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小说家

　　一番话说完，冯梦龙不顾家人心痛的表情，给了纯生一个“带我去见张老爷”的眼神，毫无留恋地出了家门。

　　“请冯相公入内吧。”纯生撩起车帘道。

　　冯梦龙也不推辞，主人一般地钻进马车。离开的时候，他透过窗帘望见冯母正气愤地把堆在院中的礼物一件件扔出门。

　　娘还是这么嫉恶如仇。

　　他轻轻舒了口气，取出怀中的银票看了看，摇着头一笑。

　　张潜易确实非常擅长攻人心，看来扮作一个贪财之人还是非常明智的选择，主要是也符合我现在的家世背景。

　　他打起精神，认认真真地默念着“我对银子爱得深沉”。

　　毕竟，人设还是要立得稳一点的。

　　不多时就到了张府，冯梦龙跟着纯生弯弯绕绕地走了许久，才望见一间宽阔的正堂。

　　堂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张方桌。

　　“冯相公，终于见到你了！”

　　一声热情洋溢的问候从冯梦龙的背后传来。

　　张潜易？

　　他提起一口气，缓缓转过身，只见一名乌发青袍的中年男子快步向他走来，脸上满是欣喜的笑。

　　而男子的身后则跟着陆掌柜和沈璧。

　　看来今天晚上是个鸿门宴啊。

　　不不，既然我已经立好了贪财的人设，对我而言，这就是一场庆功宴。

　　他瞬间扯开嘴角，献上一个谄媚的笑，忽然又惊讶道：“这位难道就是张潜易老爷？”

　　“正是在下。”

　　“没想到张老爷如此丰神俊朗，从前虽然没见过，但我也有幸听过几回张老爷的丰功伟绩。张老爷虽然不在坊间，但坊间到处都是张老爷的传说啊！”

　　张潜易听得心花怒放，大笑几声：“我竟不知冯相公是如此风趣之人！”

　　他指着陆老板和沈璧道：“这两位就不多介绍了，我知道冯相公是见过他们的。”

　　冯梦龙心中一惊，脸上却笑嘻嘻：“我那个时候也是气疯了，辛辛苦苦写的书突然被翻刻，张老爷，换作是你，你也不会听之任之啊！”

　　“这是自然，今日请你来，就是想替我这两位兄弟向你道个歉。快坐快坐！”张潜易忙招呼三人坐下，亲自斟上四杯酒道：

　　“翻刻这件事，说到底是我的错，”他给冯梦龙递来一杯，“我当时读了冯相公的话本子，喜欢得不得了，日日放在床头，好几个深夜都看到灯烛烧尽了才肯放下。

　　除了我，坊间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读到这部书，可是许家制书坊出书实在太慢，刻书的速度一拉长，冯相公拿到银子的时间只会更晚。我看得心疼呐！

　　所以我才和两位兄弟说了这件事，他们也是想为我分忧解难，才让冯相公误会了。其实那些利润我都替你收着呢，就等着给你！

　　只是冯相公一直都用书斋名，实在打听不到你是何方神圣。这回也是巧了，沈贤弟提起过一位书被翻刻的相公，我想不会就是冯相公你吧，这才让他画下肖像。

　　当时陆掌柜也在，一看就说见过你，才发现你可能就是我们心心念念想找的人！

　　前几天又听说许家铺子出了分钱不均的事，我一猜就是那许明然没有给足你应得的部分。

　　四下里打听了一回，才好不容易拿到你的住址。冯相公，今日总算是将你请来了府中，在下实在觉得荣幸之至啊！”

　　一席话说得冯梦龙恨不能口吐芬芳。

　　颠倒黑白，属你最强！

　　自己在多年的酒桌文化中不是没见过高手，但能把理亏说成占理，张潜易认第二，估计没人敢认第一。

　　这年头，做首富果然是需要两百把刷子的。

　　不过，冯梦龙在心底暗暗一笑。

　　对付这样没脸没皮的人，要脸我就输了。

　　他立即端起酒盏，一脸的悔不当初：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张老爷如此爱惜我，处处为我考虑！我之前还当翻刻之人是要牟利赚钱，才气得告上了官府。

　　都是这个笔名惹的祸，害得张老爷寻我不得。这样，我先自罚一杯！”

　　说完，一饮而尽。

　　他又满上一杯，对着陆掌柜和沈璧连声说道：“赔罪赔罪！”然后仰头喝尽。

　　看着张潜易眼底仍旧留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怀疑，冯梦龙摆出一副贪婪的表情：

　　“既然事情都说开了，我也不跟三位遮遮掩掩。我就是想问问，翻刻之后的银子，我该得多少呢？”

　　张潜易一愣，登时反应过来，满脸歉意地说道：“今日来得匆忙，倒是把这个给忘了。冯相公不必着急的，明天！明天一定给你补上！”

　　冯梦龙眼珠一转，拉下脸道：“明天不行，太迟了。我今天就要。”

　　见张潜易正要开口，他继续道：“张老爷有所不知，我是被许明然弄怕了，银子一下有一下没有的。这么不爽快，难道天天都要我厚着脸皮去闹？

　　我知道张老爷是不缺钱的，所以才把丑话说在前头。反正我这个人呢，是视钱如命。翻刻，可以，但银子得给我。”

　　堂上一片安静。

　　张潜易盯着他看了一会，眼底的神色几番变换，那抹怀疑终于消散。

　　“哎呀冯相公！”他起身倒上一杯酒，“银子少不了你的！只是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冯相公千万答应！”

　　“张老爷请说。”

　　“在下自小喜欢话本子，发迹后一直想开个自家的书铺，可惜始终找不到像冯相公这般才华斐然的写书人，这么多年便搁下了。

　　如今那许明然不识抬举，把好好的事情闹成这样。冯相公眼下落了单，这满腹的才华怎可白白浪费！所以我想问问冯相公，可否给我写书？”

　　“当然可以。”

　　张潜易没反应过来。

　　竟然这般容易？答应得如此之快？

　　“冯相公大气！豪爽！”

　　他高喝一声，正要举杯庆祝两人的战略目标达成一致，却忽然被冯梦龙拦住。

　　“写书当然是没有问题，但是这个银子嘛……”

　　“我明白！放心放心！一个铜板都不会少！”

　　冯梦龙在心中翻出一个巨大的白眼。

　　那你倒是具体说说究竟会给我多少钱啊！扯了半天搁我这画大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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