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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过上元
除夕夜过,正月出头,返乡的弟子们回来了,上元佳节过去得悄无声息,那之后曲濯就离开了。
没看出来解依山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身为长辈连句靠谱的叮嘱都没有,还是陆云屏宽慰这倔强不肯流露不舍的小孩,她说:“若是想回来就再回来,乐游山不敢称是你的归处,总能做个歇脚的地方。”
歇脚的地方啊,供给这个日后要走很多路的人,望他满身风尘的时候能想起来……
傅东风看着那小身影,一步一步走下乐游山,和兰亭先生分别的时候完全不一样,这是他知道,一定能再见的人。
二月初,问剑清谈事宜紧锣密鼓地操办起来。
先是远隔千里的神京送来贺礼,燕皇命宰辅沈征挑选礼物,差人送往稷泽的山上,再是仙门的人陆陆续续来到乐游山。
这几日最忙的就是亲传弟子,他们比长辈们还要操心。
之前赵老头子的仙道史上记不住的东西,谁家和谁家的弟子如何,掌门和亲传弟子都是谁,哪家和哪家的关系好不好……
浮玉山的掌门陈五常还有他身后稀稀拉拉的一众弟子,不说全认得,有些名号的人都得能叫得出名字来。
何元初只认得谢三问和莫素衣,含糊其辞还能说得过去,幸好有师兄师姐顶在前方。
仙室山雪圣子在前,他前方还有位大师,手握念珠,慈眉善目像大雄宝殿的弥勒佛一样,便是仙室山的方丈济世大师。
红枯山与他们都不一样,南涧长成的女儿娇嫩,不学剑法也不学佛法,红枯山只收女弟子,她们大都会些简单的仙法,不精通,姝色极妍,问剑清谈上寻觅良缘的佳话有不少。
傅东风他们守在门口,老远闻到一阵香风,就见衣着艳丽的姑娘家到了山前,为首的却不是德高望重的长者前辈,而是故人白麓。
白麓在人群中看到了何元初,眼睛倏然间亮了,也不管身后一群师妹们,上前攀上何元初的手臂,道:“我来了,你要带我看你上次说的那些。”
何元初自然无有不应,疑惑问道:“你是红枯山首徒,那你师父没来吗?”
“我师父出南涧后看上了一个木匠,去俗世里和木匠在一起了。她说,这回没有太和山裹乱,红枯山一定是问剑清谈的垫底,她来了也改变不了什么,要我们平常心。”
白麓说话的时候,水灵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人,真诚且毫无异色,好似师父和木匠在一起是理所应当的事,红枯山是仙门中的垫底丝毫不意外。
前面还没走远的济世大师听了这话,摇摇头失笑道:“莹嫇掌门还是和从前一样。”
赵老头子讲仙道史,从不说风月之事,但这些事,有心的弟子都能从书中窥见一二。
红枯山的掌门莹嫇,喜爱黄衫,除了济世大师之外,她比其他各家仙门的掌门人大了近一百岁,最爱游戏人间。
不好精舍繁华,不喜吹弹歌舞、品竹调丝,就爱那一段情缘。运气不好碰上浮浪子弟,三五日便一拍两散,运气好了,遇上忠贞君子,便是嫁娶两相宜,她会陪那个凡人终了一生,不执着来世,再寻下一段良缘。
是个听着就非常靠不住的掌门。
红枯山避世而居,倒也用不着掌门太靠谱。
问剑清谈正式开始,各家弟子派一名祭告上苍,以表仙道之志始终不移。
这时候,祭告上苍的弟子人选慎而又慎,大家都默认是下代掌门。
韩香絮经历过这场面,自然不怵场,仙室山渡海,红枯山白麓都不是意料之外的人,而浮玉山,他们都默认首徒谢三问是少掌门的。
毕竟那可是同辈剑道第一人,当之无愧浮玉山的少掌门。
但他迟迟不肯迈步,引得众人窃窃私语,陈五常盯着大徒弟看,眼神颇为无奈,最后点了自己的小徒弟,“素衣,你去吧!”
一个极普通的少年,穿着素净,看着有些呆呆的,唯独那双眼睛生得明亮,望进去仿佛能看见浩瀚星河,把人吸进去一样,远处望过来,又像昏时蒙着灰纱的青山。
浮玉山此代天演弟子,莫素衣。
可真是奇了,历代仙门从没有天演一脉做掌门的先例,不是说他们做不了,天演本就极耗费心神,再担起一个门派,恐怕积劳成疾。
再者,天演固然神乎其技,天算与人算,终究都还是演变,没有哪个仙门会指望着占卜观星的能力守护仙道。
为排解他们的疑虑,陈五常乐呵呵笑道:“素衣是我浮玉山天演弟子,谢三问是剑道弟子,挑起浮玉山重任的就是他们师兄弟两个了。”
两个,意思就是,他们俩都可能是少掌门,左右是人家的事,与他们毫无干系。
乐游山列座的外门弟子也不以为意,周瑞手舞足蹈说:“他们浮玉山就两个,我们乐游山有六个,这么说来,我们真厉害,是不是啊陈兄!”
陈昏漫不经心回了个“嗯。”
刘刈麦推翻了小伙伴毫无道理的定论,说:“又不是按人头算的,照你这么说,那收百八十个亲传弟子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周瑞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了,他就是觉得六个比两个厉害,他们乐游山的亲传弟子比别家的好!
告祭过上天后,便是乐游山开场的七星剑阵。
寂寂如冬雪明夜,攘攘若春秋花叶,赤炎夏风,不败日与月。
浮玉山弟子虽好奇站天枢位的面具弟子是何人,却没有出声,红枯山的女弟子见到一水的少年郎,多少有些继承了她们掌门莹嫇的风格,低语问身旁的乐游女弟子。
“从没听说乐游山有第七位亲传弟子,那个戴面具的弟子是何人?”
“风度翩翩,浊世公子,我想结识他。”
女弟子心累,风度翩翩是真的,但那是个死人啊!
她支支吾吾道:“不是亲传弟子,也不算是我们乐游弟子,就是一位……先圣的远亲。”
红枯山的这位更兴奋了,忙道:“那我带他走也不算撬墙角了?”
“他是江湖游侠,无家之人,恐怕、无意于情爱”
“那更好了,这样的侠客我早就想认识一个了!”
女弟子:“……”怎么说不通,救命!
寒鸦先生的风度绝不是一张面具就能遮得住的,七星剑阵刚演完,红枯山不少弟子旁敲侧击打听这人是谁,好在寒鸦先生不想捅破自己的身份,剑阵演完就自行离去了。
虽仍有锲而不舍追问的人,但寒鸦先生已经走了,他这副乐游山弟子的面貌可能终身都不会再在人前出现第二次。
故而并不在乎哪些少女怀了春,哪些少女动了心,他不过镜中花水中月一般的人罢了。
问剑清谈虽说是切磋辩论的比武场,却也不会为输赢掐得像乌眼鸡一样,尤其是没有太和山之后,各家更像是参与一场仙门间友好的交流,所以不急着打架。
白麓还惦记着何元初跟她讲的雪花、铁花和烟花,南涧密林很多,不许她们放烟花,而且湿热,也不会有雪花,她听何元初说的那样美好,总想亲眼看看。
于是,稍微一折腾就到了天黑,正适合满足她这个小小的愿望。
当然不再是大师兄拙劣的五指烟花,乐游山过年的时候剩下的烟花还有好多,完全可以满足这个姑娘的要求。
稷泽这个时节本就还会下雪,张翠微不费事弄来一场纷纷扬扬的飘雪。
钟酉不在,一早跑得没影了,不费心地找,饕餮堂一准能寻到,但大师兄说:“别找他了,铁花和烟花都发光,两个都到一起反而不美。”
何元初想是这个理,总不会每次为之心动的景色都是一模一样的,那也太无聊了。
阿玄站在小师弟的肩上扬起头去接落下的霜花,它没有温度,大片的霜花飘落在鼻头,像一只只轻盈幼小的白色蝴蝶。
楼夙点着阿玄的脑袋,指尖有很多细碎的伤口,不疼,而且非常隐蔽。
大黄靠在梅花树下,不嫌冷似的闭眼小憩。
“哎,那个谁……”
玄衣的大师兄要不是站在烟火下,都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一开口,张翠微回过头来,韩香絮瞪他,看了指着小师弟,小声和张翠微抱怨,“什么那个谁,那是小师弟,再不然直呼名姓也行啊,怎么就生分地要说那个谁……”
楼夙听到大师兄在喊他,抖落阿玄鼻头的霜花,笑问道:“大师兄要用大黄换阿玄吗?”
“不换,想换两盏灯。”
傅东风坐在栏杆上,上半身后仰,腰肢悬浮,眼里的楼夙已成倒影,他说:“乐游山从不过元宵灯节的,前有大年后有应天日,山下倒是有灯会,百姓都是自己扎彩灯,还有很多晶莹剔透的冰灯。”
原地驻足的楼小夙好像和雪景烟花融为一体,不知所措,回神后正要去打断大师兄的话,却听他笑道:“我们家的小师弟好像给师兄师姐们扎了好几盏彩灯。”
烟火冷寂,只剩了雪花簌簌飘落声。
师兄师姐们轻回头,看向小师弟。白麓虽不通俗物,她自知是外人,悄悄找了处能看见烟火的山头飞走了。
何元初怔忪道:“小师弟做了彩灯吗?”
“大师兄怎么知道的?”韩香絮心想,虽然年夜虫茧变蝴蝶的戏法好像冲散了师兄弟之间所有的隔阂一样,但大师兄对小师弟,其实一直不冷不热的。
张翠微道:“大师兄不会虚言诓瞒,他说是,那就一定是。”
傅东风倒挂着,血液向脑子流淌,憋闷得脑子不容易思考,哪是他知道,是他看到的。
小师弟不是口头上说着要对师兄师姐们好,他真的喜欢乐游山,喜欢山上的花草树木,喜欢师兄师姐,所以才想在上元节送他们花灯,手上才会留下若有若无的小伤口。
他刚来没多久的时候那场铁花和雪花,后来的糖葫芦和初雪小宴,无一不彰显他的师兄师姐们喜欢热闹玩乐。可谁知道,那样懒散,每次稍微有借口就要吃喝玩乐庆贺的乐游山,逢着上元佳节这样的大日子,竟然悄悄掠过去了。
他辛苦扎的,想送人的花灯,也就送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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