么争辩的意思。

　　不知为何，林雪奴的心瞬时软了下来。方才心头的苦闷与委屈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姑娘，想必大人也有他的不易。平安归来便是好的了。”

　　青隼愣了下，明显她从没想过林雪奴会帮着赵绯说话。她对于赵绯的不满与怒气，很大程度上源于林雪奴主仆二人在那晚险些性命不保。怎么她明明是在替林雪奴诉说委屈，林雪奴不但不领情不说，反是还要反过来劝阻她停嘴了？

　　眼圈发红，青隼怒道：“好哇，好哇！合着你们夫妻同心，是小隼我多言了呗？真真是狗咬吕洞宾，好心遭雷劈！这个家，这个家，隼是没法待了！”

　　言罢，她冲哲别吼道：“别拦我！！！”

　　哲别吓得缩回手，让出路来。青隼顺势冲出门外，头也不回的走了。

　　“哎呀，这个急脾气。”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哲别抓头。

　　转过身来，他对赵绯、林雪奴二人抱拳道：“大人、林家小姐，哲别且去看看青妹妹。她性子急，怕是要惹事。”

　　“去吧。”赵绯同意。

　　林雪奴也点头。

　　哲别收了礼，小跑追出去了。

　　素心上前搀扶林雪奴重新回到椅子上坐好，过程中小声唤了唤林雪奴。

　　林雪奴心知她是担心自己，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自己无事。

　　始终在一旁悠哉看戏的鲁夫子，这时候发话了。言辞之中很是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死丫头，也腻歪的差不多了。走，跟老身回去换件衣裳来，等会要用晚膳了。也没个眼色，人家小两口几日没见，定是有些知心体己话要说的了，我等少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她这几句话可是臊得林雪奴不行，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哦。”赵月儿嘟着嘴，很是不舍地从赵绯的怀里下来。

　　她心里做了些权衡，和哥哥亲昵纵是好的，但是夫子说得对，嫂嫂肯定也想和哥哥亲昵呢。

　　“哥哥嫂嫂，月儿先行告退。”

　　如此，鲁夫子领着赵月儿也出厅去。临了，她还把素心也喊走了，请她帮忙提着食盒去一趟赵月儿的小院。仙溪楼的包子可不光深得青隼一人的喜爱，鲁夫子也是爱吃得很。

　　素心请示林雪奴，自是得了应允。那三人离去后，厅内便只剩下二人。

　　赵绯和林雪奴各坐一边，各自安静无言。

　　林雪奴思来想去，确是不知说些什么好来化解尴尬。

　　她的躁动赵绯观在眼里。

　　“青隼为人心直口快，性子多急。难免偶尔欠虑，出口伤人。还望林家小娘子大人大量，不要同她计较。”赵绯先开了口。

　　林雪奴重重点头，说：“无论是在扬、徐二州，还是到了长安，这些时日里雪奴与素心颇仰仗于青姑娘和哲别大人的关照。怎地会为了这些小事而去计较了？雪奴明白，青姑娘她性如红火，定是气急了，一时冲动，方才那样讲话的。”

　　赵绯缓缓地点了点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声。

　　“雪奴有事想问大人。”

　　“但说无妨。”赵绯稍微移开视线。

　　他只当林雪奴也是要向他兴师问罪，为何这几日不着家门，紧要关头丢下一门老弱妇孺，跑到宫中护卫皇帝的安危。

　　没想到，林雪奴确是道：“神机营那边大人准备何时去报道？”

　　“？”赵绯向她投来一个有些莫名困惑的眼神。

　　林雪奴笑了起来，只当他将这事忘了。

　　“看来大人的确是完全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了。前几日，圣上不是要大人去神机营报道吗？怎地正巧遇上城中起火，倒是将这事耽搁了。”

　　赵绯有点儿小惊讶。

　　其实，他没有忘记，只是他真的没有想到林雪奴有把这件和她无关的“小事”也记在了心里。

　　“明日便去。”

　　回了声“好”，林雪奴不再说话了。

　　“还有其他事，要问吗？”赵绯似无意地提了嘴。

　　林雪奴乖巧地摇了摇头。

　　倒是赵绯欲言又止，最后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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