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许珂一直觉得自己是天赋型选手，无论在哪方面都能轻松上手，但此刻，面对着眼前这再一次毁掉的泥坯，他有些打退堂鼓了。
　　“这都一上午了。”沈川坐在他对面，语重心长地说，“要不，咱换一个活动？”
　　许珂冷冷地扫了眼他手边那个成形的小碗，固执地抬头看向老板。
　　“再续一下午。”
　　沈川：“……”
　　许少爷出钱请师傅，一学就是一上午，现在他这个旁听者都会了。
　　“你就非得做一个兔子吗？”沈川苦笑。
　　“我就喜欢兔子。”许珂眉头一紧，“你有意见？”
　　沈川摆了摆手。
　　一旁的老板歇业一天，遇到的又是这么个阴晴不定的主，心情一时也难以言语。
　　“其实，也不是非得做个兔子。”他提议道，“有个兔子的图案，做个日常的东西，能时常用到，不是更好吗？”
　　许珂动作停了下来，似乎是在思考，冷着一张脸，猜不透心思，谁也不敢说话。
　　“也行。”他忽然点了点头，一巴掌拍下那模样扭曲的不成型的兔子，“那就做个称手的。”
　　闻言，老板终于松了口气。

　　沈曦没想跟程影吵架，但是这家伙一大早就扰人清梦，拿着一个药瓶就开始质问她。
　　“你又发什么疯？”沈曦拢了拢外套，顶着黑眼圈，满脸都是没睡好的怨气。
　　“这个药是不是你给默默的？”
　　沈曦定睛一看，瞬间惊醒了。
　　“这个怎么在你手上？”
　　她一愣，抬手拍了拍脑袋，往屋里跑去。
　　程影眉毛一挑，抬步跟了上去。
　　“不对啊，我明明已经拿过来了……”沈曦动作一僵。
　　抽屉里的药瓶还放着。
　　“那东西你是在哪儿发现的？”她抬头问他。
　　程影显然也看到了那个与手上相似的瓶子，脸色阴沉：“这就是你的职业素养？”
　　沈曦闭了闭眼，平缓着起伏的情绪，努力淡然：“不是我给的，都不是。”
　　“所以，你从哪儿发现的？”
　　上次她发现那些茶包数量不对，索性就大着胆子将他们的公寓都搜了一遍，自己手上这个空瓶，被程默藏在了他房间内不用的保温杯里。
　　程影好像明白了什么，捏着药瓶的手上能明显可见青筋。
　　“就在沙发上。”他平静地说，“没有被藏起来。”
　　沈曦脸色一变，从他手里抢过了药瓶，仔细一看才发觉不对劲。
　　“不对。”
　　她不解，“这不是默默的药。”
　　程影脸色阴沉，也顾不上那究竟是什么药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有一段时间了。”沈曦晃了晃神，“原本我是打算让他跟我一道回去再慢慢问的，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突然了。”
　　她不敢多提，程默多年的心魔摆在了明面上，更是最忌深探。
　　“我会尽快安排他出国。”程影将药收进衣服口袋，“先不要跟他提治疗的事，会给他心理压力。”
　　“程影，别把他当做孩子，他比你想的更成熟。”
　　“现在不一样了。”程影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意有所指地说，“无论多大年纪，人一旦有了顾虑，就会开始束手束脚，没有人会愿意自己狼狈的样子被在意的人看到。”
　　从见到许珂那一刻，程影就感觉得到他对程默的影响，有了这一个牵挂，程默所做之事，都有了另一层考虑。
　　沈曦抿了抿唇。
　　“程影。”她神色认真，像是犹豫了很久，“或许，荆挑的事，是一个契机。”
　　程影眸光一定，唇角轻轻上扬，勾出一抹冷笑。
　　“小姨，你越线了。”
　　他在笑，那种很寻常的笑，客套到沈曦后脊一凉。
　　他鲜少这样唤他，可每一次，都让她觉得心惊，若是往日，她一定是先道歉的，可当下，她却很是坚持。
　　“程影，你明明知道，现在只有将这件事说出来才能让他考虑到这件事，这不仅是为了默默，更是为了荆挑，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你觉得谁会更难过？”
　　“可以了。”程影收了笑，面无表情地盯住他，“沈曦，什么该做，什么可以做，我自己心里有数！”
　　沈曦清楚他的脾气，该提的也提了，索性也不给自己找麻烦了。
　　她一脚踹了踹抽屉，语气生硬：“其他的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但是程影，没治好的心病影响会有多大，你当年没看明白吗？”
　　程影敛了敛眸，转身往门外走。
　　沈曦知道他不愿意听，可还是得说：“我是医生，不是神！”
　　“我会想办法的。”
　　程影走得很快，刚拉开门，就与门外的人四目相对。

　　程默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阿挑哥的事，是什么事？”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道听了多久，可又像是什么都听到了。
　　“默默！”
　　沈曦走了出来，一脸惊讶。
　　“所以，这其实是你送给我的礼物。”
　　荆挑说过，给他的生日礼物一定得最特别。
　　“那一次他出国，也并不是因为过去度假吧。”程默将那把车钥匙拿出来，“瞒着我，也许是阿挑哥的意思，你特意把礼物换成这个，也是想让我察觉到，是吧，哥？”

　　最终，许珂还是做了一个杯子，只是上面多了一只小兔子和一串英文，并没有多好看，但是他自己却拿着看了许久。
　　沈川连打了几个呵欠，整个人都懒懒地靠在车窗边，时不时看他几眼。
　　“你真是够了。”他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吐槽，“我都嫌丑，程默能喜欢吗？”
　　“谁允许你看了？”
　　许珂将杯子放回盒子里，往怀里紧紧抱了抱，“晦气。”
　　沈川：“……”

　　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也就制作出了一个卖相一般的杯子，许珂还是没勇气送出手，于是跟老板预约了下一次的教学时间。
　　程默在门口蹲到腿麻，一次又一次地打着同一个电话，可重复的机械女音，终于让他确定了。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只是迷迷糊糊间，听到了许珂的声音。
　　“程默！”
　　许珂捧着他的脸，动作轻柔地拂开他的额发，神色担忧，“出什么事了？怎么蹲在门口呢？”
　　泛红的眼在见到他的脸那一刻，又开始有了热意。
　　“你回来了。”他努力地挤出了笑，说话时有着重重的鼻音，“啊…我忘了，我好像知道你家的密码的。”
　　许珂的目光静静地停在了他的脸上，将他眼圈的泛红一点一点映在眼里。
　　“怪我。”他轻声说，“早该换个指纹锁了。”
　　程默笑了。
　　许珂抬手将公寓门打开，而后才重新看向他，掌心向上放在他面前：“咱们回家吧。”
　　程默将手放了上去，良久，也没什么动作。
　　许珂耐心地等着，就这么望着他，程默无奈，手上一用力，将他拉了下来，顺势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力气不大，但许珂还是半跪了下去。
　　“看够了就抱我进去。”程默额头抵在了他的肩上，缓慢地说，“脚麻了。”

　　趁着程默洗澡的间隙，许珂才抽空给程影回了信息。
　　程默出来的时候，许珂正在跟沈川打游戏。
　　“洗好了。”
　　许珂打游戏不开麦，此刻，沈川有幸见识到了，许珂也会为了程默直接大杀四方、速战速决。
　　“吹风机呢？”程默站在客厅的柜子面前翻了翻，“浴室跟卧室都没有。”
　　“哦，我今天早上拿到客房了。”许珂关了手机就打算起身，程默就拦住了他。
　　“算了。”他将毛巾递给他，“行使一下男朋友特权。”
　　他的动作过于自然，连语气都带着明显的亲昵。
　　许珂眸光微动。

　　十月下旬，气温已经开始有了明显的变化了。
　　毛巾吸水，却很难让头发干燥，许珂捏了捏他发尾的湿润，低声询问：“我还是去拿吹风机吧？”
　　程默带着困意打了个呵欠，然后点了点头。
　　矮桌上放着一个黑色的盒子，很普通，但突然多了出来，就显得极其明显了。
　　程默有些好奇，直接伸手去拿它，指尖刚碰上，它就被人拿走了。
　　他眨了眨眼，仰着脸：“那是什么？”
　　“也没什么。”许珂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子，目光闪烁，“不值一提。”
　　程默不信，他眯着眼，严肃地说：“那请你提一提。”
　　许珂一脸为难。
　　“别了吧，真没什么。”
　　他越是拒绝，程默越是感兴趣。
　　“那就不看了。”程默耸了耸肩，从地毯上站了起来，“你就护好了，我睡觉去了。”
　　“诶！”许珂急了，“头发吹干了再睡。”
　　一个伸手，手上就空了。
　　许珂懵了。
　　白色的杯子大概手掌大小，略带均匀的扭曲纹路倒更像是一种刻意的水波纹，显得杯子从整体上看如同刻意设计，单杯上刻着一个简体的兔子和一排整齐的字母，仔细一看，程默在心里默念着什么。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一招了。”许珂无奈地叹气，“怎么净往我的坏处学。”
　　“一个杯子，怎么还藏着掖着的。”程默不解，“还挺好看，哪家店买的？”
　　许珂的听力自动捕捉到了关键词：“你觉得，好看？”
　　“还不错啊。”程默点了点头，将杯子举到了脸侧，指了指那只兔子，“还有只小兔子，我刚好属兔，巧不巧？”
　　心头涌起的暖意崩腾，若是一场战役，许珂将溃不成军。
　　“哪有那么巧。”他走近他，就着他握着杯子的手将掌心搭在他的手背上，指尖轻轻摁了摁，“没那么巧。”
　　程默偏了偏头，眼底满是不解。
　　许珂轻轻笑了笑，直接将人揽进了怀中。
　　“生日快乐。”
　　许珂抱歉地叹息，手指托着他的后脑勺，笑得有些愧疚，“对不起啊，有点迟了。”
　　程默一愣。
　　“你怎么知道的？”
　　许珂松开他，淡淡道：“猜的。”
　　程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手上那只杯子被握得发热，良久，他才去仔细瞧那只手绘版的简笔兔子。
　　Belonging to rabbit.
　　再抬头看向他时，那种熟悉感再一次引得他恍惚。
　　“程老师。”许珂抬手捡起了掉落在他眼角的睫毛，“这个时候发呆就真的有点伤人了。”
　　“没有。”程默抓住了他的手，认真的问他，“说真的，我们以前真的没见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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